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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么?想活,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与小阵相斗不同,擂台已是高高在上,便是与会弟子也能在其下观看擂台上的打斗,阮慈连斩十人,都是一剑,这般实力已是远超所有人预估,她的气势仍在不断攀升,敌人却都是未战先怯,此消彼长之下,便是此时上台的弟子,修为多数都是筑基五层、筑基六层,也有了一定阅历,按说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但也都是亡魂直冒,根本就不抱胜念了。
“杀了这么多人,你的手不软吗?”
此时立于台前的,正是个杏眼桃腮、恰逢夭华的少女,她面色发白,轻咬下唇,只是问了这么一句,手掐法诀,便是立刻要使动法器,向阮慈攻来,阮慈看也不看,在心中设了一法,飞起一剑,当空便是斩去,剑光落下,那少女往后便倒,阮慈这才叹道,“你们的心都乱了。”
她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在的,按说此女修为已有筑基五层,金波宗好歹也是茂宗,身为元婴门下,怎都该有些斗法经验,双方修为差距已没有之前那样大,不至于连一招都出不了,只是她上台之前,已认为自己绝对赢不了,在气势上被完全压制,根本连原本实力的八成都没有发挥出来,这才被一剑斩落,连勉强过招的机会都不会有。
反观阮慈这里,却是越战越勇,秦凤羽教她不断以法修来补偿自己消耗灵力,这法修诀窍,最适合眼下这样的擂台车轮战,在出手之前设上一法,要斩杀对面,刚开始回馈还是较弱,毕竟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但如今随着实力差距逐渐缩小,法修反馈而来的灵力补益已颇为可观。
更不说她因自己得了东华剑,素日最喜留意剑法,在恒泽天被沈七刺了一剑,乃是数十年来最令她感到威胁的一剑,阮慈私下总不禁反复回味揣想,她杀楚楚时,心中也是偶然一动,想要试试看将这些所得融入剑招。往昔她在洞府演练此招时,多数都因为没有对手半途而废,但今日施展此招,竟是大有奇效,那一往无前的决心,与翻卷气势一道,一剑败敌之后,将对手的气势、法力甚至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掠夺回己方内景天地之中,由道基层层滚落,摒除杂质,落入玉池之中,再合着法修回馈,竟连灵玉都无需动用,甚至杀得越多,玉池便越是法力丰沛。更是将这招剑意逐渐由生涩而演练成熟,仿佛渐成一股大势,就要这般不断斩落下去,此剑似乎竟可逐渐蕴养为己身剑招之一,甚至到了金丹境界,也许还能将其炼就自己的一记神通。
她连落十人,剑下未有活口,除了傅真人门下,无人再敢前来挑战,而其余擂台多数才比到第二轮,阮慈却已战到第七轮,她视线掠过台下,淡然问道,“还有谁来?”
那二十多名修士之中,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年跃上台面,拱手道,“金波傅真人门下,陈安禄见过道友。”
阮慈拔剑行了一礼,问道,“想活么?”
陈安禄苦笑一声,“想活。”
他在台下显然已是想过全盘计划,此时并不犹豫,又道,“在下和师兄师姐不同,乃是孤身一人在此,不用顾忌背祖之后,家人的下场,情愿就此绝道,终身为阮道友奔走,换回数百年寿命。只是……来自之前,身受师祖禁制,请问我若背师,阮道友可有神通能够助我,令我逃开这禁制发作,爆体而亡的下场?”
他这话终于印证阮慈猜测,傅真人果然给弟子都下了禁制,否则修道人最是惜命,要说这数十人全都是慷慨赴死,那也不合情理。阮慈摇头道,“你师祖要你们来送死,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要让你们心里明白,杀你们的,一半是我,一半便是你们的好师祖,好长老。”
傅真人连续不断派出那些修为根本不足以一战的弟子,便是要削弱她的战意,令他人瞧见阮慈的残忍,更是要考量她的血气,且不说法力、神念,连杀这么多人,绝大多数都是冤屈无辜,心肠若是不硬,杀到一半只怕也会暗生疑念,便是明知自己一旦露出破绽,便会被之后的敌人杀死,但在这一刻,瞧见众人无奈赴死,心慈手软也是人心本能。这些都是在明枪之外的暗箭,阮慈心中也并非是完全不受影响,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将这话挑明,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逼迫这些弟子前来送死的,乃是傅真人,而不是阮慈,阮慈已给了他们一条出路,将此出路封死的真凶,乃是金波宗傅真人——甚至于还是逼迫傅真人前来应战的金波宗大长老。
这最后一层意思,阮慈并未言明,‘好长老’似乎也可指傅真人,就不知道看客都是如何理解,在阮慈而言,她心中怎么想,便是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决定追究到底,庞真人便是洞天,她也一视同仁。便是要锋芒毕露,丝毫不加以收敛,她望向庞真人的眸光,一样是清冷无忌,并不多尊重一分。
陈安禄笑容更为苦涩,叹道,“这便是这方天地的规矩么?在下……在下从前没有感觉,如今轮到自己前来送死,才感到这样的不平,这不平是否也很虚伪呢,阮道友。”
他倒是敏锐多思,阮慈不由多看他一眼,点头道,“规矩的受益者,又怎会觉得不公,或许若道友今日能够逃离,将来更有缘得窥上境,在今日之事过后,也会想做出改变吧,但此刻你我皆是低境弟子,便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她不再多言,拔剑喝道,“是战是叛,道友请做个抉择!”
便是言语有些投契,但阮慈决心依旧,绝非任何伎俩能够动摇,她语气斩钉截铁,气势荡漾不休,已是将场中所有有利之处占据,陈安禄对她长揖到地,叹道,“指望不了道友,便只能指望祖师仁心,修为不如、时运不至,便只能如此摇尾乞怜,将己身性命寄托于他人一念之间,可哀可叹、可哀可叹。”
他周身气势已是颓唐,此时更有晃动之意,这便是道心动摇,损及道基,此子将来道途已绝,便是活下来,也不会有任何建树,只能苟且偷生,陈安禄将玉佩摘下,又从怀中取出金波宗弟子令牌,注视片刻,将二者一同摔碎,喊道,“技不如人,在下认输了!”
白光闪过,将他传到台下,陈安禄身躯已有几分佝偻,和同门众人擦身而过,竟无人出言辱骂——若他是最初上去的几个,认输下台,也许会遭到同门讥笑,但如今众人皆知,自己上台就是送死,对陈安禄的选择,竟没有异议,反而个个盯着陈安禄不放,只等着看他的下场,傅真人给众人都设下禁制,凡是叛师离台,禁制便已被触发,陈安禄随时可能因禁制发作而死,就看傅真人是否在发作之前撤去禁制。
若是禁制撤去,那……那有多少弟子会叛师而去?若不撤去,众人上台也是死路一条,且阮氏女将话点明,如今众人都是清楚,傅真人将徒子徒孙逼向刑场,又何来师徒恩义?
观战高台之上,议论声声,便是其声未明,又何能不知其意?傅真人一脉气运已乱,便是仍有许多弟子未曾与会,但旁观此事,哪能不离心离德?便是金波宗的声誉,也要因此受到动摇,这观风小会本是盛事,却隐露金波颓势,众宗门心中自有分教,面上只做冷眼,并不出言相劝。阮慈在台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见那陈安禄步履渐坚,知道其禁制将要发作,心中暗暗一叹,开口催促,“还有哪位道友,快些上来,我这门密法还少人祭剑磨练,眼下气势已成,却是耽搁不得。快请、快请。”
这倒也是实话,这偷师沈七的一剑,刚练出些意头,正在妙处,还少了祭剑的陪衬,傅真人再差人上台,便是助她炼成这惊天一剑,原本的攻心暗箭,反倒成全了阮慈修为。
高台之上,寂寂无声,那陈安禄越走越远,步履越来越快,突地回过身来,对着金波高台三跪九叩,行过大礼,喊道,“恩师!弟子有负恩师!”
他双眼流出血泪,显然激动万分、痛悔不已,但形势至此,多言也是无益,陈安禄说罢,将身在空中一跃,化为遁光疾驰而去。
林立高台之上,叹声连连,也有人高声夸赞金波宗长老心存仁善,却不敢夸阮慈,更不敢贬低上清门甚么。——此时要夸傅真人,把他高高架起,余下众弟子才有活路,但也不可为此便得罪了上清弟子。其实此事恩怨纠缠,各有说法,究竟是上清弟子凌迫下宗,要将面子里子占尽,还是别有博弈,不是局中人,哪里说得清楚?
陈安禄既已平安离去,余下那二十多名弟子,竟有大半亦是退出人群,向金波高台拜别师门,留下玉佩与弟子令牌,回身离门而去,只余七名弟子,都是筑基后期,彼此低声商议了一会,由其中一位跃上擂台,行了道揖,“在下金波傅真人门下商勉,请阮道友指教。”
阮慈持剑笑道,“好,这还有点意思。”
陈安禄已为那些心生退缩的弟子赌出一条生路,如今还留下的金波弟子,都是不愿就此断绝道途,宁可搏命而亡的豪勇之辈,这番去芜存菁、重整旗鼓,场中气势也为之一新,不再那样颓唐,隐隐有和阮慈分庭抗礼之势,这才是合乎常理,毕竟这都是筑基七层、八层的弟子,没有理由合七人气势也无法与阮慈对抗。
这般旗鼓相当,正合阮慈心意,也就不再多问那一句,拔剑而出,笑道,“道友仔细了!”
她在绿玉明堂杀人时,心中也无不忍,但刚才连杀十人,却很是不快,见陈安禄等人离去,心意反倒十分舒畅,这一剑出,便犹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直刺商勉气势中最薄弱一处,万千剑光合为一剑,这一剑一往无前,心中偶然一动,又想起在恒泽天最深处所刺那一剑,带入了那万般因果、一剑了之的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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