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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工们对在海上运输他们的船只,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漂浮地狱。为什么这么叫呢?因为很多人都会死在途中。
林樾、曹恩以及夹层舱里的几十人,在海里漂流了不知道几天,夹层舱里暗无天日,华工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空气恶浊,只有铁门上留下的几个透气的孔,大家每天就从这小孔中漏出的光来判断日出日落。除了每天的两个馒头,他们饮水也得需要批准,每人每次只能用细竹筒饮上一点,几天过去,舱里有些反复发烧的人,便会因缺水而死,每当有一个人出现奄奄一息的症状,旁边生怕传染的人便大声呼叫船员,之后就会有两个船员下舱查看,判断这个人确实是撑不下去了,便把他抬上甲板,往海里一扔了事。
一开始林樾还以为他们把生病了的人抬上去救治,直到他听到“扑通”的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才知道船员是把人扔海里了。他惊恐又愤怒地看向曹恩,曹恩则拍拍林樾肩膀示意他不要作声,之后便从兜里拿出一颗火蒜,切出一片给林樾含着,又切了一片给自己,说:“咱得撑着,不能有事,一定要撑到上岸。”
在这几十个华工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坐在离林樾不远的位置,林樾来到第二天便注意到他了,十分干瘦,瞪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不时地看向林樾,有时候林樾也会向他点头微笑。这孩子跟一个老头在一起,老头前两天发烧了,一直烧也不见好,这天,一个船员来发水的时候,发现老头身体已经开始转凉,但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便向另一个船员吆喝了一声,两人合力把老头拖走,小孩不依,死死地拽着老头的脚,喊道:“爷爷没死,你们不能把他拖走!不能!你们放手!放手呀!”
林樾怕船员恼羞成怒会打这孩子,于是赶紧扑过来抱着孩子,说:“这老人家尚有一点气息,只要喝点水就好,你们不必这么快把人拖走......”
一名船员回过头来,冷笑道:“老弱病残留着也没什么用,趁早喂鱼还能省点粮食!”说罢便像扔垃圾一样,把老头扔上甲板。
老头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惨叫,小孩听见爷爷的惨叫声,便挣脱了林樾的手,冲过去一把咬住那个要扔老头进海的船员的手,死死咬住不放手。那船员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却又甩不开这孩子,便从腰间掏出枪来,对着孩子脑门扣动扳机。
林樾见状,急忙跑上甲板想阻止,但还是晚了。
“砰!”的一声枪响,孩子的后脑开了花,血和脑浆溅在林樾脸上。他整个人懵了,呆若木鸡般看着那孩子倒在甲板上,老头撑起来想爬向孙子,却被船员一把揪起,将爷俩一同扔进海里。
“这是人命啊!”林樾绝望地喊道,那两名船员瞟了他一眼,拍拍手便走了,林樾只觉浑身血液往脑子上冲,他从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冲向那个扔人的船员,一拳打在那人的下巴上,把那人打到口冒鲜血,崩了一只牙。其他船员蜂拥而上,对着林樾拳打脚踢,被打掉牙的船员站起来,喝道:“你们走开!我来!”说罢他掏出刚才杀人的那管枪,用发烫的枪管抵着林樾的脑袋,说:“不舍得他们是吧,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们!”
林樾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等待死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船上有一把女声喊道:“你们干什么!”
众船员一听,赶紧站到一边,那个拿枪的船员向后一看,便收起了抵着林樾脑袋的枪管。林樾颤动着眼皮慢慢睁开眼,看到一个悍气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先是捏了一下林樾结实的肩臂,再扳起他的下巴看了一眼,随后便甩开林樾,慢慢走向这帮船员,只见她环视了其他船员一眼,便走到拿枪的船员跟前,突然抡起手来,扇了那船员一巴掌。
“我让你意气用事!”中年女人喝道:“这些人是可以随便杀的吗?杀了他们我们还拿什么交货!”
其他船员不敢吱声,被打掉牙的船员则捂着脸道:“不是,英姐,这人太野蛮了,留着只会煽动其他人......”
英姐听罢,斜眼扫视了一遍那些涌在舱口的华工,于是她走上前,对着这帮华工说:“舱里有人死了,只会给你们带来感染,继而死的人会更多,我们之所以及时把这些病体处理了,也是为了你们能够活着上岸!现在,谁还对我们的处理方法有意见,我请他站出来!”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曹恩与夹层舱里的其他人被这女人震慑住,只是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林樾看着这女人的背影,只觉得这气势似曾相识,颇有他母亲银春荣当年的风范。
英姐说完后,见夹层舱里的人都沉默不语,于是转过身对后面的船员说:“把门锁上!”接着来到林樾面前,又说:“把这小子绑桅杆上,不给吃喝,看他还有力气闹腾不?”
“收到!”几个船员应道,接着便把林樾推到桅杆上,再用麻绳将他五花大绑。
林樾就这样绑在桅杆上日晒雨淋,曹恩隔着小孔看到林樾遭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到了晚上,林樾从看守的船员口中得知,这个叫英姐的女人是这艘船的船长,她的男人曾是这一带的海盗,后来男人死了,她便自己一个人带着兄弟们往来东南亚做人口买卖生意,以此养活一众兄弟。
林樾心想:这人遭遇跟我娘差不多,怪不得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了半夜,有两个船员过来帮林樾松了绑,林樾正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就被人抬了起来,他嚷着:“你们干什么?是要把我扔海里吗?放我下来......”但那两个船员并没有把他扔海里,而是把他抬到船舱的一个里间,再把他扔在一个软塌上。
林樾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这软塌有股香味,而塌的颜色也是紫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床,他环视四周,发现这是英姐的房间,而此时的英姐,正坐在他对面的桌上,正大口的喝酒吃肉。
英姐斜眼看着林樾,咧嘴一笑道:“饿了吧,想吃肉就过来!”
林樾问她:“你把我绑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英姐噗嗤一笑,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问题是成年人问的吗?”
林樾心想:坏了,这女人八成是馋我身体了。但他此刻饿极了,看到桌上的酒肉直咽口水,于是便道:“既然姐让我吃肉,得先给我松绑呀!”
英姐邪笑着,在桌布上擦了一下满是油的手,然后从靴子上拔出一把小刀,走到林樾跟前,一刀挑断了绑着他的绳子。林樾利落地解除身上的麻绳,便自来熟地坐到圆桌上,拿起一只猪蹄就啃。
英姐一边喝酒,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樾的吃相,林樾听到她酒过喉咙如男人一般的吞咽声,便说:“我今天一看见姐,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是吗?”英姐挑动了一下眉毛。
林樾一边啃猪蹄一边说:“而且特亲切,跟我娘很像......”
林樾还没说完,英姐便“啪”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怒道:“怎么就像你娘了!我有这么老吗?”
林樾道:“不是老的问题,是你这气势真的挺像,因为我娘也是女土匪。”
“哦?”英姐听到这,突然有兴趣听下去,于是便说:“那你说说,你娘是怎么样的女土匪?”
于是林樾便开始说了,从潭溪村被洗劫,银春荣为保腹中胎儿而跟匪队走,到后来林西就被杀,银春荣如何手刃叛徒再带兄弟们杀敌,继而接管林西就留下来的堂口。当说到堂口的人经过那一役都认定银春荣是他们头儿的时候,林樾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英姐眼圈红了。
“英姐,你没事吧?”林樾问。
只见英姐别过头去,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娘......现在还在吗?”英姐问。
“三年前走了,”林樾说:“那场恶战留下的旧患最终还是要了她的命,她临终前说对不起我爹,也就不跟我继父合葬,让我们把她葬在山头上,说是在那里可以遥望潭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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