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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和方红梅骑自行车到达菜园子村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门上一把锁,家里没人。热情的邻居告诉红梅:“你妈还在地里割麦子呢!你爸肯定在卫生院,这个钟点正是开晚饭的时候。”
王加根把自行车锁在大门口,准备和红梅一起去责任田里寻她妈。两人刚起步,就见方母手里拿着镰刀从村子北头回来了。
见到女儿女婿,疲惫不堪的方母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加快脚步去开门。进门后,顾不上招呼女儿女婿坐,就准备进厨房做饭。
“我们来吧!您老累了一天,先歇歇。”王加根见丈母娘累得走路都走不稳,自告奋勇动手做饭。他吩咐方红梅去洗米,自己拿起菜刀,开始削莴苣皮。
饭菜做好端上桌,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的三个人开始狼吞虎咽。正在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方父从门外回来了。
职业习惯,方湾卫生院炊事员同志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认为菜炒得不怎么样,而且太简单了。他用嗔怪的口吻对老伴说,孩子们大老远地回来了,弄点儿好吃的嘛!
方母停下筷子,歉疚地回应:“早知道他们要回,我就去街上割点肉。今天一大早就去田里了,带了两个粑做午饭,中午没有回家。割了一天麦子,腰都快断了,累得要死!晚饭还是加根红梅他们自己做的呢。”
听到这儿,方父感慨万端。说,每年的农忙季节都像打仗一样,根本就忙不过来。不只是红梅她妈累,他也是一样。忙了医院的忙家里的,没有一点儿空闲。他提议,家里应该雇个人,帮忙料理一下家务,晚上还可以跟红梅她妈做个伴儿。
“雇一个人?供吃管喝,每个月少说也得二十块钱!”方母马上表示反对。
“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啊?你白天累得像死狗子,晚上一个人在家里还担惊受怕。有一个人做伴儿,我也放心一些嘛!”方父坚持他的意见。为了论证雇人的必要性,他还非常动情地向女儿女婿叨叨起了方母的简陋生活。
他说,红梅她妈刚才说中午吃了两个粑,明显是在说假话。家里的小麦还在田里长着呢,这两天才开始动镰刀,哪儿来的面粉做粑?这段日子,红梅她妈每天都是吃两餐。早晨煮点儿米饭,炒两样素菜。吃一半儿,再把剩下的饭菜倒进瓦罐里,加点儿水,放在灶堂里煨着。劳累一天之后,晚上回来就吃瓦罐里的汤饭。每天顶着炎炎烈日,一个人埋在棉花枝或者小麦丛里,脸上身上汗水直淌,衣服浸湿了,有时热得心里作呕,连口茶水都喝不上。没人送水啊!棉花从畈里摘回来后,晒在用板凳搁着的门板上或者簸箕里,有时突起一阵大风,把棉花吹得满地都是。红梅她妈就一个人蹲在地上,一朵一朵地捡,还得拣干净粘在棉花上的树叶和杂草,弹去上面的灰尘。棉花今年涨价了,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又动了歪心思,偷盗棉花的事件时有发生。有几个晚上,红梅她妈听到外面有人在拨弄家里的大门,她一个人在屋里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睡觉,在堂屋里一直坐到天亮……
“我晚上又要睡在医院里,家里没个人跟她作伴儿怎么行?”方父对着女儿女婿问,希望得到孩子们的支持。
加根和红梅果然就站在方父这一边,一起劝说方母,花钱雇个人帮忙。
方母还是舍不得冤枉掏二十元钱。她说,敬文和腊梅在孝天城上高中,每月就得七八十块。敬文今年上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赚一个钱多不容易,哪里还敢花钱雇人?自己累点儿就累点儿,出力气总比出钱要强得多。
听到这儿,王加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敬佩岳父岳母的牺牲奉献精神,同时又为自己父母的自私自利感到羞愧。同样是做老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眼下他手头上没钱,帮不上红梅家什么忙,但他暗下决心,将来如果混好了,一定要对红梅她爸妈好。这样的老人值得尊敬,也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接下来的几天,加根和红梅一起,帮扶着两个老人把责任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了,又捆好从畈里挑回。
挑回的麦捆堆放在红梅家门口。天气一晴,他们就解开麦捆,把麦子整齐地铺排在门口的空地上,在炎炎烈日下暴晒。再抡起梿枷拍打,让麦粒脱落。然后,用木杈把麦秸杆掀开,重新捆扎起来。
地上金黄的麦粒,就是一家人期待的收成。
帮助方父方母干完这些活儿,加根和红梅的假期也满了。
虽说人晒黑了不少,也感觉到特别累,但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婚假,是蜜月里一段难忘的经历。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回牌坊中学上班没几天,王加根就犯病了。
最初的症状是手指间出现红色的丘疹和水疱,发痒,白天稍微好一点儿,到了晚上总是痒得钻心,根本就无法入睡。
丘疹和水疱逐渐向手腕屈侧、肚脐眼四周、大腿内侧蔓延,导致他浑身上下发痒。有时奇痒难忍,只得用手指搔抓或挤压,结果总是破皮流水,甚至流血。最让他感到尴尬的是,后来下身私处也出现了这种讨厌的东西,白天抓起来极不方便,也很不雅观。
宁海涛老师推测说,这可能是疥疮。
怎么会长疥疮呢?王加根非常纳闷。
宁海涛说,疥疮是一种传染性皮肤病,很可能是加根近期接触过患疥疮的人,或者触碰过疥疮病人用过的东西。比方毛巾、被子等,或者穿过疥疮病人的衣服或鞋子。这种病极易传染,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儿痒,抹点治疥疮的药膏,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接触过哪些人呢?王加根认真地回想起来。近段时间就是去方湾菜园子村住了几天,接触得最多的只有红梅她爸她妈,也没听说两个老人有疥疮呀!那几天,王加根白天累死累活地干活,晚上单独一个人睡在红梅家里的睡柜上。红梅则与她妈睡在一起。她不愿意与王加根同床,说是在娘家干那事不好,晦气,会让娘家人倒霉。
会不会是睡柜上的铺盖行李不干净?有这种可能。因为红梅家平常来了客人,一般都会安排在睡柜上睡觉。这些客人中,保不准就有得疥疮的。疾病已经传染上身,再去探究得病的原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当务之急还是治病。
王加根去花园区卫生院看医生。大夫经过诊断,认定为疥疮。开了一些药丸内服,又给了两只硫磺软膏外擦,双管齐下。
一个星期后,瘙痒的情况有所好转,可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右大腿根部又红又肿,一扯动就痛,走路都困难。
再次去花园区卫生院,医生诊断为淋巴结发炎,说必须输液。
王加根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了打吊针的滋味。疼倒不是很疼,就是输液的时间长,等得烦人。打完一瓶吊水,往往得一个多小时。每天打一瓶,接连打了三天,同时外敷硫酸镁配合治疗,但丝毫也没什么效果,肿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最初几天,王加根还能骑自行车往返于花园区卫生院与牌坊中学之间,后来连自行车都不能骑了。方红梅主动承担起送丈夫去医院打吊针的责任。她能骑自行车,但不会带人。只好让加根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她双手推着车走。四里多路并不算远。从邹肖村到花园镇的那条机耕路还铺上了水泥,按说比以前要好走得多。可是,这段水泥路又被附近村民当成了稻场——沿路整齐地铺排着收割的小麦。推着自行车走在足有半尺厚的麦草上,方红梅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时由于麦草绞进车轮,完全没办法走动。她只得停下车来,扶下王加根,把麦草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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