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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渺,其余骆驼,亦随之奔去。仅余与西原所乘骆驼犹在。喇嘛行李财物,既随骆驼飞去,即许赠糌粑二包亦口惠而实不至,至可痛心也。是役仅获十三响枪一技。谢海舞等六人,则负重伤,卧地呻吟。于是众皆坐地,相觑无一语。余愤然曰:“何不前追。”众默然,垂头咨嗟,计无复之,因就山边止宿焉。余责秉钜不能制止,演此惨剧,何所得耶。盖自兴武去后,公口均由秉钺负责也。秉钺曰:“众意已决,不敢深言。亦不便复命。〃详询受伤之人,皆昨主张最烈之人,天眼恢恢,真疏而不漏矣。是日无粮,乃杀西原所乘骆驼为食。余肉堆积山沟,入夜又为群狼曳去。但闻伤兵终夜呻吟叫苦。又闻呼救声甚急,众皆颓卧不起。次晨起视,则伤兵二人,夜为狼噬,仅余残骸而已。计自江达出发,共一百一十五人,除沿途死之,及兴武等十人前进无踪,今生存者:来阳人纪秉钺,云南人赵廷芳,贵州入滕学清,龙山人胡玉林,叙浦人陈学文,舒百川,乾城人曾纪仲,共七人而已。众议仍前进。濒行,伤兵四人,其一伤稍轻,扶杖而行,余二人已奄奄垂毙。独谢海舞宛转地上,号泣曰,“众弃我去,忍令就死耶。”余等行不顾。复大声呼曰:“君等既不相救,我亦不堪其痛苦,曷以一弹饮我,以速我死。”曾纪仲怜而应之曰:“诺。”余急喝之曰:“杨兴武等已前进,安知其不具粮食乘马来迎。况患难相从至此,忍自残杀耶。”盖余虽幸其不既死,亦深幸其不速死也。时众亦恶其祸首,咸揶揄之曰:“君稍待,即有乘骑来迎。”遂行。行数里,犹闻其号泣呼救声也。
自劫杀蒙古喇嘛后,粮食已绝,道路复迷。人少,行道益艰。蹭蹬道上,互相怨怼,日行三四十里即宿。行七八日,沿途皆草地,又多小山,时获野羊兔以充饥腹。一日,马夫张敏在道旁获死羊一头,盖狼食之余也,仅余头颈一截,众分啖之,味亦甚佳。时久晴无雪,渴则敲冰嚼之。又行数日,遇野羊一头,跛行沟中,众追杀之。即止宿沟中共啖之,亦十余日来始获一饱也。西原取所弃肠肚暗怀之,与洗去其秽,细嚼之,以告余曰:“此味殊佳,可食也,”余嚼之,亦脆异常,共食几尽。晚间饥甚,又嚼其余,已而满口沾滞,抹之,则肠中余粪未尽也。又行二日,忽天降大雪,冰风刺骨,众益惫。不独野牛野骡无所遇,即野兔亦潜伏土窟不出矣。勉行二十余日,有小山,略可避风,遂傍山边止宿焉。众饥不可忍,乃杀余所乘骆驼食之。余肉甚多,乃派六人更番守之,以防野狼。至夜,竟为群狼曳去两腿。守兵趋前夺之,狼亦不缓颊,互争甚久。众闻呼唤声,群集,开枪吓之,犹衔其一腿去。少顷,复来狼十余头。众已持枪戒备,众枪齐鸣,群狼始缓步而去。去数武,犹立山头回顾,众惫甚。亦不能追也。 一夜,余登山溲便,距宿地仅一二十步。西原持枪伴余出,忽见黑影蠕蠕而动,谛视之,狼也。西原叱之,不动,开枪击之,始反奔去。住此七日,狼日夜伺其旁,众亦日夜严防之,如临大敌,不敢稍懈。时连日大雪,众亦不能出猎,存肉亦无多,众议困守无益,决于明日冒雪前进。翌日晨起,雪住天霁。众鼓勇而行。余休息久,亦健步如常矣。行两日,转过山沟,忽见前面地势开朗,一望无际,行里许,即迤衍而下。时地上隐约有牛马蹄痕,余颇异之,止众细视良久。时晴日当空,见前进向东北行,蹄痕甚多,折而西北行,亦隐约有路。余忆蒙古喇嘛言,乃决向西北行。众亦以为然。行七八里,前方忽见小坪,细草茸茸,苍翠可爱。有小山,山前一湾流水,活泼清浅。溪宽二丈,水深二三尺。对岸矮树成荫,高与人齐,亦入沙漠来所仅见也。坪内有石堆数处,皆为烟薰,似曾用以架灶者。众咸欢跃,想离居人不远矣。遂就草坪止宿,时方午后二时。
是地山水明秀,非复沙漠地之一片荒凉,众亦乘此天色晴和,抖擞精神,山行猎。去不久,即获野羊二匹归,颇肥壮,共饱餐之。日将西沉,胡玉林犹未至,佥谓玉林素强健,又未病足,何迟迟不至。颇以为念。玉林性淳厚,尤勤敏耐劳苦。余等自入荒漠,凡凿冰,觅石,取粪,宰割等事,皆力任其劳,数月如一日,众无不爱。不忍中道相弃,约以明日住此一日,寻之。次日,众分途寻觅甚久,皆不遇而归,佥疑只身野宿,必饱狼腹,相与嗟叹不置。次日早起,众议此去居人不远,宜速行。余默念玉林虽失踪,未必即死,倘我一去,虽生亦犹死也。怅怅不忍速去,而又无以为计。正踌躇间,众复催行。余忽忆前日在分路处,犹仿佛见玉林在后,相距不及二三里。或已向东北行,以致相左。昨日众至四处寻觅,然疲惫之余行亦不远,故未能相遇。是玉林虽失道,去此或亦非遥。此地既有小山,倘放山头鸣枪,枪声可达一二十里外。玉林闻枪声,知余所在必出。出则山头可以远望而见之。万一鸣枪之后,仍不出,则必填饱狼腹矣。然后委而去之,亦无疚于心矣。乃以此意告众。且约以各发十枪,一小时再不至,即行,众勉从之。持枪登山,余随之往,一时众枪齐鸣。未几枪停,众四处眺望。逾十余分钟,果见有人策骑疾驰而来。近视之,则一番人,抱玉林坐马上至矣。众跳跃欢呼。玉林亦笑语相答。下马,互相慰问。玉林曰:“我前日因足痛,行稍缓。初犹见君等前行,力疾而进,终不可及。渐行渐远,遂不见君踪迹矣。又再前行甚远,忽见山边烟起,以为君等在此。竭蹶至其地,见猎番四人,坐帐幕熬茶。我一时大惊,认为蒙古喇嘛之随从在此,自念命休矣。猎人初见我,亦甚惊讶。继见孑身至此,乃延入帐幕坐。此言语不通,以手示意而已。猎番知余穷途饥甚,款以面食牛羊肉,已饱食三餐矣。但不审君等何往,又不敢贸然而行。适闻枪声甚急,猎番颇惊疑,我知为君等行猎至此,以手语示意,始同其乘马出。果与君等遇矣。”言讫,众既幸玉林克庆生还,复得猎番可为向导,皆喜不自胜。忆自蒙古喇嘛身死后,久迷塞外,日暮途穷,已无生还之望矣。不图中流一壶,复遇猎番。谓非有天幸耶。然非余侧隐之一念,恐亦不能获此意外之奇缘。铜山西崩,洛钟东应,感应之理,捷如影响,亦奇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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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尘梦》第十一章 至柴达木(1)
次晨出发,番人乘牛前道。余等日乘青牛,夜宿帐幕,饮食供给,亦极丰厚,众心大慰。其渡水二十余道,愈行水愈深。陆无道路,水无津梁,使非番人无由办法。余等足皆冻,一沾生水,即肿痛不能行矣。沿途树木青葱,高达丈许,道路纡曲,不可辨认,时而穿林,时而渡水,气候虽寒,景物清幽,心神安适,纵辔徐行,行十六日,至柴达木。无数蒙古包散布广原,居民殷繁,俨然内地村市也。
柴达木译音“柴丹”,昔为青海王庭。清初,岳钟琪破罗卜藏丹津十余万众,即此地也。为内外蒙及新疆入藏要道。盖由哈喇乌苏而北有三道,中东二道至西宁,西道至柴达木,再西(应为东--校者)进约千里方至西宁,此路甚迂远,且经酱通大沙漠,数千里无人烟,征行至苦。中道瘴疫甚盛,魏唐北伐,皆遇瘴而返。东道则石堡一城,素极天险。故吐蕃恃之,凭陵华夏。徵诸历史,其地艰险如此,以余身所经历,则艰险更有甚焉。
柴达木至青海(按:指西宁),尚有五百余里。其中三百余里皆盐淖,须改乘骆驼。遂在此小住。次日遇一喇嘛,相见极亲昵。自言甘肃北大通人,而为僧者。来此十年矣。各处番人时延其诵经祷佛,知余等皆汉人,由西藏回,极称###班禅之神异,宛然一生佛也。余实一无所知,姑饰词应之。喇嘛尤会淋漓,邀余过饮。余携西原同往。至一蒙古堡,即其寄宿处也。献奶茶糖饼已,又宰肥羊款余。止之不可。更解去外衣,既而具熟肉面食,味绝美。又出蒜辣一碟,尤生平所嗜,而久未得食者。一餐之后,果腹充肠。感东道之殷勤,遂忘北来之饥苦矣。
次日,复休息一日,购备面食,并雇骆驼代步。喇嘛又引一丹噶尔厅商人至,亦汉人久商是地者。云:“此君明日将回丹噶尔,可为君等伴侣,不须再觅向导也。”其人姓周,别号瑶青,年四十许,自言素业商,来青海二十余年矣。前进道路极熟习。余大喜,约明日早餐后起身。翌日早餐时,喇嘛复来送行,馈以蒜辣一包。余称谢,作别而行。从此行,四十里即入盐淖。地沮洳难行。一望平原旷野,遍生小草,无人烟,无畜牧,无河流。其土壤,视之似甚坚实,踏之则下陷。余当以枪托插地上,应手而入,深四五寸,水即随之涌出,故行盐淖地,非骆驼则不能行也。
淖中水咸涩舌,含有毒质,不可饮灌。但每行一二日,必有淡水,或出于淖中,或出树旁。亦无泉源,无井穴,视之,与淖中咸水无稍异,非惯行是地之番人,不能知也。故旅行之人,必以皮革满盛淡水,系骆驼上,随之行。余见同行番人,宰二羊,去肉存皮,缝其破穴,从喉部盛水使满,亦甚便利也,闻商人言:“昔回人大举入寇青海,马陷淖中,不能驰骋,大败而还。且误饮咸水,而痘疫大作,死之略尽。自后回人亦不敢再犯青海矣。”
《艽野尘梦》第十一章 至柴达木(2)
行五日过盐淖,皆平原草地,沿途山渐少,路亦纡曲,时见三五蒙古包,散居山麓道旁,当一日宿于小喇嘛寺,寺外蒙古包甚多,俨若村舍。时有陇商多人在此,收买羊皮,番人方操刀解羊,身手轻捷,砉然响然,批隙导窍,约一小时,十余羊尽解矣,此真庖丁之神技也。
是地居民,皆以游牧为生活,居则支幕,衣则毛裘,食则牛羊,行则骡马。逐水草,饮潼酪,水草既尽,又卷帐他去。居无定址,行无旅舍,其贫富即以牛马多少定之,富者每一帐幕,必有牛羊骡马千余头。贫者亦有百数十头,盖非此不能生活也。一日,途遇番人与家迁徙,驱牛羊骡马数百而至,男女老幼,皆乘骡马行。粮食衣物,锅帐器皿,则以牛马负之。随人行走,无须驱策。帷时见羊三五游行,随地吃草,驱之则走散,听之则行迟。有妙龄番女数辈,袒手臂,执长鞭,款段随行,呼喝照料。又百獒犬十余头,高已四尺,狞恶可畏,时前时后,监视出群之羊。故羊亦畏之,然犬至则羊归队行,犬去羊复逸群出,亦羊性贪玩如是也。入盐淖后,野牛野骡已绝迹矣,时见糜鹿成群,游行山上,见人即逸去。余等将至青海时,山岭渐多,频渡溪流。一日入山谷,沿溪而行,有群鹿饮于溪边,见余等至,即奔向山巅去,其行如飞。山高数里,瞬息即达。众持枪射之,不能及也。又行十余里,峰回路转,前有大平原。遥望银河一线,横亘其中。初疑河水结冰,商人曰:“此青盐海也。”海宽里许,其长无垠,商人皆下骑卸装,就海边张幕栖宿。时天尚早,询其不行之故。商人曰:“我等须在此取盐,明日方行。”余乃同至河边视之,见冰厚数尺,其坚如石,行至海中,闻冰下海水砰击有声。问盐在何处。商人曰:“饭后,君自知之。”遂同回,晚餐后,商人携革囊一,捆橛杵一束,至海边。初以铁橛掘冰,深数尺。再以铁杵凿之,碎冰四溅,久之,成小孔,深二三尺,冰洞穿矣。即有海水一线,喷起数尺。然后覆以革囊,以冰块压其四周,即归。余尚不知其盐在何处也。次晨早起,随商人等入海取盐。至则昨日空圳委地,今已卓立冰上矣。推倒视之,囊中青盐充盈,粒粗如豆,莹洁有光,色微青,即吾乡药市所售青盐也。较精盐味尤浓厚,天然产物,付之荒漠,殊可惜也。亭毕,起行,日已向午,是日行不远,即宿蒙古包内,番人招待甚殷情。又有华服华言商人,闻余等皆汉人,新自西藏来,过谈甚欢洽,云:“来此已久,乃贩运西宁布匹、麦面、磁、铁器物至青海各处易皮革、茸麝者。”颇谙番语。询以前途景况:与周瑶卿所谈均同。馈余香烟一听,云:“我素不嗜此,亦友人所赠,特转以赠君。”余喜极,取而吸之,觉头目昏眩不可支、盖不吸此烟已五阅月矣,故乍吸之,反觉不适也。”
《艽野尘梦》第十一章 至柴达木(3)
又行两日,沿途人烟渐密,山麓渐多。且有商人伴行。谈笑甚欢,心神益觉怡悦,至一处止宿,有人户百余。散居平原中,林木清幽,亦所仅见,一老番人来会,精神矍烁,状貌伟岸。率儿童五六人,自道湖南湘阴人,年七十余矣,早岁随左宗棠出关,辗转新疆甘肃,流落不能归,遂家青海。娶番女,生子,子又生孙,乃知所携儿童皆其孙也。旁一二十许少年,其幼子也。久居塞外,语言生涩,多不可辨,因闻余从西藏归,又同乡井,倾谈甚欢。余询以内地革命事,但知:“袁世凯为大元帅,孙文为先锋,国号归命元年。”亦道听途说,且误“民国”为“归命”也。谈次,呼幼子归取鸡蛋十余枚相赠。余亦赠以藏币四元。复请益,因笑曰:“以此饰诸儿发,尚少三元。”余如数赠之,大喜而去。次晨,余将行,又亲携酒肉来,执别依依。余问:“老人何日归?”乃长叹曰:“乡音久改,鬓毛已衰,来时故旧,凋零不通音讯,已六十年矣。今纵化鹤归去,恐亦人物全非。儿孙在此,相依为命,君问归期,我归无期矣。”相与太息而别。
别老人后,沿山谷行。途中,商人高唱秦声,慷慨激昂,响彻云霄,即谚所称梆子腔也;余等久闻舌之音,忽听长城之调,不觉心旷神怡。乐能移性,信哉。入山谷行甚久,逾一小沟,宽六七尺,流水潺潺,游鱼甚多,长一二尺,身圆而肥,充满沟中,众下马以刀刺之,获四五尾,悬之骆驼上:住宿时,众烹食之。因无豆酱葱辣,余与西原皆少尝辄止,仍食生肉;众大嚼,至夜,皆呕吐,狼藉满地。次晨行不远、余幸略吐即止,西原竟无恙。岂河豚有毒,不可食,故能繁殖若是耶?抑鱼食人尸,腥膻不可食耶?后至西宁,遇一医士,询以青海之鱼,何以不能食。医士曰:“凡鱼无不可食者,惟鲲鲕有毒,误食常致呕吐;君不闻鱼禁鲲鲕耶。”余始忆及众贪味美,并鲲鲕食之。然余从此不食鱼,亦四年矣。
次日早起,商人曰:“今日至青海矣”。众喜极,初行谷地,再入沟行,出沟,经大平原。原尽,前临大海,苍茫无际,商人曰:“此青海也。”即止宿海岸。细询青海景况,商人曰:“此海回环二千余里,有无数番族环海而居,中有二岛,有居民五六百户,岛中产麝香、鹿茸,海中产鱼、虾、发菜,九月海冻,踏冰往还。至五月冰解,舟楫不通,遂绝行人。岛中喇嘛甚多,有异僧。凡游青海山岛者,往往裹一岁粮往栖焉,”言已,复同商人至海岸眺望。但见烟霞蒙蒙,浑无际涯。大过洞庭、都阳诸湖,其水皆四面雪山融积而成,储而不流。时同行番人,亦来观海。余问之曰:“子曾入海岛游览否?”番人曰:“此间惟喇嘛尝往来其间。我但知此海甚宽,乘马环游一周,须二十八日。其不可知矣。迩来海北多爽坝,亦鲜行人矣,”
次日沿海南行。二日海尽,沿山冈行,地势绵亘。至一处。道左一带小阜,有城垣,广约里许,大半颓记,房屋遗址犹依稀可见。商人曰:“此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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