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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 者(第1页)

1

我去林场寻那个老校长,有人就把我引到一位中等个子、长得虎实实的汽车司机跟前说:“找你爸呢!”听招待所的老太太说,老校长有两儿一女,这是他最小的一个孩子,其余两个都住在城里。老校长退休以后,城里孩子屡次接他去住,他都拒绝了。他要和这个开汽车的小儿子住在一块儿……这会儿小伙子端量着我,长时间没有做声。我觉得这是一个内向的青年,其精神气质在体力劳动者当中并不多见。他好像不太耐烦,声音低低地问:

“你认识我爸吗?”

“不认识。经别人介绍,想见一下老人。”

他马上淡淡应一句:“他现在很忙,谁也不见。”说完就站起来,想撇下我走开。

我有些急,告诉他:“我这么远来,就是为了找那些当年在老林场劳动过的人,我认识的很多朋友,他们的亲人都在这儿干过——请你帮我一下吧!”

他听到这里咂了一下嘴,仰脸去看远处……他好像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那你去找他吧。不过我可不知道他愿不愿见你……”

我来到了一座小砖房子跟前。陈旧的砖房离那些集体宿舍还有一段距离,差不多是孤零零地矗在了一片槐林里。这片槐树林远远看去黑乎乎的,很密。小房子四周堆放了一些干树枝,一些很多年前就放在那儿、已经被雨水洗得发黑的烂木头。旁边拴了一条狗,它老远就向我叫起来,小伙子喊了几句,它才合上嘴巴。

砖房分成四间,最西边一间是老校长的屋子,里面是一个小书房。我进去时,老校长正在儿子的喊声里摘下眼镜。我发现他多少有点慌促地把桌上的什么东西收到了抽屉里,然后才转身站起。握手时,我看到他那双眼珠有点发灰,鼻梁上有一道被眼镜压上的痕迹;满头雪白的短发茬,衬着一张极清瘦的脸膛。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褪色的中山装,裤线笔直,裤脚稍短,洁净的白线袜从皮鞋口上露出来。他把我让到一张藤椅上,然后才坐下来。我说明了来意,他点点头,嘴里机械地应着“哦哦、哦”。

老校长的名字叫肖筠。在吕擎家里,他的母亲不止一次谈起一个叫“肖筠”的人!是的,此刻我面前就坐着这位活生生的见证者,他当年曾与那些人朝夕相处,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向他讲着吕擎父母、这一家人……看得出他很激动,站起又坐下,解开了上衣扣子,不停地抚摸那件旧毛衣……他发出一阵长长的感慨:“那时候啊,那时候我们都身强力壮,正是做事情的年纪呀,可惜什么都不能做!吕擎父母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就来了这片林子里。我们种花生地瓜,种高粱玉米,管林子,还试着养柞蚕。时间一晃就到了现在,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就是回了城也做不成什么事情了。这个地方才是我最难忘的啊!好多人埋在了这里,我得留下陪陪他们……这样我早晨散步时就能看他们一眼,走在田边地头,当年的情景一幕一幕闪过一遍。当年的老友在哪儿吸过烟,在哪儿做过活,在哪儿吵过架,都能一一想起来……”

我想起招待所那个老太太讲的悲惨故事,就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那个年轻人。

肖筠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许久才抬起头说:“这都是一些老故事了,老故事讲得多了让人心烦。有人烦,恨不得大家马上忘掉这些故事才好——所以我就不断地记下来;只要活着,我就专心做这一件事了……”

2

“那个年轻人叫路雨。也许这名字不太吉利,一路上总是飘泼大雨,就把人给淋坏了……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有时候我想,人哪,这辈子做个平庸的人是不是更好?比如路雨,从小就聪明过人,十几岁那名声就被人传来传去。他还有个哥哥,也和他差不多……这个爱幻想的孩子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连父母都感到惊奇。他小小年纪就写出了许多奇怪的句子,高中刚毕业就出版了一本书,然后调到了一家杂志社……这孩子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大家都喜欢他,夸他宠他,由着他的性子来。他少年得志,人越来越任性,当然会得罪一些人。后来风声一紧,他的麻烦也就来了。就这样,最后他不得不和我们走到一块儿,给赶到这个角落里。在这儿他是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喜欢他,听他说说笑笑……

“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我到现在还能记起他的大脑壳,黑乎乎的头发贴在脑壳上,长了一双大眼睛,戴着近视眼镜。他有一段突然不愿戴眼镜了,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大格外黑。后来我才知道,那会儿他正和一个姑娘谈恋爱呢。两个年轻人一有时间就要待在一起,深夜了还在林子里相会。他把农场的作息制度、一些严厉的规定,全抛到了脑后。过了一段时间,风声越来越紧,我们这些人简直变成了囚犯。有一回场里跑了一个人,于是从那时起熄灯号一吹谁也不能出门了。场里民兵早就盯上了他,几次去林子里逮人,呵斥了不知多少次,他仍然不能改掉在林子里乱跑的毛病。后来那些人把他逮回来就关禁闭,还脱下衣服羞辱他。有一次民兵头儿牵来一头母牛,对刚逮到的路雨说:不是性急吗?那就爬爬母牛吧。他们推推搡搡,扭他踢他,还拿来一个木凳子,让他站在上面爬牛。他死也不肯,他们就把他架起来往牛身上推、撞。他剧烈反抗,只一会儿就浑身是伤了。那些家伙折磨起人来特别有精神,非要他爬牛不可。当时都知道他受了伤,听他嚎着,不知道脚踝骨被牛蹄伤那么重,更不知道是骨折。只听他没好声地喊,脚和腿马上肿起来,连路也不能走了。就这样还有人说他是装的,想逃避劳动。后来他一连几天疼得呼天号地,这才被允许抬他去镇子上。到了医院一看才大吃一惊:必须截肢。我们急了,又连夜把他抬到了县城。医生看了,结论一样,说要马上截肢……我们跟去的人都哭了。他那时刚刚二十多岁,还是一个孩子啊。我记得那天夜里下了雨,窗上的铁栏杆被雨打得啪啪响,他木呆呆地看着我们几个,两眼一眨不眨。”

老人叹一口气,看看窗外:“就在施行截肢手术的前一天夜里,他自杀了。死前他留下了一封信,是写给那个姑娘的……”他去摸写字台的抽屉,捧出一沓纸页:

“我现在没事了就在纸上写写画画,随手记下一些。我是念着那些朋友,想得心疼,就一笔一笔记下来。这样舒服一些。我到林子里走一趟,到田埂上走一趟,回来就把一路想起的事情写一遍。我知道人老了,用这种方法与一些老友谈谈心。我不停地写,就等于不停地交谈,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一些。那些事情啊,就在眼前一遍遍闪过来闪过去。有时真想大哭一场才好,可是早就没有眼泪了。我年纪大了,早就哭不出了……刚才你听的那个故事,也记在这沓纸里了。那孩子,就埋在了林场,每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老太太的女儿比我去坟地还早。你没见那个女孩子,她现在像六十岁的人……”

老人要和我一块儿到田埂上走一走,到林子里走一走。

3

我们行走的路线就是老人每天都要踏一遍的小路和田埂。

穿过一片花生棵,来到一片稀稀落落的玉米地。老人指指田垄:“那个时候我们种的玉米比这个要好,为什么?就因为种地的人都是一些有学问的人,他们把做文章的那股劲儿又用到种庄稼上了。尽管他们没有力气,一开始也不懂怎么做,可就是做得用心、卖力,像绣花一样侍弄这片地。这些人一旦学会了使锄头用镰刀,同样是好样的。就这样在野地上让太阳烤,一烤一天,一个个黑苍苍的,躬着腰,四周老乡见了都说:好家伙,真能做!那些农场的监工负责看管我们,每人要按时作思想汇报。那些人给我们一一起了外号,有时候不跟我们叫名字,就直接喊那些外号……”

肖筠看着前边的田垄:“送来强制劳动的一个人叫楚图,当时是哲学所的——因为头有点秃,脑壳也就显得大一些,他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头宝’,见了他老远就喊:‘大头宝,过来!’老楚当年五十多岁,正是好时候。他种玉米,两手提水,力气很大,可以一手提一个中号水桶!”

楚图这个名字我是熟悉的,我在校时读过他的著作。

老人叹息:“楚图是个有名的哲学家,本不该来农场,因为他起码有一个‘文管小组’的头儿护着啊,那人姓霍……”

“霍闻海?”

“是他!那还是很早以前的事,霍闻海那伙人进城还没有几年。他们当年根据上边一些人的要求,要把一些部门‘抓在手上’,由外行转为内行。霍闻海爱好哲学,写了一些小册子、一些粗浅的读物。他听说了楚图,就让他给看一看。楚图看过了,提了些意见,霍闻海索性请对方改一遍。这时候他已经是文化小组的主要成员了,楚图不得不接下这些苦差事。后来这些文稿一篇连一篇在报上连载了,并在一份杂志上全文发表,发表时又加了‘编者按’。那时候正号召工农兵学哲学、全民普及哲学——霍闻海生逢其时,很快出了五六个小册子,不久这些小册子又合到一起,成为一部厚厚的精装本。这其实全是楚图的劳动,是不得已的苦役。霍闻海的名声越来越大,渐渐名高位重,心里感激的就是楚图。所以最初楚图受到冲击时,有几次都被这人暗中保了下来。后来形势越来越严峻,不久老楚也给打发到农场来了……”

“他当时多大年纪了?”

“五十多一点。他来到这里他才知道,原来这里会集了那么多人,他们早就被赶来了。这里的所谓‘书籍’就是一些批判材料,还有让大家背得烂熟的几本小书,等等。楚图有一个认死理的毛病,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最喜欢辩论的,这可能也是哲学家的特征。那些看押他的人有时候为一点事情与他顶起嘴来,他就不停地与人家辩论,对方就骂他‘臭大头宝’。有一次他们开他的斗争会,楚图在会上舌战喽啰,让他们好不气恼。那天在会上他正讲得慷慨激昂,有人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从身后转过去,冷不防给他塞到了嘴里。楚图没有防备,吐出一看原来是一块干硬的狗屎……他受不了有人当众如此侮辱,就病倒了。最后楚图刚刚能够支撑着走出来,那些人又把他派到深耕地上去了,那是最苦最累的活儿。他们发现他脑壳大,身体好,力气也大,就让他拉犁,还故意把牲口卸在旁边,说牲口累了。他的肩膀都磨破了,绳子勒进了肉里……

“有一个络腮胡子的人非常粗鲁,他手里握着一杆旧式的马鞭子,说这是他爷爷那一辈传过来的,是给大地主赶车时用的。他常常摇着鞭子喊:‘万恶的旧社会啊!’他是教给我们做活的,实际是上边派来盯视我们的。他有一回问楚图:‘离开老婆这么久了,想不想?’老楚说:‘人非草木,岂能不想?’络腮胡子说:‘你想她,就没带个照片在身上?’老楚很天真,就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来。络腮胡子一把抢过去,一边端量一边蹿跳,还比比画画说了许多侮辱的话。老楚气得脸色发白,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刚要过去,他就一头栽到了地上。我们又喊又叫,好不容易才让他睁开了眼。可是他嘴里堆满了白沫,已经说不成话了,一只手也不能动了……我们把他抬到了那个镇上医院。医院那时候只提倡‘一根银针一把草’,结果多少天过去,汤药和针刺轮换不停,楚图只好了一点点。他的脸上有了一块块烧灸的紫斑,嘴巴还是歪,不过到底算是能吐一些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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