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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亚当去日托班的时候正下着瓢泼大雨,雨水倾盆而下,头顶上乌云密布。干旱期已经结束了。尽管天气并不冷,也没有凛冽的秋风把雨丝吹向我,但我仍然觉得这像是夏季的丧钟。现在已近9月了。他跟我吻别,跑进屋里。我这自信又友善的男孩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生活。我没有告诉他我不去上班了。相反,我跟他说我请了两天假陪他。他完全没有发现异常。他只有6岁,日子全都过得糊里糊涂的,他很快就会见到他爸爸了,而我还没想好,如果他脱口而出“哦,妈咪没有去上班”的话,我该为何应对。
我在Costa咖啡馆停下,站在靠窗的椅子旁,透过沾了水汽的玻璃盯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在暴雨中沿着百老汇街行走,低着头,雨伞像羚羊角一般相互碰擦。热饮烫到了我的嘴,我不耐烦地看着表,直到我认为也许可以安全出发了。我不知道大卫是不是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了。我试图查看他的日程表,但却不再能登入系统。那混蛋肯定取消了我的权限。不管怎样,我都要到他们家去。我需要见到阿黛尔,她仍然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很担心她。要是他在家,那就让他滚。也许我会告诉她我们都做了什么。也许那会促使她去做她需要做的事情。虽然这样我也将失去她,但至少她自由了。
10点,我做好上刀山下火海的心理准备,径直出发。她的车停在那里,说明她还没有离开去健身房(要是她还去健身的话)。我按着门铃,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听到铃声在另一边响起,声音洪亮而又让人觉得可靠。我站在外面等待,透过玻璃向里凝视,想看看是否有任何人影走动。但这屋子很寂静。我又按下了门铃,这一次按得更久了。仍然毫无反应。她在哪儿?这种天气她不可能待在花园里,而且我知道,就算在花园里她也能听到门铃声。我第三次按响门铃,让按钮向下保持了近10秒。至少我知道大卫不在家里。如果他在家,现在肯定在门口冲我大吼了。
我面前的大门紧紧关着。也许她恰好跑去商店了。可是冒着这样的大雨去商店?要是她需要买任何东西,肯定会开车去森宝利大超市[1]买吧?我把伞留在门边,往下走了几级台阶,来到落地窗前,用手撑大眼睛朝里凝视。那是大卫的书房,所以我并不期待能看到任何东西。然而,我却看到阿黛尔坐在书架一角的一张靠背椅中。她的一条胳膊垂下来,身体滑到一侧,睡在旧式皮革椅的凸出边缘上,快要掉下去了。我重重敲击着玻璃:“阿黛尔!是我!醒一醒!”
她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抽搐。她怎么可能听不到我说话呢?我敲得更重了,重复着她的名字,同时一只眼睛留意着外面是否有爱管闲事的邻居,他们也许会跟“隔壁可爱的医生朋友”提起看到我的事情。她仍然毫无反应。他肯定在去上班前让她吃了那些药片,我只能想到这点。也许她吃了太多的药。也许她产生了不良反应。该死,该死,该死。
我回头看着前门,现在我的发丝滑到了脸上,外套衣领下流着冷冰冰的水滴,让我瑟瑟发抖。我看到了那个大花盆。钥匙。我在潮湿的泥土里搜寻着,直到找出钥匙。它们在土下好几英寸处闪着银光。底锁是打开的,至少大卫没把她锁在里面——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我把耶鲁锁[2]的钥匙插进去转了一下,进了屋。
我冲进书房,我的鞋在他们完美的地板上留下了湿答答的脚印,但我并不在乎。我不在乎大卫是否会发现我来过这儿。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阿黛尔,”我说着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阿黛尔,醒一醒,是我。”她的头向前垂着,有那么一刻我心中一阵剧痛,觉得她死了。但后来我看到她胸口因呼吸而轻微地起伏。我抓起她的手——那手指很冰凉。她在这儿坐了多久?
“阿黛尔!”我大喊着她的名字,“醒一醒!”仍然毫无反应。我把她的手搓暖,心想也许应该去扇她的脸或做更猛烈的举动。我应该叫救护车吗?试着让她把药吐出来?我又摇了摇她,这一次摇得更加用力。在我觉得这不会起作用时,她在椅子中僵直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胳膊。她大声喘着气,仿佛快淹死了,双眼突然睁开。
这场面太过戏剧性,我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见鬼,阿黛尔。”
她盯着我,似乎我是个陌生人。然后她眨了眨眼,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喘息着环顾四周。她的呼吸仍然很急促:“你在这儿做什么,路易丝?”
“我自己进来的。按门铃你没反应,我透过窗户又看不到你。你还好吧?”
“你湿透了。”她说。她的样子仍然很迷惑,“你需要一条毛巾。”
“我没事。我担心的是你。你今天早上吃了多少药?”
“就一粒。我……”她皱起眉头回想着,“我想我应该再来这里看一看,来找找——我不知道,某样东西吧,随便什么。然后我觉得累极了,就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说着大笑起来,我的神经需要放松,“总之,关于你的档案他并没有放在这里。”这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什么?”
“档案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去看过了。但首先,”我搀起她的胳膊,帮她从椅子里起来,“你需要喝点咖啡。”
我们待在厨房里,握着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屋外持续下着大雨,雨水哗哗地拍打在窗上。我把我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她,缓慢而轻声地讲述着,好让她完全听懂。
“问题是,”我说完后,停顿了很久又说,“他一直都在记录的这些笔记差不多可以往回追溯到10年前。我以为也许他是试图把你关起来,好掌控你的钱财,但那肯定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吧?他不可能始终都在策划这一切。这可能吗?这说不通。”
阿黛尔直直地盯着前方,脸上满是悲伤。“这对我来说是讲得通的。”终于,她说,“这是一种预防措施。”
“你是什么意思?”
“我更年轻的时候的确有一些问题,在我父母过世后,在经历韦斯特兰的事情后,但不是因为那个。他记录这份档案不是因为那个。是因为罗伯。”
我困惑地皱眉:“罗伯怎么了?”
“这是一种预防措施,防止我万一决定说出自己的怀疑。人们会相信谁呢?是相信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还是相信他疯疯癫癫的妻子?”
“我不明白。”这是他们疯狂婚姻中的一个新转折点,“罗伯出了什么事?”
“罗伯是我们之间不能说的秘密。”她说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椅子里她显得很娇小,缩着肩膀看起来更瘦弱,仿佛她正试图蜷成一团,令自己不复存在。她也更纤瘦了,就像一个渐渐消失的人影。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她说。她站起来,领着我朝楼上走去。我跟在后面。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终于要了解到那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们婚姻的核心部分了吗?我跟着她走进了宽敞的主卧室:高高的天花板,通风良好,角落连着浴室。屋内的一切都很高雅:金属框架的床——坚固、宽大,显然是从类似利宝百货公司[3]之类的地方买来的,而不是某个小连锁品牌的仿品。还有埃及棉被套套装、深棕色与橄榄绿相间的墙壁以及昂贵的旧木地板。在衣柜后的装饰墙上,三条厚厚的饰带是各不相同的绿色,从地板一直连到天花板。我的品味永远都不可能这样时尚。
“我们搬进来的时候,这些全是浅紫色。”她说,“反正是种灰白的色调。”她看着墙壁,沉思着。“我选了这些颜色来试探他。它们是我父母庄园里树林的颜色。我们从没回去过。打我从韦斯特兰去那儿以后,从罗伯到那儿拜访以后,我们一离开就再也没回去过。”她的手指抚过墙面,仿佛触摸的是树皮,而不是冰冷的灰泥。
“哪怕就让它空置在哪里,被人遗忘,他也拒绝把它卖掉。”她轻柔地说,更像是在独自低语,而不是对我倾诉,“我想,这也是他不情愿归还我财产掌控权的一部分原因。他知道我会把它卖掉。那样风险太大了。”
“罗伯出了什么事?”问这句话时,我心跳加速。她转头看我,瞪大眼睛,美丽动人,像是在说世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说出她的答案:
“我想大卫杀了罗伯。”
听到这话被大声说出来,而不是我头脑里的某种几乎成真的怀疑,这让我觉得头晕目眩。大卫,一个杀手?这真的有可能吗?我向后退,找到床,重重坐了下来。
我想大卫杀了他。那感觉就好像伊恩告诉我莉萨怀孕了。但现在一切痛苦都是放大的。
“罗伯过来暂住。”阿黛尔继续道,“和他那可怕的姐姐在一起让他很不开心,所以他给我发了短信。我坚持要他来珀斯[4],他对我那么好,他令我起死回生。作为报答,我想帮帮他。也许会给他一些钱,让他远离自己那糟糕的生活,去某个地方独立生存。我很高兴有他在身边。他可以给我带来那样的感觉,罗伯他可以让我高兴起来。他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我跟大卫提议过,在我们结婚后,罗伯可以跟我们生活一阵子,直到他安顿好自己。大卫不喜欢这个主意。他嫉妒罗伯。一直以来都是大卫在照顾我,但在韦斯特兰罗伯取代了他的角色。他怀疑我们之间不只是友情那么简单,哪怕我不断告诉他事情并非如此。我爱罗伯,但那不是情人间的爱。我也不觉得他对我有那样的爱。我们就像是兄弟姐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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