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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那徐大虎虽被打得魂飞魄散,只耳朵还是听得清楚。见这从前收了好处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县尉此时不但不帮着说话,反倒在火上浇油,暗中咬牙切齿,若是出去了,第一个必定就饶不了此人。

县尉这话不过是拍马之用,表示自己站队到了新知县一方。只却是惊醒了外面早看得惊心动魄的乡民,也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一gān人便呼啦啦地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ldo;杨青天&rdo;,那麻瘸子的家人更是涕泪jiāo加,磕头不已。

杨焕方才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指了鼻子骂,此时却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高看。眼见着那一gān乡民对着自己满面激动地磕头不已,嘴里又&ldo;杨青天杨青天&rdo;地叫,愣了一会才明白这&ldo;杨青天&rdo;说得便是自己,一下连骨头都轻了一半,咳嗽了一声,大叫道:&ldo;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徐大虎自己也是供认不讳,这就押入死牢,明日午时推出斩首示众!&rdo;

他话一说完,众乡民那&ldo;杨青天&rdo;之声叫得更是响亮,只把边上的木县丞吓得脸色都发了白。急忙到了杨焕跟前,压低了声音道:&ldo;大人,万万不可。按了我大宋律例,须得先上报了州上的提点刑狱司,由提刑司再报上刑部复核,送jiāo皇上审批勾决了,收到文书后才能处决。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rdo;

杨焕眉头一皱,怒道:&ldo;奶奶的,这转来转去的,要到甚时候才能摘下他头?&rdo;

&ldo;大人,大人,我有冤qg要诉!&rdo;木县丞尚未开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便已越过众人,跪在了那一排木杈子之后,声泪俱下道:&ldo;大人,我家的几亩田地傍河,又与徐家田地相邻,他家早就盘算着贱价买了去,被老汉拒了。本县连年欠收,今年好不容易抽出了些秧苗,长势尚可,本还指着收几颗稻米,哪知几个月前,徐家家奴却是纵马践踏,尽数毁了去。我家几个儿子气不过,找上门去理论,反倒被他家家奴一顿殴打,我家幺儿重伤,回家没几日便含冤死去。老汉我以为到死也休想讨个公道了,万万没想到今日本县竟是来了大人这样的一位父母官。苍天有眼啊,求大人为我家那死去的幺儿做主!&rdo;说完便是不住磕头,泪流满面。

那老汉说着,边上一些乡众亦是在唏嘘不已。杨焕此刻倒是把自己从前的一些斑斑劣迹都给忘光了,只骂了声娘,顺手cao过个棍子,又朝那仍趴在地上的徐大虎的伤处打了下去,骂道:&ldo;你认还是不认?&rdo;

徐大虎虽不过三十来岁,只那身子早被酒色掏空,方才挨了那样的打,半条命都快没了,此时哪里还禁得住,只两棍下去便急忙颤声应了下来。那文书急急忙忙又记录了,捉了他手指头画押。

这老汉的冤qg刚诉过,更是热闹了,哗啦啦一下又挤出了五六个人,有说自己家侄女走在路上被徐大虎看中了qiáng行捉去关了几日才放回的,原来是被jian了,那侄女回去便跳了河自尽,家人也只哑巴吃huáng连有苦说不出。有说被他家家奴敲诈勒索的,更有甚者,说自己在路上无意吐了口痰,恰逢他路过,硬说是吐他的,莫名其妙就被狠揍一顿打落门牙的,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只把那文书忙得是满头大汗,诉状纸写了一张又一张。

杨焕自觉心qg大畅,回了那公堂的案桌之后,一拍惊堂木,大声宣布道:&ldo;今日起明后三天,放出消息去,叫县里从前被这徐大虎欺压过的统统都到衙门里告状,小爷我要为民除害!&rdo;

&ldo;哎哟,大爷,大爷你怎变成这等模样?还有王法了没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这样对付我家大爷?&rdo;

众乡民正在那里激动万分高呼&ldo;杨青天&rdo;之时,县衙大门口挤进了六七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当先的那个年岁长些,眼睛看到趴在地上正不断呻吟的徐大虎,便已是惊叫高呼了起来。被两个衙役拦住,却是一口唾沫朝那衙役面门飞了过去,趁那衙役擦抹,一下已是冲过了阻拦,率着身后的女子围到了徐大虎身边。大堂里一下便哀哭怒怨声一片,甚是热闹。

&ldo;你这狗官,我家官人与你无冤无仇,你怎的无端下这狠手?你个狗官,真当我徐家无人了?&rdo;

说话的正是徐大虎的正妻卢氏。她话音方落,后面那些正围着徐大虎哭天叫地的妾室们也都涌了过来,一下把杨焕围在了正中间。原来之前跟着徐大虎过来的那几个家奴眼见qg况不妙,早已是脚底抹油跑回了家中报讯,卢氏大惊,想着派人去州府找那堂叔求救,只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急着要看个究竟,这才急匆匆地先赶了过来。

杨焕见那徐大虎妻妻妾妾的,心中正暗骂艳福不浅,突被这六七个怒容满面,口中叫骂不停的女子围在中间,连脸上都被喷了些唾沫星子,又觉一阵刺鼻的头油脂粉味猛地扑面而来,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喷嚏,这才抹了下脸道:&ldo;乡下婆娘就是上不了台面,出门前都不擦抹些好的脂粉,出来是要熏死爷们吗?&rdo;

&ldo;你才是上不了台面!我家用的可是京里贩来的上好鹅蛋粉雪花膏,你个狗官,鼻子好去通通再来!&rdo;徐大虎家的几个小妾听他嘲笑自己,一下忘了自家官人还在地上呻吟个不停,心中不忿,手指头指着杨焕面门戳个不停回骂。

杨焕见这几个婆娘张口闭口狗官的,怜香惜玉之心顿消,怒道:&ldo;再纠缠不清的,就定你们个咆哮公堂罪,抓了陪着徐大虎一道吃牢饭!省得他自己一人想念!&rdo;

徐家这些妻妾方才不过是惊怒之下才赶了过来的,论起平日的夫妻qg义,那就薄得可怜了。此时听说要被抓了一道入牢,一个个立马都偃旗息鼓了,六七双眼睛只齐刷刷地看向了卢氏。

卢氏面上青白一阵,看了眼杨焕,咬牙冷哼道:&ldo;你休要得意。我徐家也是有人的。这就回去了。不信你这小小的知县真敢断送了我家官人的命!&rdo;说完到了那徐大虎身边抚慰了几句,这才怒气冲冲去了,身后却是不知被人吐了多少口水。

这徐家一gān女人去了不久,县衙门口闻讯而来的人是越聚越多,有看热闹的,有来告徐大虎状的,川流不息地便似开了个菜市场。杨焕架了条腿,jg神抖擞,一直弄到了天快擦黑,这才散了公堂,叫那告状的明日继续再来。那徐大虎自然是重点照顾,被下令投在了个最臭最狭仄的牢房之中。

杨焕回了后衙,饭也顾不得吃,先去了许适容的院子,迎面碰见了小雀。小雀赞道:&ldo;大人今日公堂之上为民除害,当真是大快人心!&rdo;

杨焕心中得意,面上虽淡淡嗯了一声,只一边走着,嘴里已是一边哼起了从前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艳曲小调:&ldo;带雨拖云,颠龙倒凤,傍晚临晨,有美丫头,席儿相亲,枕儿相衬……&rdo;

17

17、十七章

杨焕一路哼唱着入了内院,刚绕过那道花墙,便见娇娘正站在院落里的那从枝条繁茂的紫丁香旁,和青玉小蝶趁了暮色余晖在用竹竿搭着个方架子,便闭了口,咳嗽了一声。

青玉和小蝶见是杨焕过来,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急忙便退了下去。许适容回头看了眼杨焕,自己便到那块用中间的凹处贮了雨水的湖石边去洗手。

&ldo;搭这架子做什么,&rdo;杨焕到了她身边,笑嘻嘻道,&ldo;没得把手都磨粗了。&rdo;

许适容洗好了手,一边甩了下水滴,一边道:&ldo;她几个说要搭个架子将那株葡萄引上去,左右无事,便帮着扶下。&rdo;

杨焕一时结舌。原本想着自己今日如此露了回脸,方才回来,那小雀既是有所耳闻了在夸赞,这娇娘想必亦是知道的。就算不赞几句,好歹总要问声。此时见她不但丝毫没有提及,反倒自顾在弄什么葡萄架子,神色也是淡淡的和平日看起来并无差异,心中便不快了起来,又gān咳了声,正色道:&ldo;今日那徐大虎果然招供了。不止这个,还另牵出了无数桩的恶事。这回小爷我当真是要为民除害了。&rdo;

许适容听他说话声音高亢,抬头瞧了一眼,见一本正经的样子,突觉好笑,嘴唇微微弯了下道:&ldo;小公爷今日公堂之上棒打恶霸,果然是威风透了,前后三百年只怕都无人能及。只除害这话如今就说,只怕还为时过早。&rdo;

杨焕见她面上竟是露出了丝笑意,虽则淡,总归是这数月来第一次见着,一下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又听她那话里,起先也是在夸赞自己的意思,虽后面有些不中听,只自己也是跳了过去当没听见,得意洋洋道:&ldo;这厮罪状,便是有十个头也不够杀的,还怕他从我手里逃了去?&rdo;

许适容哼了一声道:&ldo;若换成是你,你爹会眼睁睁看着你被砍头落地?&rdo;

&ldo;好好地又扯上我做什么?小爷我又怎会和他一样?&rdo;

杨焕有些恼怒,只那说话声却是有些低,想是底气不足。

许适容睨他一眼,见他一脸不服之色,终是摇了下头道:&ldo;行,行,算我说错话了。小公爷你素来品行端正,堪称京中官家子弟的楷模,如此总该满意了吧?&rdo;

杨焕面上一热,好在此时天色已黑,也无人看见他脸色究竟如何。

&ldo;你一个七品县令,哪里能定他生死。不过是递上案宗上报而已。他家也非泛泛之辈,若是活动一二,结果如何,现在还委实难料。&rdo;许适容一边说着,一边已是转身朝屋里去了,又道:&ldo;你得罪了这地头蛇倒是无妨,因了你家后台的面上,他明里也不敢怎样。今日你自己是痛快淋漓,又得了个好名声,只往后那些被你撺掇了出来指认他罪状的平头百姓只怕就要遭殃了。他们是指着你能扳倒这徐大虎才大了胆子出来的。若是出了事,可没你那么好命,有个爹能护着。&rdo;

杨焕紧走几步跟在她后面,听她口气似是在轻看自己,又有几分责怪他行事鲁莽的意思,心中恼怒,遂发狠道:&ldo;打都打了,还能收回去?你瞧着吧,还有两日堂审,小爷我要是叫他能直着出了这县府大牢,小霸王的名号就算白叫了!&rdo;

许适容听他如此发狠,似是要将徐大虎断送在青门县大牢里的意思,自己心中反复犹豫了一个下午的念头又都起来了。按了她从前的理想和所受的教育,未经司法程序便剥夺了他人xg命,纵使那人罪该万死,于法也是相悖。如今那徐大虎纵是罪恶滔天,也当由司法来宣判死刑。只自己那关于前世的最后记忆,却是一遍遍不住提醒:公义的实现,永远不可能只仰仗被高高仰视的教条般的法理。九百年后的所谓民主社会都是如此,更何况现在?与那徐大虎已是结了死怨,若不趁还在自己掌控之中尽早除掉,杨焕倒罢了,那些已经被他撺掇了出来告状的民众必会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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