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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岁的小明皇后,秀眉凤眸,风华正茂。映在铜镜里的容颜,如玉如瓷,如花如雪,吹弹可破的肌肤,其实无须红粉胭脂的任何修饰便可胜过一切,然而,于后宫中的女人而言,仿佛取悦君王是她们天生的职责,没有最美,只有更美,所以,当柔止为她盘好了云髻,嵌好最后一支七宝琉璃凤簪时,她不禁怔怔地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是了,今日是她的芳辰寿诞,她这样精心妆扮一番,刘子毓就会真的因眼前的容色目露欢喜吗?
“薛尚宫,其实说起来,本宫原该唤你一声妹妹呢。”
皇后一边抚着发髻揽镜自照,一边深不可测地抿嘴笑说。柔止拿着胭脂盒的手僵了僵,她疑惑地望着着铜镜中的女人,好似没有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皇后一笑,又说:“三年前,如果你薛尚宫没有抗拒那道旨意,难道本宫不得尊称你一声妹妹吗?”见柔止只管盯着铜镜怔忪出神,皇后厌恶地瞟了她一眼,又理了理左边的耳坠子,抿嘴笑道:“其实本宫说得不对,应该说,如果没有抗拒那道旨意,本宫指不定叫你一声姐姐呢?薛尚宫,你说是不是?”
柔止这才明白她口中的讽刺之语,她也不予理会,只轻轻启开手中的胭脂玉盒,淡淡一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玩笑了。”
她表情寡淡,一味的避重就轻,一丝不能消气的怒火几乎要在明清胸口烧起来了,明清的手紧捏着那把白玉梳篦,两只眼睛像钻子一样盯着铜镜里的柔止。柔止将胭脂膏子挑了一点晕在掌心,似乎没注意到她投来的敌对目光,明清暗吸了口气,好半响,才闭着眼忍着气笑说:“是啊,可不是都过去的事儿了吗?就像本宫每每向陛下提及你们以前的时候,陛下也说:哎,皇后啊,那都是朕过去干得的一桩糊涂营生,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呢?这些个老黄历,以后啊,不翻也罢。”
柔止的手一抖,糊涂营生?他将以前的种种过往说是糊涂营生?她看着镜中的皇后恍惚出了会神,良久,才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吃吃的苦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旧情小爱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个男人不是别人,他还是个可以坐拥万千佳丽的君王?
皇后依旧不厌其烦、明朝暗讽地说着,柔止听在耳里,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动作木然为她描着眉、勾着鼻影。皇后的这次晚妆叫做‘飞霞妆’,水红一样清淡的胭脂匀在双颊,再以白0粉轻罩,映着柔和如梦的红烛宫灯,仿佛晨间的粉霞沁出了雪白的天空,柔和妙曼,美不胜收。柔止站在铜镜妆台旁,彼时雨声急密,打在外面的瓦砾漱漱有声,和着飒飒吹来阵阵凉风,几点银丝飘在了糊着茜纱的轻薄窗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柔止描着描着,忽然手一抖,再也忍不住地,鼻翼酸楚煽动起来——
“看样子,大人是非得小的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了。那好,若大人真想知道各种缘由,那么待今日午时过后,小的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尚服临死前的话像钻子一样钻进她的耳膜,满意的答复,满意的……答复,原来,这就是满意的答复!柔止闭上睫毛深深吸了口凉气,姑姑啊姑姑,现在的我,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什么是众叛亲离的滋味了……
“呀!!薛尚宫,你、你——”
忽然,一道女人的惊声尖叫传至耳边,柔止陡然一惊,回神看去,却是皇后正歪着双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眉,满脸怒气地盯着她。柔止吓了一跳,手中的黛笔瞬间掉落在地,她慌慌张张地捡了起来,赶紧跪下说道:“对不起,娘娘,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
明清气得两眼冒火,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有意这么干的!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玉梳,恨不得冲上前就是两耳刮子扇过去,然而,她又生生吞了这口气,是啊,再怎么说柔止也是个尚宫的身份,她更不能因此而失了皇后的体面,于是,她只能起伏着胸口,干瞪着眼睛,任由贴身乳母忙掏出手中的丝绢,用水湛湿后,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着弄花的眉毛:“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气氛是说不尽的紧张和尴尬,柔止早已是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心不在焉居然会触犯凤尊,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然而皇后依旧涨红着脸,目光冷冷地死盯着她,柔止心一慌,正觉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道隐含笑意的男音不疾不徐传了过来:
“皇后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寿辰,非但不高兴,怎么反而把自己弄得像只乌眼儿鸡似的?”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却是皇帝不知何时倒背着两手,微挑着眉,勾着薄唇,在万灯闪摇的烛火中表情闲雅走了进来。
皇后一愣,急忙从妆台前迎了过去,那双被画歪了的眉遮也不是,不遮也是,只得双膝下跪,垂着头结结巴巴道:“臣妾不知圣……圣尊驾临,有失远迎,陛下,您、您怎么也不让奴才们通传一声?”
其他的宫女宦官也全都跪了下来,柔止愣愣地看了刘子毓一眼,也赶紧跪了下来。
窗外雨声仍旧哗哗而响,刘子毓一身广袖阑袍,头发、袍角以及足靴却一点湿痕也无,显然是乘了轿辇悠悠而来。冯公公拿眼神示意一干奴仆点香沏茶,自己用拂尘在一个矮榻边扫了扫,刘子毓这才轻撩衫袍,笑着坐了下来。
“原来薛尚宫也在这里?”他淡淡瞄了旁边跪着的柔止一眼,目光在众人面前略扫了一眼,最后落在皇后的脸颊上:“皇后,你的眉毛是怎么了?怎么一边高一边低?一边长一边短的?”
皇后又羞又窘,咬牙切齿向柔止恨恨盯了一眼。柔止一直垂着头,木然的表情没有过多反映。刘子毓再次扫了柔止一眼,向皇后柔声笑笑:“皇后啊,都说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朕觉得你还是不化妆的样子好看一些。”
皇后吃惊地张着小嘴,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刘子毓一动不动,好半响,才想起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来:“是,臣妾马上去洗,马上去洗……”说着,忙吩咐侍女又是打水,又是准备巾帕,慌慌张张向里间跑去。
柔止呆住了,她似乎从未见过一向高傲尊贵的皇后居然还有这样一面,辉煌的宫灯中,她又将疑惑的目光向正坐在炕榻上的刘子毓看去。他并没有在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轻刮着手中的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杯中香茗。红烛宫灯次第亮了起来,轻扬的茶烟萦绕在他的耳鬓,幽香扑鼻,不绝如缕,他低垂着睫毛,表情陌生而遥远。
柔止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她想起身告辞,奈何无力启动的双唇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声音。不知不觉中,皇后已经不知何时洗了面走了出来,绣着丹凤朝阳的大红云锦丝袍穿在她身上,勾勒出盈盈的体态和身姿。柔止不禁暗暗地想,这样天生丽质的一个女子,的确是无须任何妆饰会更加楚楚动人一些……她暗吸了口气,终于鞠了鞠身,朝眼前的两人拜了拜:“今日是娘娘的千秋之喜,奴婢不敢惊扰陛下和娘娘的兴致雅趣,奴婢就此……告退。”说着,极力从嘴角挤出一丝恭敬的微笑,准备就此逃离。
皇后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刘子毓身上,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去管柔止的事,便挥手示意道:“嗯,薛尚宫,这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谢陛下,谢娘娘。”柔止再次福了福身,这才躬身退下。殿中极静,其余的宫女太监有的在剪烛上灯,有的在拨火拢茶,柔止走着走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皇上,臣妾听说你要来,早吩咐人备了一桌筵席于东间的暖阁,呵,碟子龙盘全是按照您喜欢的样式摆,对了,还有刚刚启坛的百花酒也是臣妾亲手为您酿造的,皇上,您不妨尝尝臣妾的……”宫灯锦帐下,皇后站在刘子毓身侧,一脸愉悦幸福的娇笑不溢言表。刘子毓轻轻从榻上站了起来,与皇后颔首一笑,然后轻挽起了她的右手,两个人慢慢向旁边的东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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