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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建筑在许多方面都让阿黛尔想起自己的家。至少,是她从前的家。它坐落的方式就像海洋中的一座岛屿,四周环有陆地。她很好奇:那些医生们、她已故父母的律师们,甚至大卫,他们在匆匆把她送到这儿,送到这座高地中央的偏远住宅之前,是否有任何人想到过这点?他们之中有没有哪怕一个人,想到过这会让她有多么想念那个已经失去的家园?
这个地方很老,她不确定它的年代,但它是用结实的苏格兰灰砖建造的,抵抗着岁月试图对它的侵蚀。肯定是有人把它捐赠给了韦斯特兰信托基金会,又或许,它本来就属于董事会或类似机构中的某个人。她没有过问,她对此并不太介意。她想象不出这里曾住过一个家庭。那家人很可能最终只用了几间房间,就跟她自己的家庭一样。大梦想。小人生。没有人需要大房子。你能用什么填充它呢?一个家需要用爱来填充,但是有些房子——也包括她自己曾经的那所——它们的爱没有足够的热量,不足以产生温暖。至少,医疗中心给了那些房间一个用途。她推开童年记忆之门,看到自己在走廊和楼梯上自由奔跑,玩着捉迷藏,纵声大笑——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孩子。她的家只是太大了,还是这样想比较好。与其想着真实存在的记忆,不如想着幻想出来的真实。
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她仍然处于恍惚之中。他们全都告诉她,她需要把悲伤表现出来,但那并不是她来这里的原因。她需要睡觉。她拒绝睡觉。在他们把她送到这儿之前,她整天用咖啡、红牛,还有其他各种她所能找到的兴奋剂支撑着自己,挨过日日夜夜。他们说她的表现不是一个刚失去双亲之人的“正常行为”。不睡觉是这些表现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她仍然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何能如此确定在这些场景中怎样才算是“正常行为”呢?是什么给了他们权威性?
睡眠就像怪兽,会突然攻击她,是暗夜里一条咬人的毒蛇。
显然,她来这儿是为了自己好,但这仍然让她感觉像是一种背叛。她来只是因为大卫想让她来。她不愿看到他担心,至少在这个月他做了这样的事之后,她是亏欠他的。
纵然她向大卫和律师们保证过她会试着努力,但是她并没有花费任何精力去融入这里。她的确用了活动室,也的确在交谈——或者主要是在聆听——跟那些顾问们,尽管她并不确定他们的专业性究竟有多强。一切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儿叛逆。她父亲会说,这种触摸心理治疗过于婆婆妈妈,多年以前,在她的第一轮治疗里,他很讨厌那种东西。现在要接受这样的治疗,会让她觉得她在令他失望。她宁愿去一家合适的医院,但是她的律师认为那不是个好主意,大卫也这样想。韦斯特兰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收容所”,但是对她来说,被送进收容所可能对她父亲的生意有不利影响。所以她来了这儿,无论她父亲是否会赞同。
早餐过后,大多数住客,或者说患者,将去徒步远足。这是一个很适合远足的好日子,既不是太热也没有太冷,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有一刻,她不禁想要跟着一起出去,独自溜达在队伍的最后。但是后来她看到了聚集在门前台阶上的人群兴奋的脸,她改了主意。她不配拥有快乐。她所有的快乐导致了怎样的后果?而且,这些运动会让她变得疲倦,可她再也不想睡觉了。事实上,睡觉对她来说太过容易。
梳马尾辫的马克是组长,她等着看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阿黛尔,我们这儿全都彼此直呼名字,关系亲密。”她摇摇头,然后抛下他们,转身走向屋后的湖边。
她在沿湖漫步了半圈之后看见了他,可能在20英尺[1]开外的地方。他正坐在一棵树下,串着雏菊花环。那场景太奇怪,她本能地微笑起来:这名身材瘦长的少年穿着古怪的T恤衫和牛仔裤,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脸上,正聚精会神地做着只有小女孩才会做的事情。这个微笑让她感觉很糟。她从来都不该笑。她犹豫了片刻,想着是否要反方向离开。就在那时,他抬头看到了她。他停了下来,冲她挥手。她别无选择,只能走近,但她并不介意。他是这里唯一吸引她注意的人。她在夜里听见过他的声音。那些基本上毫无意义的尖叫和怒吼,他撞到东西的哐啷声,护士冲过去把他带回床上的声音。这些她都很熟悉。这一切她全都记得。
“你不喜欢和一群人去荒野是吗?”她说。
他的脸太过棱角分明,但似乎他的年纪还不足以撑起这副面孔。他和她年纪相仿,也许他还要大上一岁,18岁左右,不过他仍然还带着矫正牙箍。
“不喜欢。我猜你也不喜欢这种事吧?”他说话口齿不清。
她尴尬地摇摇头。自从她来到这儿以后,还不曾有过仅仅是为了聊天而开始的交谈。
“这不怪你。我也不想和马克靠得太近。他的马尾辫肯定都长虱子了。上周他同一件衬衫穿了三天。这不是个爱干净的男人。”
当时她微笑起来,并任由这个微笑留在脸上。她不打算逗留,却发现自己坐了下来。
“你是那个画火焰的女孩。”他说,“我在美术室里见过你。”他看着她,她觉得他的眼睛比大卫的更蓝。但也许那是因为他的皮肤太过苍白,他的头发几近乌黑。他往花环上串了另一朵雏菊。“我正在想那幅画。也许你应该画些水替代它。这可能更有疗效。你可以告诉他们,那火焰代表着你的悲伤和所发生的事情,而水则表示你正在完全摆脱它们。洗去一切,忘却一切。”他语速很快,思维肯定也很快。而她的大脑则像黏稠的糖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她无法想象忘却一切。
“这样他们就会停止骚扰你,逼你敞开心扉。”他咧嘴一笑,冲她眨眨眼睛,“给他们一点东西,他们就会让你单独待着了。”
“你听起来很内行。”
“我之前来过类似这里的地方。给,伸出你的手臂。”
她听话照做了,他把雏菊手链套在了她的手上。它一点重量都没有,不像大卫沉甸甸的手表,挂在她另一个手腕上。这是一个甜蜜的姿势,在那短暂的一瞬里,她忘却了所有的愧疚和恐惧。
“谢谢你。”
他们坐了片刻,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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