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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就在那一曲箫音之前,她和权季青相处时,就总有几分不自在。——她同倾慕她的男人接触过,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纵使毫无对话,可眼角眉梢,总能觉出一种刺痒,像是一言一行,已为对方全然收在心底,以备夜半梦回时品味。她明知道焦勋就是如此,甚至能想象得出他低首沉思时宛然含笑的样子,可同权季青在一处,这感觉是既相似又不相同。他像是一头很冷静的兽,戴上了人的面具,笑吟吟地演出着一个温良的君子,可那双眼到底是兽的眼,它炯炯地望着她,收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在善意背后,似乎满含了嗜血的兴趣,如果说焦勋想的是取悦她、呵护她,权仲白想的是远离她、逃避她,那么权季青想的,也许就是撕碎她的伪装,摸索出她的真我,征服她、扯裂她,再一口把她给吞吃进去。
这个小流氓,居然这么有自信,那天吹得一曲箫,似乎就一径以为她能会出个中曲折深意,他虽然低头喝茶,只是不时抬起头来,似乎是在查看自己阅读的进度,但眼神中隐含的那一抹血色亮,却怎能逃得过她的知觉?
蕙娘难免有些恼,又难免还有些难解的思绪,这本账,她看得比往常慢了十倍,好半天才看懂了前两页——索性就搁到一边去,问权季青,“四弟今年也就同我一般大吧,怎么就接了这么大的账。这做了有几年了?”
“也就是管了两年。”权季青含笑望着蕙娘,身子微微前倾,透着那样尊重,“十六岁上管着的,其实这本账,也就是银钱进出大一点,却是极简单的。宜春的规矩,没上一成的股,看不得细账,一年给个粗账再一结银子,也就是了。用爹的话说,这本账给我,是练练我的胆气。成千上万两银子过手,一有差池就是钱,没些气魄,其实也拿不下来。”
蕙娘先不忙回话,她扫了石英一眼——这丫头就在她身边伺候着呢,却还是她往常上差时的样子,放松中微带谨慎……从她的眉眼来看,她是一点都没觉得不对,没品出权季青这手一按椅把,身子一倾眼睛一望之中,所体现出来的专注与侵略。
“唔,账是不烦难。”她罕见地没了后招了:此人演技高超到这个地步,胆大心细,这处处进犯中是一点都没给她落话柄,微妙处全在眉眼之间,她就是要告状,难道还和权仲白讲,‘我觉得你弟弟看我眼神有点不对’?“不过,四弟气魄也大,几十万两进出呢,也就给办下来了。”
以那颗老菜帮子不解风情的性子,怕是还要笑她,‘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及不上嫂子。”权季青捧蕙娘,“您在城东那片产业,我也略有耳闻,一年的流水,怕都也有这个数啦。”
以权仲白的反应来看,他对蕙娘在东城门附近的那一小片产业根本就懵然无知,就是权家长辈,怕都对此事不甚了了,就他一个小蚱蜢能闹腾,捧人都捧得这么到位,一挠就挠到了她的痒处……
蕙娘无计可施、无言以对了,只好怪罪于肚子里的那颗小歪种:打机锋打得多了,还是第一次打得和今次一样找不到状态。她一皱眉,多少也有几分真正自嘲,“现在有了个娃娃,也不知怎么,脑袋就不好使了……刚才打那一阵喷嚏,现在还有些喘不上气……竟没心思看账,要不,这账就搁在这儿,我看着要有什么不对,再遣人来问你吧?”
权季青立刻起来告辞,又请罪,“是我不好,耽搁了嫂子休息。”
说到礼数,他真是无比周全,可那双眼笑意盎然,完全就是会出了她的窘迫——和权仲白你来我往过招这么久,蕙娘几乎没有不占上风的时候,可第一次同权季青短兵相接,她居然就露出颓势,几乎是败下阵来……
晚上权仲白回来的时候,蕙娘看他就很不顺眼,连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都觉得烦,“都这么晚了,没事做就看你的医案,别挡着我的光。”
孕妇嘛,总是有点特权的,权仲白也不会和她生气,他索性就上了床,给蕙娘架起一张长板,又放了油灯,方便她在床上研究账本。自己也在床外侧看点医案,室内顿时就静了下来,隐隐约约隔着门帘,还能听见上夜的萤石在板壁那头掰手指的啪啪声。
时序进了深秋,窗外北风呼啸,借了这地下、屋顶都有的热水管道,甲一号实在是温暖如春,权神医也是人,在这样秋夜,拥被斜靠,身侧肩头不知何时一沉——小娇妻嫌弯着脖子累,不知何时已经把头给靠上来了。所谓‘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虽说他看的不是题卷,红袖似乎也没有那样温柔,这幸福要打了个折扣,但人贵在知足,他唇边不禁就透出笑来,难得体贴,还为清蕙拢了拢衣襟,“别着凉了。”
“不要烦我。”奈何焦清蕙回话口气却不大好,权仲白自讨没趣,禁不住哼了一声,也就自顾自去看医案。
他平日里经手多少病人?这病案都是有专人帮助记录整理的,几天不看就是近一百来张,权仲白得了闲,总要一一地看过,免得着急误诊。事关人命,他一向是看得很专心的——谁知看着看着,床里头渐渐地又有了动静,焦清蕙肩头一抽一抽的,居然像是要哭……
“看个账本,怎么看出这般动静啦?”权仲白有点无奈,他掩了册子,去扳焦清蕙的肩膀,“仔细哭多了,孩子脸上长麻子。”
拿孩子说事,一般总能吓住焦清蕙的,可今天却不同了。焦清蕙不管不顾的,账册一搁,一弯身,人就趴到枕头上去呜呜咽咽了,这哭声和猫爪子一样,在权仲白心底使劲地挠,挠得他也有几分烦躁:他倒宁愿她还和从前一样,几乎找不到一丝弱点呢,现在动不动就双目含泪的,倒哭得他有点心烦意乱。
“怎么啦,怎么啦。”他用了点力,柔和地把焦清蕙翻了过来,“你倒是说话呀。”
焦清蕙泪眼朦胧,她睫毛浓密,泪珠儿挂在上头,要滴不滴的,几乎就像是几颗珍珠,烛光下莹莹发亮、煞是可爱,脸颊憋得通红,连鼻头都红了,一呼气和扯风箱一样响。权仲白同她朝夕相处,也有小半年光景了,几乎从未见过她这样认真哭过,这不像是前几次那样轻描淡写了,似乎真正是伤了心。他似乎该仔细询问一番才对——
可权神医的双眼,胶在小娇妻脸上,居然连话都有点说不出来了……如不是姿势不许可,他几乎要伸手去摁着自己胸膛……只在方才那一刻,他的心房几乎紧缩到疼痛的地步,不用把脉,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会儿,他的心,跳得可快着呢……
“你这……”一开口,就觉得嗓音有些粗嘎,他忙清了清嗓子,反而故意有点粗鲁,“你这怎么回事呢?说说话呀?”
焦清蕙抽抽噎噎地,还要转过去呢,权仲白同她缠斗了片刻,她才放弃努力,索性就老实不客气,钻到了权仲白胸前。
“我看不懂账本了!”她说,“白天看不懂,还当是心乱、气短,这会儿心静着呢,还看不懂!又喘不上气……我……我变傻了……呜,怎么办,权仲白,我变傻了……我活不了啦……”
权仲白强行压住大笑的冲动,他捏了捏焦清蕙的脉门,倒的确觉得要比早上出门前快些,再一听她的呼吸声,“你怎么,鼻子水肿了?那当然喘不上气啊!你气短了脑子肯定糊涂,怎么看得懂账本?”
“白天雨娘来看我,她身上那个香露味道,我以前闻着没什么,现在一闻反应就大……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蕙娘被他安抚下来了,可依然是惊魂未定、六神无主,他和权仲白争辩,“可、可我从前也犯过这个,那时候脑子可还好使着呢……”
权仲白先不和她说话,自己跑到净房里接了热水,又令丫头们端上盐来调了盐水,教蕙娘。“以后你鼻塞时可以自己把脏东西洗出来,反应立刻就减轻许多了。”
说着,就教蕙娘用力,果然,不消一刻,蕙娘自净房出来时,权仲白再捏了捏她的鼻翼,已觉得水肿消了不少,他比较满意。“能不用药,还是不给你用药了,怀着孩子呢,不好随意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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