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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筒坐在摩托后面,缓缓上了山道,他不戴头盔,还在风中点了根烟抽,嘴里嘟嘟囔囔,跟开摩托的聊着,他们赏景一样盘山而上。这时候山上的果树已经成为密林,无数鸟群来尔复往,偶见闲散的人们在道旁席地野餐,或者沿着岔路爬山。城市越来越大,树越来越少,城里人就剩下这片山了,上山度过闲暇,更像是某种有仪式感的躲避。他们会坐一会儿,欢聚,或者密谋,还有野合,就是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光,也会被无边的树荫遮挡出静谧。人们为了避开人才会不期而遇,隔着树丛的喧闹一点也不为他人所向。
盘山而上的路面没什么人和车,而岔道上几乎都有汽车和摩托,跟着跟着,万花筒的坐的摩托就踪迹不见了。中国所有乡镇的摩托车都长得像一个模子磕出来的,骑摩托的人戴的头盔也一样,同时,有牌照的和没牌照、要么牌照残破的,都一样多。这样的情形没人设计,对于开着我的车的小郑和小马,就麻烦了。
叫人,不太对劲,盯住俩人骑摩托的,前头一个穿迷彩服戴红头盔。到了这个阶段,运气几乎耗尽,小郑已经是在挣扎。无论万花筒去不去义乌,他这会儿消失了。越是这么想,山林越显出幽深。小郑很想知道,摆脱他们的是不是万花筒一个人。越是接近这目前还算想象的另一个人,他越觉得遥远,能量耗尽的感觉,逼出小郑的汗。路边的哪一台摩托车,长得都一个样子。那么多山环儿,无数的岔路,一直看下去也无法分辨区别。
一台摩托,没牌子,俩人,后面的没带头盔。小郑的这条语音里,明显气力不足。指向模糊的指令,是没法让老彭派来跟着他们的人执行的。车继续慢慢往捋,他们尽可能的搜寻着四周岔道上的踪迹,而且还不敢停下里,也不能上任何一条岔道——每条岔道上都有人吃喝坐卧,林泉高致的那种隔世之外,焦虑暂且释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焦躁得小马汗也下来了。
郑哥,还往上?
走,一会儿就有回音了吧。
就像大海里迷航的船,小马和小郑快反应不过来天和水之间的区别。小郑擦了擦汗,眼往远处,喝了口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拍仪表盘,拿起电话厉声吼道:墓园!去山上那些墓园力找找!发现不要惊动啊!
不一会儿,电话就响了:郑队!归山陵园!
前面马上就是山顶了,所有的陵园都已经过了。刹车,掉头,往下。他们捋着来路往下,岔路上的果园里,稀稀落落的人们正忙着树上的活儿。来到归山陵园,门前已经有了两台车。平日里要不是下葬,极少有人到这里。只有清明节前后,确切说清明节那天,这里才会热闹一上午。
小郑和小马进去顺着台阶就往上跑,本能的摸了摸腰间。看墓园老汉懵在那里,日常没见过在这里匆忙的人,而且一拨又一拨。临出发的时候,老彭顶着雷让他们把枪带上,小郑却说:彭哥,算了,用了咱们都得脱警服。
这么多墓碑,是这么多人的当下或者预订的来日。活人跑着往上的时候,鬼魂可能会被惊扰,树上的鸟群飞起,有乌鸦也有喜鹊。只需要几个人的脚步声,这里登时就不清静了。几个人在那边冲他们摇手,明显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俩疾速往那边跑。小郑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们怎么不搜了?不像是控制住了什么。小马比他跑得快得多,到跟前拄着膝盖大口喘气,头却别在了一边。小郑停下来不跑了,他明白,运气没站在自己这边。
万花筒趴在一座墓前,两手扶着水泥台,脑袋上的血浑浊的流了一滩。人已经断气了,一盘肉在他脸下面,被血浸泡着。而香炉里的那柱香竟然都快烧完了,奠酒仍然浓郁。墓碑挡着一缕山风,让这复杂的气味缭绕,上面“万德保”的名字左下角,还刻着“儿万晓彤”。他们父子各自的一生从此完结,虽非骨肉,终于殊途同归。
现场一点反抗的迹象也没有,也就是说,他被弄死的很意外,完全没防备,一击即中的干脆。一个便衣戴着手套翻检着旁边的包,一一罗列在地上。里面除了些零钱,再就是几盒烟,几个避孕套,一件衣服,一瓶水,还有一张银行卡。把包倒过来,都是些碎屑,能辨认的首先是瓜子皮,再就是花生衣和芝麻,乱七八糟,跟小郑这会儿的心情一样。万花筒的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出小郑所有的假设。这个狠角色的能力,能戏弄成队的警察。
技侦还在路上,刑警们开始奔跑着下撤,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山口的留守的人还是把所有摩托拦下来,不准上也不准下,其余人大海捞针一样搜岔道,找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头盔是红的,收集今天山上所有的监控录像。小郑克制着自己肠胃里的翻腾,看着万花筒身下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他拿了根树枝轻轻往外拨弄。是一个手机,而且是旧手机,不能用微信的那种。他叫过那个戴手套的便衣,一起翻弄着,那些数字全都成了谜语,小郑的有些涣散,哪怕没有希望了,这种感觉也不想流露出来。
现在的万花筒已经不是嫌疑人,而是被害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该这样被弄死,而且是死在他们布局的尽力而为中。小郑留下小马,递给他一根烟,互相点上。他们坐在石栏杆上,浑身的汗被风一吹,似成寒气。仔细打量着这座墓园——这里埋着张连志的父亲,陆叔也在这里给自家置了阴宅,他来过。依山而列的一层层墓碑旁,都载着柏树,远看长得似乎一模一样。最上面,是一座不大的宝塔。他站起来,径自往上走。小马停在原地没有走,就那么看着万花筒的血迹凝结着,那盘肉显得异常狰狞。
经过很长的石阶,一层层的墓碑前空无一人。今天连个下葬的也没有,而死了的万花筒还要被拉下山,最后焚化。如果正常的化,他可能还会被“安排”在这里,跟老万同再同处一穴,如栖身于街口已经易主的小店的混混儿时光。不过谁会来给他们上坟呢?越往上走风越大,碎屑有些迷眼,小郑眯缝着站在宝塔上往下看,远处山环儿有青烟缭绕,能看见通天寺的一个飞檐了。那个庙毁了再建,从五代循环到现在重新有了香火。清朝时的一次山洪几乎移去了所有的建筑,山门、偏殿、经幢,正殿却在石基上岿然不动,直到几十年前,里面的佛像被毁尽。这青烟,应该跟一千多年前的一样,吹散它们的是同一阵风。小郑不知道自己要看到些什么,就那么站了一会儿,开始往下走。
没几步,就看见道边扔着一个塑料袋,上面没有灰尘和碎屑,看样子是刚扔下。小郑走过去看了看,打开,里面是一件迷彩服,闻起来有股汗油味儿。他放下,立即拿起手机:就是那个开摩托的,赶紧到镇上调监控,尤其丁字路口周围,所有的。他没挪地方,从这里看着老万墓碑的位置,反倒被遮挡了。下意识看看周围,确实没有人。要从这里走,到山顶是过不去的,要么从墓园门口走,要么从某处栏杆翻出去。他又召唤:来几个人到墓园。
回到到老万的墓前,小马还在失落的踱来踱去。此刻站在这里,是最没用的,可也离不了人。满地都是证物,万花筒还趴在那里,他有些不理解小郑的举动。而看到那个塑料袋,他又是一惊:这是?
是那开摩托的,等法医上来,咱还得把这儿搜一搜。远处,一溜警车已经鸣着警笛上来了。从这个高度刚好看不到通天寺,奇怪的是连那缕青烟也没了。等技术人员来到老万的墓前,小郑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带着小马和四个人先到了墓园门口:你俩从这边沿着栏杆寻,你俩这边。然后就和小马进了墓园门里的办公室。刚才那个懵在原地的老汉正在里面坐着,惶惶不安,僵硬的捧着杯子。各种规章制度挂在墙上,还有几面锦旗,几个奖状。桌上的的电脑盖着塑料布,一层灰,电话上倒是干干净净,对面墙上有个门,贴着“休息室”的金底红字的小牌子。
老者,麻烦你了,我们是公安局的,问问。小郑掏出证件给老汉。
知道知道,刚都看见了,把我吓得啊。老汉连忙摆手。
嗨,你天天在这儿呢,还怕啥?小郑尽量客气一些,老汉显然惊魂未定。
那死人有啥怕地,看活人死了才怕,没听见响枪么。
没有,不怕啊,今天都谁进来你知道不?
平常就是上去扫一扫,把门口烧纸的窑窑看好,不失火就行,谁上去咱不管,而且谁没事跑这儿来啊……哦。我不敢说都看见了,今儿看见俩。
长啥样子看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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