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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八点了点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他曾活在黑暗里,每天穿着最华丽昂贵的女装,被人当成奇珍异品赞叹不已。南崎这样的地方,生活在最低层的人是比蝼蚁还低贱可怜的,倘若底层之人还长了一付好容貌,那便更加可怜。他不是人,而是一件好看的摆设,或者乖巧的宠物。被宠爱的方式是他作为一个孩子永远也想不到的,他天天生活在地狱里。
啊,他曾以为一生都要这样过了,不顾一切逃出来,不是为了活命或者自由,而是想死得更快一点。可,现在他终于摆脱了乌云,如今面对以前的事情,恍然如梦。或许,终有一天,他可以笑对曾经,把一切都说出来,和心爱的人一起分担那些绝望伤痛,抚慰他痊愈却依然隐痛的心。
脸上忽然一暖,原来狐七正把手抚在上面,她担忧地瞪着自己,轻道:“你是不是病了?还是心情不好?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笑了,忽然童心大起,抓着她耳边两条小辫子,甩啊甩,笑道:“对你这个笨蛋,谁也不会生很久的气。你饿了吧?肚子叫的震天响,丢人死了。下去之前,悄悄吃点东西吧。”
狐七就等他这句话,当下欢呼一声,冲到案边,抓起垂涎很久的红豆糕塞了满嘴,大嚼特嚼。鬼八早就配合地端了一杯茶水送过去,狐七一口喝干,一边模糊不清地说道:“你怎么不吃?……啊!鬼八,我还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可以把发髻盘这么好啊!难道你师父连这些也教你?”
鬼八的脸皮子居然很诡异地红了红,向来坦然的神态也显得忸怩,好像还有点害羞。狐七大奇,他这种神情是什么意思?鬼八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点什么,最后怕狐七缠着不放,干脆板脸说道:“快点吃!别废话!马上时辰就要到了!”
狐七赶紧把嘴里的红豆糕吞下去,抹抹嘴巴就开门。鬼八神色诡异地跟在后面。为什么会把发髻盘这样好呢?他总不能告诉她,他是特地学的吧。因为他很早很早以前,在懂事之后,就有一个梦想,总有一日可以为心爱的女子绾发画眉。这当然只是一个很小,甚至有点女人气的梦想,尽管如此,他也一度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实现。
他在后面看着狐七头上华美的发髻,心底还是有点自豪的。他虽然不是学武的料子,却有一双巧手。今天狐七的发髻好像弄太紧了,她一定很痛,下次弄松点吧。
其实这次的筵席没啥意思,安心席间好像一直在沉吟着什么,看不出半点喜气,小丫头因为鬼八的事情也是淡淡的,对谁都没好气,狐七见她俩都没劲,也不敢大声说笑。众人见她们三个都不说话,也都不敢放肆,一顿年夜饭,竟然吃得半点声音都无,侍女斟酒添菜都是屏住呼吸的,生怕搞什么差错。
狐七纵然胃口再好,在这种气氛下也味同嚼蜡,一块肉在碗里面戳了半天,也不想往嘴巴里送。啊,她好想回屋子!和鬼八两个人裹着被子点了炉火,盘腿坐在床上吃桔子都比在这里吃熊掌鱼翅快活。
鬼八见旁边的小丫头眼光扫到狐七这里,忍不住在后面轻轻推她一下,要她别露出百无聊赖的神色。狐七赶紧坐直,笑吟吟地把肉塞进嘴巴,装出十分美味的样子。
忽听小丫头拍拍手,叫道:“上糕点!告诉外面的人,可以放焰火了!过年热闹热闹。”
狐七一听有焰火,眼睛登时亮起来。侍女们端上各色糕点,狐七心情大好,一连挑了好几块自己喜欢的,正要塞进嘴里,却见大殿西角的窗子被人打开,露出外面的雪景,此时风已经渐渐小了,雪却越下越大。
狐七本能地裹紧衣服,只怕冷风雪灌进殿内,谁知窗户虽然打开,殿内却半丝风也没有,连金脚灯架上的烛火都没晃一下。她正纳闷,鬼八忽然贴着她耳朵轻道:“窗户前面放了透明的屏风,那是一整块透明水晶打磨的。”
狐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窗前真的有水晶屏风吗?惠王竟然奢华到这种地步!须知道即使在西镜那种富贵之地,也极少有人用得起整幅的水晶屏风。老板说过,西镜王宫里才有两幅,西镜的皇帝甚至觉得此物太奢侈,不敢擅用。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南崎始终不如西镜,倘若君王面对庶民的悲苦没有一点动容,甚至把自己的享乐建立在他们的贫困交加上,那么无论多么富饶的土地也终究会干涸,多么稳固的朝政也会崩溃。
“砰”地一声,窗前突然窜起一道白光,斜斜地往前掠过去。还没爆开,紧接着后面又是数道白光,然后一下子膨胀开来,变成五颜六色的火焰花朵。白雪好像都被染成了许多颜色,无数个金色小光点呼啸飞舞,一波又一波,令人眼花缭乱。
殿上的气氛终于松懈一点,美丽的焰火让众人感到了过年的喜悦,笑声渐闻,连安心也撑着下巴露出一点笑容。
红的紫的黄的绿的……各色焰火在空中绽放。狐七从来没见过如此盛大的放焰火活动,忍不住拍手欢笑,雪白的脸一会被镀上浅浅的紫,一会染上娇艳的红,她回头一个劲拉鬼八,嚷嚷着让他看。
在鬼八眼里,她的眼睛比任何焰火都要明亮美丽,趁着众人都往外看,他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想悄悄吻她一下。
东边殿角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冰雹雪团灌进来,烛火全部熄灭,殿内陷入一片黑暗中。众人纷纷惊叫,抢着去关窗。狐七正要回头问鬼八冷不冷,孰料一回头唇上却一暖,他的嘴唇柔柔贴上来。
狐七的心脏猛然一停,跟着又是一松,一时竟有手足无措的感觉。殿内黑漆漆乱哄哄,没人在意这两个少年男女的甜蜜。殿外放焰火的人还懵懂不知,一枚天女散花华丽散开,狐七在那一闪而逝的亮光中慌乱地瞥到鬼八的睫毛,它们在微微颤抖,极度的甜蜜,极致的慌乱羞涩。
很久很久以后,狐七都没能忘记这一次的惊鸿一瞥。她全身的情欲,所有的灵窍,都在这一个瞬间被开启。好像迷雾一下子被吹散,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鬼八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汗。狐七突然伸手抱住他,两人热烈地吻在一起,在烛火被重新点燃之前,谁也不想分开。
然而,烛火总有重新点燃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发现他们俩的脸通红,谁也不敢看对方一眼,所以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们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手指相互交缠在一起,放在案下,说着说不出口的情话。
焰火接近尾声的时候,小丫头又拍了拍手,高叫:“奏乐!舞蹈!”
话音刚落,琵琶便流水般地响起来,紧接着是皮鼓,摇铃,古琴,竹笛,诸般音色潮水似的一层一层加上来,越加越高,却丝毫不乱,玲珑有致,一时间整个大殿似乎都要被这欢快又激烈的曲调所震撼。安心换了个姿势,好像终于被打动,凝神去听。
琵琶终于从高处砸下来,置地有声,带着诱惑的危险的味道,似乎有什么物事在悄然接近一般。然后两排白衣伶人从柱子后面鱼贯而出,白绸乱舞,极尽缠绵妖娆之能事。待得曲调降了下来,便齐声开口唱歌,一个个舞有天魔之态,曲有裂天之音。
这种精彩的舞蹈,就是在皇城正宗皇宫都很少能见到,不只小丫头看得入神,连眼盲的安心都凝神仔细听。
伶人手里的白绸忽然抛上天空,如同无数条白龙同时升天,同时两旁的宫女从花篮中奋力挥洒花瓣,红红白白,如雪片一般,煞是好看。小丫头动了动,看上去是想拍手叫好,然而安心却先动了!
她手腕一翻,指尖一搓,将原本在手里把玩的黑色珍珠飞快弹出。只听“卒”地一声,珍珠直直朝站在第二排的一个白衣伶人脸上砸去。众人均没想到如此变故,眼看那女子就要被砸得头破血流,谁知她腰身忽然一扭,手中白绸一卷,竟然轻轻巧巧地接住了珍珠,跟着便是轻轻一笑,笑声酥软,妩媚入骨。
狐七乍一听这声音,简直像晴天突然劈下一个巨雷,她整个人都剧烈振荡了一下,跟着是本能地跳起来,指着那女子啊啊大叫,却是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丫头反应更快,拍案而起,红色的裙角微微一闪,如同一道疾射的红光,朝那女子冲去。她个子小,动作更是灵活,手腕一折,从袖子里抓出匕首,反手就射了出去!匕首射出她更是不退,双足一点,五指如抓,朝那女子脸上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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