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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手足（第1页）

第二日，朝会上果然当众宣读了正式诏命，堂阳县侯冯崇、沮阳县候冯节俩堂兄弟，分别入主北疆的金梁城和虎屯城，奉命全权招讨奚人和契丹人，待调度完毕后，便即赴任。

散了朝，皇次子真定县公冯翼牵头张罗道，今晚他来做东，请包括太子冯永在内的各位叔伯家的堂兄弟们都聚一聚，也当是给冯崇冯节践行。众人一致欢呼起哄，太子也微笑应允。于是未及傍晚，龙城中便订一豪阔酒店，挑的是当然是店内最好包房，好些位仆役侍女还有格外精明的跑堂小厮恭立门外伺候，里面光明透亮，十来位冯家子弟开怀畅饮。

太子在场，公面上说他自然算是主君，私面上他在冯跋这一系中也是年纪最大的长兄。于是当仁不让的开席前讲了一番场面话，无非是国家初立，诸事繁杂，今日难得二弟有心，叫咱们抽出空来，邀请本家兄弟们小聚。大家都是同血同脉的家里人，要同心同德一直福祸与共。又叮嘱和祝福冯崇冯节两位小弟，要二人克己奉公，在北疆多立功勋，为国出力。大家都站起来谢过，满饮一大盅。

须臾，菜便上齐，转过一巡，众人都说是偏咸，要找东家来责问几句，太子却难得精神很好，连说味道不错，使人颇有食欲，大家也就不说什么。虽然都是王室，但毕竟还是年轻人，活泼好动，也不多讲究，咸了渴了便多喝酒便是，于是杯箸交错间，碰得叮当作响，笑得满堂欢声。

没片刻功夫，太子满头满脸的大汗，一张脸都映得油光光的，直说热。他用热巾不停揩拭异于常人的密密麻麻的细汗，解开了衣衫领口。冯翼见状，哈哈笑着给太子不停斟酒劝酒，朝着大伙说口渴就多饮美酒，今天弟弟们放肆一回，眼下只有大哥，没有太子，酒要大杯喝起来，大家都不许耍赖，你们看叔峻这个酒量太豪横了，这才喝得爽嘛对不对！今天谁能把叔峻灌倒下，我奉上酬金二百两！兄弟们都拍着巴掌起哄，杯盏碰地叮当乱响，太子也笑，又连饮了三盅。

冯崇本没多想，看着太子浮肿的眼皮，又见他汗如雨下，冯崇心中忽然一动。肾病患者，大都口味愈发变重，偏咸的菜肴他就认为很适中。这是因为脾胃功能越来越弱了，他对味道的感觉也越来越迟钝，要用口味厚重的东西将元气调上来帮助运化，此时说明肾气已经不足。又且身体虚耗，元气固守不住，气阴两虚，不能收敛固汗，所以动辄挥汗如雨。

看太子目前形状，这个隐疾多少是日渐加重了。应该是宜静不宜动，饮食要清淡，可以多餐少食，要养住。至于什么腌的咸的辣的酸的，重口味的食物，就比较伤身了，尽量少食或不食，酒就最好更别碰了，都是大忌。

今晚冯翼做东，难道是他提前跟厨间打了招呼，酒水不停的上，还故意要求做了一大桌口味偏重偏咸的菜？

不禁瞟了眼冯翼，冯翼满面春风，正凑在太子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私房话，太子边夹菜送进嘴里，边连连点头，未几也开怀大笑起来。透过一大盆鸡汤的蒸腾热气，朦朦胧胧看过去，那同父的两兄弟感情融合，可谓是骨肉相连，情深友于。

冯翼忽然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盯住冯崇。冯崇立刻稳住心神，忙就势站起来举杯道：“小弟与汝成弟，不日便将北去。京城中公私诸事，还望太子殿下、二哥还有各位好兄弟，多多照应。我老娘身体不好，诸位兄弟好生看觑，哪怕闲暇时抽空望下，小弟感激不尽！”

说着话他便仰头一饮而尽，冯节忙站起来，说哥哥们知道小弟嘴笨，峻哥讲的也就是小弟的心里话，接着连干了三大碗。冯翼故意嗔怪道：“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你二人去建功立业，咱们兄弟们给你鼓励祈祷。家中诸事但放宽心，这么多姓冯的都在，难道还能让三婶子四婶子都累到哪里不成？”

冯翼欠身恭敬地伸出手掌示意：“峻弟既然说到殿下

，来来，咱们做弟弟的，都再来敬殿下哥哥一杯。诶，大哥，你看所有的弟弟们都举杯了，你怎么还不能再喝不能再喝的，……什么虚，太子的身体怎么能虚呢？好啦好啦，回头叫太医多开些补气补肾的方子，小问题嘛，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委屈您，以后只有少碰女人了！”

“少碰女人好！太子妃是最赞成了，兄弟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哄然笑起来，借着酒劲纷纷调侃几句。太子也没有着恼，反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般，挠挠头发，也笑了。

“兄弟说句冒犯的话，明日里还是君臣有别，但现在这是家宴，弟弟们都是精壮好动的小伙子，都口无遮拦，胡闹就胡闹些，大哥不要责怪我。眼下又没有长辈们在，在座的都是你的亲兄弟，这个场面还不好好放开乐一回……你总不能拿太子的架子来压我们吧，啊？哈哈，来来来，我的好大哥，且痛饮一杯！”

冯翼话说的漂亮，酒也劝的利索。不一会功夫，太子冯永又喝了四五杯，脸上已胀得泛紫，亮锃锃的反着油光，只是不停的揩汗，仍抵不住满头满面的热雾。

冯永擦着汗，有些慨然道：“我们昆仲欢聚一堂，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在温暖如春的上等包房里尽享快乐，冬日寒冷，但孤却是这般汗流浃背。所以自然而然想起，有人喜，则有人忧么。不说边疆寒荒地方，就是我京都龙城中，此刻，怕也有不少屋舍残破漏风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甚至流落街头乞讨，居无定所，破衣烂衫，硬生生扛着严寒和饥饿。念及此，不由令人揪心。诸位兄弟，我提议，等会结束后，我来带头，咱们多费费心，组织各家府上的家丁侍卫，多带些人手，各分片区，把城中居民街坊都巡查一遍，及时给困难户等先解决些实际困难，不行就干脆赈些粮米，分赏冬衣，也算替父王分忧，替国家弘扬助人为乐的美德，可好？”

冯翼没想到太子吃着大餐，想到的却是这些。他愣了愣，但立刻就应承下来，拍着胸口说大哥放心！散席后小弟便就亲自去督办。众兄弟们也都异口同声的答应了，好几个好煞是兴奋，跃跃欲试的模样，感觉要去参加一场别有新意的活动相似。

大家交口称颂太子仁德爱民的高尚品德，冯永微笑着摆手，说自己只是触景生情，想为人民尽一点心意而已，绝非有意沽名钓誉。等会赈济，大家就说是奉了陛下的特旨，也让老百姓都能仰沐王恩，知道朝廷还是关怀子民的。

冯崇不禁频频点头，心中由衷敬佩，这位殿下可不是假惺惺演戏，他是当真宅心仁厚，具备良好品性的。

抛开如今身份，平心而论，太子其实是个很好的大哥，从小便亲切温和，平日里对长辈们恭敬有礼，对各位从兄弟也都很是关照爱护，遇事从来不轻易着恼。但看他现在这个浮肿的模样，冯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只好暗叹一声，低下头自顾自吃菜。

又热闹了好一阵，天擦黑了，在太子的提议下，众兄弟才意犹未尽的散席。出得门外，毕竟是十一月底的天了，辽西的晚间也是格外的冷。太子满身热的通透，本是毛孔大张，被那寒风迎面一吹，当即便打了个哆嗦，立时热汗转为冷汗。冯翼见状，忙将手上挽着的狼皮大氅，贴心的给太子披上掖好，裹得严严实实。太子感激的谢了二弟，但却不知此刻入了体的寒气被捂住又透不出来，便如一把无形的利刃，在虚弱的身体内四处攻击侵蚀血肉气脉。

冯翼一声招呼，他的三个家仆立刻小跑着过来，双手各捧上一件物事。冯崇转头对太子及冯崇冯节三人恳切道：“我家门人，上次去了一趟南方，带回来几个极好的火腿孝敬我。我吃了，咸鲜可口，味道真是绝。那切下来晶莹剔透，生食都可以，果然腌的极好！太子殿下既是我的主君又是我亲兄长，是必须要优先恭送一大块给您尝尝鲜。两位弟弟远行为国出力，也各送

一块，在边疆也念着我们，兄弟等你们凯旋而归再欢聚庆功。其余兄弟们不要见怪，下次我让人再专门多带些回来就是。”

大家都没异议，反倒异口同声夸赞二哥情真意切，兄弟们承情了。太子也直拍冯翼的肩膀，目光晶晶亮，连说二弟事情办的漂亮，话说的中听，更是个有心人。

冯崇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我们兄弟这就按您的吩咐，去将巡查赈济的事情办妥。夜间户外寒冷，您这出了一身的汗，还是不宜在外面活动，很容易被寒邪侵体。小弟的意思，您毕竟是太子，身份格外贵重，还请先回府暂歇，具体事情就交给咱们了，兄弟们，你们说好不好。”

二弟冯朗带头说好，大家都鼓噪着说可以，请太子回府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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