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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凤世谦的建议,夏小冬本来是拒绝的。不过正在此时,此行最具权威的李镖头恰好走了过来。
李镖头大概四十来岁年纪,正是一名男子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看起来不过是平常人,但一双总是略为眯起的乌黑大眼之中,透着圆滑的世故和难以言说的城府,让人觉得,还是不要得罪此人为好。
“凤公子是尚书家的公子,其实很和气的。”李镖头的语气也很和气,笑眯眯地跟夏小冬解释道:“绝不是登徒子,夏姑娘不必介怀。后头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大家有缘同行,何妨松快些。”
就是说,不过是路上这几天,就算节操掉了一地,反正之后也就分开了,那何必端着,自在点儿大家都舒服。
夏小冬不觉哈哈一笑,这位李镖头还真是个妙人。也是,居然撞到凤世谦同路,已经够巧的了,最终这位凤公子总要回京城去,不至于还会凑巧碰到一块儿吧。
凤世谦何等样人,当然知道孤男寡女不合适,当下顺势邀了李镖头一起,三人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驿站一楼最好的一张桌子——靠边、临窗、不缺角、不短腿。
李镖头显然不是头一次来此地,熟门熟路地叫了几样菜,还要了一小瓶状元红。
吃吃喝喝最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久在李镖头的各种逸闻趣事之中,大家都有了几分微醺,连夏小冬都喝了两盅。这地方有点儿偏,但酒实在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准备撤了去休息,门口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李镖头看似无意地转动了一下身子,正好对着门口,将凤世谦和夏小冬护在了身后,目光则对附近的趟子手打了个眼色,立时有几名趟子手悄声而起,出去加强看护镖车的力量。
进来的,不对,是试图进来的,却不过是两名衣衫褴褛的青年。这两个人都是瘦弱不堪,一个劲儿地哀求门口的驿兵:“大哥,行行好,让我们歇个脚,给点儿热水就行。”
驿兵那里肯干,连声道:“快走快走,能进驿站的,要么是有部照的官老爷,要么是肯纳帛的行商。你们这个样子,真进来了,得罪了贵人,连我都要跟着吃挂落的。”
要不是这两人看起来状况实在不太好明显不禁打,生怕推搡之下弄出人命来,大概早就动手弄走了。
那两人互相扶持着不倒,心知那驿兵所言非虚,只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支撑到此,又怎肯放弃。
其中一位看起来稍年长的,哆嗦着在怀里摸索半晌,拿出一只银耳环来,勉强道:“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真倒在这门口,也是、难看。这、这东西不值钱,换两个饼子、两碗热汤就好。”
驿兵的脸色缓和了些,那耳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个小巧单薄的银环,但终归是银的,换两口吃食还是可以的。
权衡之下终归不敢将人放进来,驿兵找来两只马扎将那两人安置在廊下,果真拿了烙饼和汤水过去。
这一幕看似平常,李镖头却皱起了眉头,凤世谦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只怕今年的灾情很严重啊。”李镖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这么早就有流民出现,明日还是早些出,抓紧赶路吧。”
夏小冬不觉瞪大了眼睛,这是传说中的见微知著神推理么?
李镖头善解人意地看了夏小冬一眼,解释道:“这两个人额头偏窄鼻梁高厚,应该是越西一带的人。从越西到这里,足有四百多里,可见早已从家乡出。如此推算,当地的灾情想必很严重,而且受灾的地方也很广。”
被他这么一说,夏小冬的心情也有点儿沉重。对呀,若是受灾的地方不大,流民走上一段,自然会在非灾区留下来。如今竟走了这么远,自然是一路都情况欠佳,根本停不下来。
“那两个人还都是男子。”凤世谦也没心思吃东西了,感叹了一声。
“嗯?”夏小冬不明白他的意思。
“流民之中,最先倒下的是老人,然后是妇孺,男子、特别是青年男子才会支持到最后。”凤世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了一块银子出来,看样子能有个二三两的样子。
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健康状况差又忧心子孙。每遇艰难之时,甚至有自尽以免拖累全家的。长途逃难食不果腹,妇孺自然也支持不过男子。给凤世谦这么一说,那两名男子愈有些可怜。
想不到这官二代还知道些民间疾苦,夏小冬不觉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只见凤世谦将门口的驿兵叫了过来,将那块银子递过去,吩咐道:“那两个人也算可怜,你拿去帮补他们一下,回头见到饿得不行的,多少照顾一下。”
驿兵喜动颜色,接了银子去了,不多时又带了那二人过来磕头道谢。
“今年旱得厉害,眼看撑不过去,大家去找地主借钱,地主也拿不出许多来。我们这一族,只有大哥一家留了下来,其余的都出来逃荒了。老娘走到芬河投了水,妹妹和媳妇在浩溪县都卖了,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两个。”
年长些的男子大概说了说自家的情形,说的时候语气还算平静,说完却死死抿着嘴鼻尖红,显然心情激动。
“幸好没有小孩。”弟弟补充了一句,反倒让气氛更沉闷了。
“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多么?”夏小冬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少。”哥哥咧了咧嘴,露出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村里至少走了六成人。我们算是动作快的,如今……估计后面的想卖掉女孩子都很难了。”
“是,”弟弟的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安慰:“妹妹和媳妇都是卖给了织工局,虽然辛苦些,应该总能活下来。若不是当时……现在只怕真的卖不掉了。”
夏小冬看着桌上剩下的酒菜,暗叹了一声,自己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幸福生活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荷包来,连荷包一块儿递给了李镖头:“麻烦帮我拿出去救灾吧。我不熟门路,只能出点银钱了。”
李镖头没有推辞——这银子也不是给他的,只是将荷包收在怀里,又在衣裳外头按了按,确保收好了:“明日经过景竹县的时候捐给救灾的粥棚便是。”
夏小冬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善心,竟带来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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