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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仔细打伞!”
不知何时,晴空中已是阴云密布,渡口北面传出一声声呼唤,“莫湿了货物!”
“快张开法阵,收集雨水!”
“掌柜的,这雨水可是有何要紧的?”黄土路上,一位豆蔻少女不由笑问,“能来到这渡口的,怕不都是修行中人,修士也要打伞吗?”
“好叫姑娘得知,此处雨露往往含有奇气,也是瘴气一种,落在修士身上,一时半会虽然不至于有事,但久了容易污损衣衫禁制,是以我们常居此处的修士,都是备有几把伞用。”
还未进渡口坊市,已有不少摊贩在此开张,老掌柜含笑道,“姑娘也不妨问我们买把伞用,若是停留不久,租一把也是好的,宝芝钱一枚一日,最是公道不过。”
阮慈笑道,“那若是买呢?”
这伞要买,也不过是数十宝芝钱,并不昂贵,阮慈索性便买了一把,撑起看了几眼,见这油纸伞本身便是个简陋法器,在伞骨上绘有法阵,不由也是大觉有趣,将伞骨看了好一会儿,此时雨珠已缓缓落了下来,雨势倒并不大,和着细风吹来,丝丝缕缕,别有一番凄楚之意。
阮慈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在指尖捻开,果然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怨之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下,似乎要侵入体内,她玉池之中,云子微微一跳,将这奇气驱离,阮慈也不禁啧啧称奇,因道,“真不知这奇气是怎么来的。”
她身旁不远,有人接话笑道,“此处是凤阜河分道之地,传闻这黄首山、比元山乃至凤阜河,都是一头先天神凰的尸身所化,凤阜河水在此地带有淡淡殷红,便是犹自沾染了凤凰血色,这奇气想来便是凤凰陨落时,悲愤哀怨之意所化,在此地经过亿万年的周转循环,形成了淡淡迷瘴。”
阮慈侧过伞,望着说话的俊俏少年,似笑非笑地道,“我这官人怎么什么都懂?你又知道这黄首山是先天凤凰所化了?”
瞿昙越走到她身侧,收起自己撑的油纸伞,钻到阮慈伞下,笑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前阵子在这里等候娘子时,平海宗有元婴真人到此,听闻黄首山中发现一处秘境,便是凤凰五脏所化,现在渡口谁不在谈论此事?有许多候船的修士,都在议论着要不要乘着船期未至,往山里去碰碰运气呢。”
阮慈小嘴微微一翘,“他们想去寻死,也随他们的便。”
对瞿昙越出现在此处,她倒是并不惊奇,他们两人立有婚约,神魂之内、冥冥之中,便有因果线索相连,可以互相拨弄,以为感应,阮慈孤身出得山门之后,便拨弄红线,叫瞿昙越化身前来相会。这几日随着她靠近渡口,感应便越是强烈,是以她非但不惊喜,还嫌瞿昙越来得慢了。扯着瞿昙越的袖子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要说我差点死在来路上,你信不信?”
瞿昙越笑道,“我信,我信。我要说也差点死在来路上,你信不信呢?”
阮慈道,“我可不信,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很会骗人。”
“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我是说,修为越深,心机便越沉。”瞿昙越笑嘻嘻地说,“我看娘子的修为就精进了不少,已比从前更会骗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都笑起来,阮慈问道,“你会陪我去恒泽天内么,还是只送到门口便算了?”
“恒泽天只余道基、玉池,承载不了筑基以上的修士,我若随你进去,可能我们都会一起落入空间裂缝,没有必要如此行险。”瞿昙越摇头道,“这和万蝶谷是一个道理,万蝶谷甚至连修士实体都承载不了,最多只能承载筑基修士的神念。”
阮慈对此也是早有猜测,并不失望,但也就越发觉得瞿昙越赶来得晚了,她刚出山门那段时间,按说是最危险的,瞿昙越人却没到,如今敌也杀了,险也历了,瞿昙越再赶来就没什么用了。
她小嘴不由嘟起了几分,瞿昙越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的思绪,从怀中摸出一把扇子,摇了几下,笑道,“唉,娘子,十几年不见,如今你是真的越发刁钻了——你当我风尘仆仆,从浮盖山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你同乘一渡么?在这翼云渡口,此时往东南而去的渡船,满载的哪个不是去恒泽天历练的修士。若我不陪你,恐怕你还没到宝云海,便要落入凤阜河中了。”
凤阜河便在两人身边,滚滚而下,击出滔滔浊浪,阮慈瞥了一眼宽广数百丈的河面,想起自己曾看到的那条金丹妖蛇,双肩不由微微一颤,往瞿昙越方向多靠近了一分。她虽然身怀神剑,但此刻还不能使用,能护持她的最大底牌,便是剑气玉璧,但这一路行来,也已测试出剑气的极限。若是自己不加驾驭,那对金丹期的对手,最多也就只是招架而已。若是落入河中,被金丹妖修围攻,想要只凭自己毫发无损的出来,确实很难。
“你是从浮盖山来的?”
浮盖山在中央洲中部靠北,距离翼云北望有数万里路,其中险境连绵,光靠瞿昙越这尊化身的筑基修为,能在数月间赶到渡口,确实是十分不易,但阮慈要挑毛病总是挑得出来的,“浮盖山距离上清门那样远,怎么你竟不在我们山门附近留一尊化身么?”
瞿昙越苦笑不住,道,“真是个小姐脾气!我哪想得到你才十年便已筑基?这尊化身便是打算这几年间再过去的,上清门在山门附近清扫甚严,去得早了,也是存身不住。”
阮慈对他这般不客气,多少也是想到瞿昙越可能暗中送她情种,虽然这对她不会有用,但想到他也许送过这样的东西,她心底还是不太高兴。见瞿昙越对她如此温存小意,这股情绪终究是渐渐淡去,噗嗤一笑,问道,“这就生气了?——别怪我呀,我也是在路上受了苦,见到你,不由就发些脾气,不然心里很过不去。”
当下便将路上所见所闻,随意告诉瞿昙越一些,只掩去情种一节不提。瞿昙越对周知墨很感兴趣,问了些细节,道,“这人并不叫周知墨,若我猜得不错,他是法显令主之徒,本姓陈,也是燕山年轻一代中颇为值得注意的一个小弟子。法藏令主到南株洲寻找剑使,铩羽而归,按燕山规矩,和东华剑有关的差事便轮不到他办了,我恍惚听说,似乎是落到法显令主手中。”
玄魄门和燕山乃是世仇,瞿昙越自然着力打探燕山动向,阮慈也听得饶有兴致,因道,“居然是化名!看来魔宗中人,嘴里一句话都信不了。”
她不免拿眼去看瞿昙越,瞿昙越唇边含笑,镇定地任她打量,阮慈又道,“这人也算是个人物,若不是遇见我,又恰好凤凰肠内所留禁制被剑气克制,恐怕会给我带来不小麻烦,至少能再杀几个金波、平海弟子。”
“那些小宗弟子,若不得栽培,杀多少都当不得什么。”瞿昙越嗤之以鼻,道,“他杀了平海宗孟女郎,这倒让我高看他一眼。平海宗这个孟娘子我也听说过,其师对她颇有期许,没想到也死在燕山弟子手中。”
阮慈叹道,“孟师姐其实可以不必死的,她多少算是死在自己执念之下吧。”
便将孟令月之死的前因后果备细说出,瞿昙越听得入神,阮慈说完了,他双眼闪闪,只是沉吟,却没有马上说话。
阮慈说得这么细,也自有用意,见他并未提起情种一事,心中暗想,“李师兄对孟师姐好像并无什么男女之思,孟师姐是一厢情愿,竟也能痴情到如此地步,九幽谷山门又在附近,你有元婴真人的见识,宗门也有道统,怎么会想不到这可能和情种有关?你不告诉我,大概便是心中有鬼,不想我知道情种的事情。那么……那么你十有八九,是送给我一枚情种了!”
她自忖自己对瞿昙越并无什么深情厚意,可见王盼盼所说不错,东华剑的确可以镇压气运,让她免去这些鬼域手段的侵扰,因此并不畏惧,反而想道,“这情种对我无用,那便要反噬其主,该不会,我带得越久,你便越欢喜我,终有一日会发自内心地痛爱着我罢?”
瞿昙越本是魔门出身,刚一见面就强行成亲,阮慈对他没什么期许,他送自己情种,阮慈也就气了一小会儿,便将此事放开,反而觉得瞿昙越不知底里,弄巧成拙,反害了自己,很是好笑。想了一会,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忙举袖掩面,假装为孟令月感慨,这般遮掩了过去。又道,“便是有魔门弟子追杀,这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十几个人出门,最后死了十个,三个人断绝道途,就只有我、李师兄还有迟师姐算是完好无损地过了这一关。”
瞿昙越道,“黄首山虽险,一般也不会死这么多人,这一次到底是和东华剑牵连上了,宇宙级灵宝,这般气数不是平常人能轻易承受的,和其牵连,很容易出人命。法显令主差徒儿截杀你们上清弟子,应当就是为了折断剑使羽翼,再过十几年,流明殿宋太子,忘忧寺阮小郎君,他们纷纷筑基之后,外出历练时可能都会遇险,杀他们的也未必只是燕山弟子,青灵门、太微门说不定都会出手,到那时,恐怕还要死更多人。”
他说起此事,只如寻常,阮慈心里却不由得一抽,瞿昙越看在眼里,微笑道,“啊,你在惦念哪个呢?是宋太子,还是你的族兄?”
阮慈瞪了瞿昙越一眼,瞿昙越笑着说,“哎呀,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在这里待久了,不知不觉被这绵绵幽雨染上了一丝酸味。”
他说话是很讨人喜欢的,阮慈冲他吐吐舌头,收起雨伞,道,“你请我吃顿饭吧。”
两人在坊市酒楼中坐下,瞿昙越把菜谱递给阮慈,又问,“孟女郎出事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和孟女郎同行的那两位,一个半月以前便到了渡口,你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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