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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峰小山山岩陡峭,碎石颇多,路面崎岖不平。我慌不择路地跑到这里,抬头仰望,能望见并不算太高的小山峰顶。奔跑后的“嗵嗵”心跳与尚未消失的惊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正在尽力平复急促而恐慌的心情。
不知怎么的,这里总让人觉得内心不安,这种不安不仅仅来自于身后追来的杀人凶手。我惶惑地仔细望向四周近前,因为暂时没有风,一簇簇零散分布的常青栎夹杂着几棵高大松树纹丝不动,低矮的草丛亦静谧不动,杀人凶手还未追上来,还听不到脚步纷沓声,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细微的虫鸟鸣叫声。也许正是这几声鸣叫,令静谧的山林更增添了几分不可名状的不安。
我仔细地倾听着四周,确信周围没有异常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步,正准备继续向前跑去,“喀喇喇——”一阵尖厉的声音忽地响起——偏头一望,许多大小石块、沙砾正跳动着穿过林木纷纷落下!是什么东西?我刚刚放缓的心又骤然缩紧,马上瞥见一个身影飞快地跳到松树后面!是熊?是猿猴?还是人?那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我当场呆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看来我现在是腹背受敌,身后是杀人凶手,身前还隐蔽着一个毫无所知的怪物。怎么办?是进是退?我立即做出个决定:与其遭遇未知的危险,莫不如去面对已知的危险,同树林里这个怪物比起来,后面追踪的西尔弗本人好像还不是那么可怕。于是,我赶紧转过身去,一边敏锐地关注着自己的身后,一边开始向划子停泊的地方挪动着脚步。
那怪物像是在和我捉迷藏,我刚移动了没几步,它也跟着前进,我停止前进,它也止步不前,这种近距离的对峙手段更让人惴惴不安。我悄悄靠近一棵松树,趁着能暂时避开怪物视线之际,猛地蹿身而出发力狂奔。
可是,我已是强弩之末,纵是倾尽全力,也不过只能跑出几分钟,根本不是那怪物的对手。它几个忽起纵跃,即又与我紧紧并行。双峰小山的地面崎岖不平,尖硬的石砾在炙热阳光的烤晒下有些发烫,我仓皇奔跑着,一不留神脚下发滑,“啪啦啦——”整个人摔倒在地!那怪物也倏然而停,却仍没有靠近,只是藏在树后定定地望过来。
“糟糕!出血了!”我感觉小腿处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探,果不其然——被尖硬石子划破的两道几厘米长的血口正在往外渗出血丝。我懊恼极了,趔趄着站起身,正想尝试着再度奔跑,那怪物却突然有了动静,它绕了个大弯,几个跳跃就抄到前方拦住了去路。我彻底放弃了逃跑,管它是什么呢,反正已没了力气,腿也受了伤,索性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凭它刚才那几下跳跃速度,即使我像早起时一样精力充沛也无法和它竞赛,更何况现在筋疲力尽,腿部受伤呢?那怪物像头鹿似的在树干之间弹跳纵跃,又像人一样甩开两条腿快速奔跑,但和我看见的任何人都不同,那家伙身子弯得极低,头部几乎快触着地。当它再次跳起时,我确定:这怪物是个人!是个毛发丛生的野人!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它”竟然是“他”?知道是人后,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总比对方是个恐怖的怪物要好得多吧。与此同时,对西尔弗的恐惧之情重又占了上风,我索性站着不动,脑子飞快转动着,只想着如何逃跑。突然,我的手碰到怀里的硬物——枪!对,还有手枪!我猛地想起自己并非手无寸铁,心中顿时涌起无边的勇气。于是,我下定决心,拖着脚步向那野人一瘸一拐地走去。
此时,对方距我不过数十米远,正躲在另一棵松树后面,严密地关注着眼前。仗着手里有枪,我步步紧逼,对方则注视着我那条伤腿,眼里充满了焦虑。他似乎有些忌惮手枪,在我逼近的同时,这个野人伸长手臂,连续摇摆了几下,那代表什么意思,也许是投降?我暗自猜测。
野人的手臂摇摆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似乎还试图叫喊什么,我平端手枪,心里稍有些得意,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又向前迈进几步——“扑通!”我脚下一软,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猛然陷入一处掩藏极好的地坑!
本就受伤的腿部又一阵钻心的疼痛!倒霉透顶!这下可完了。我趴在坑底,第一反应是到处摸摔落的枪,第二反应就是抬头仰看,坑不算太深,顶多不到四米,可对一个浑身乏力,腿部有伤的孩子来说,这个高度足以困住我一段时间了。我懊恼地叹了口气,慢慢挪动身子坐下,让自己贴壁而坐,并试着小心地搬动腿部。就在这一刹那间,我突然有个疑问:“刚才那野人摆手是不是想说前面有陷阱?他可能有这番好意吗?”我这么想着,犹疑地探出头又望向坑顶。
那个野人的头部赫然出现在坑顶!我吓了一跳,赶紧缩了缩身子,悄悄端起手枪。野人消失了,我仍然紧张地盯视着,好一会儿,坑顶都没有动静,轻轻松口气后,才又卷起了裤腿。小腿的伤痕处仍在丝丝淌血,我咬着牙紧蹙着眉头,扶着坑壁强忍着疼痛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唰——”一根草绳突然从上方垂掉下来,我惊讶地看上去,是那个野人!他正在坑顶拽着草绳另一端,友好地摆手示意我爬上去。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我不再犹豫,赶紧将手枪插在腰间,腾出双手一把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只脚……草绳剧烈摆动起来,我有些惊愕,刚想发问,那野人忽地砸下块尖石。
我非常气恼,他在坑顶上方连比带画着,好一会儿我才弄明白:原来野人考虑到我腿部受伤,让我用尖石在坑壁上凿出小坑以供踩踏而上。我感激地捡起尖石,一下下用力凿了起来。就这样,我一边攀缘着绳子,一边打凿着小坑,拖着那只受伤的腿,很快爬出了这个将近四米的大坑。
我腿脚一软,连伤带累瘫在了地上。那个野人好像早有准备,隔着有几米远即扔过来把乱蓬蓬的黑绿色小草。又是一番比画,我按照他的意思,将小草嚼烂涂抹到腿部伤口处,丝丝渗血的伤处立即止血了。即便如此,我对他的敌意仍未完全消除,双手随时准备拔出手枪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野人看出来我眼中的敌意,他没有靠近,只在原地颇怀几分戒心地不时偷偷看过来一眼。很明显,他注意到我身上带着枪。腿上的伤并不重,加上那几株神奇小草的止血效果,很快就有了种短暂的酸麻之感。我试着活动了几下,居然毫无痛感,而且没过几分钟即能站起来了。野人看到这一幕,似乎也有些欣喜,他关切地注视着,我刚一开始迈步,他也立刻迎着我跨出一步。我想了想,摊开两手继续向前走着,这个姿势其实是在告诉野人:我不会拔枪相向。他应该明白这一点吧,又前进了三两步,接着,野人忽然犹豫起来,先是向后退缩,而后再向前,最后居然跪倒在地上,两手互相紧握着向前伸出做哀求状,这一举动顿时令我不知所措。
我只得停下脚步,谨慎地问:“你是谁?”
“我叫本·甘恩。”他答道。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生涩,就像一把多年不用的锈锁。“我是、我是可怜的本·甘恩,你刚才掉进的是我平时用来捕山羊的坑。唉,三年多了,没有一个人肯跟我讲话。”
现在我能看出,这个自称本·甘恩的怪物是个和我一样的白人,仔细看他的面庞,长得还比较讨人喜欢。只是,由于长期生活在野外,他裸露的皮肤全被晒黑了,甚至连嘴唇都是黑的,那一双灼灼放亮的淡黄色眼睛显得极为突出。在我见过或想象出来的乞丐中,毫无疑问,他的穿着最破,身上的“衣服”明显是用船上的旧帆布和防水布的碎片连缀而成,那些奇形怪状的连缀物有铜扣、小细棍以及涂了柏油的束帆索环儿,全是船上构件,腰间系着一条带钢扣的旧皮带,那是这个野人身上最结实的一样东西。
“三年?”我惊叫起来,“是船只失事了吗?”
“不,朋友,”他说,“我是被放逐的。”
放逐?我听过这个字眼,知道那是海盗中间相当普遍又可怕的一种惩罚手段,一般受罚者会被放逐到某个遥远的荒岛上,只留给他一点弹药、干粮与水,以维持几日之需。
“是三年前被放逐的。”他补充道,“从那以后,我就一直靠吃山羊肉、野果和牡蛎过活。要我说,人到哪儿都能自谋生路,可是朋友,我心里是多么渴望能吃到真正人吃的东西啊!你身上是否碰巧带了块干酪?有没有?唉,我不知有多少个黑夜都梦见过干酪,它们多半都烤好了,表面是层诱人的金黄,可是每次醒过来时,我还是在这个荒岛上。”
“要是还能回到船上,我保证,你会有成堆的干酪吃。”
他本来一直在细细抚摸着我衣服的料子,还有皮鞋,连同我光滑的手。见着同类,这家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但一听到我最后那句话,他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种吃惊又狡黠的神态。
“怎么,你还能回到船上?你是这么说的吗?”他急急重复道,“是真的吗,我的朋友?是不是有谁在阻拦你?”
“我知道不是你。”我回答。
“对,当然是。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朋友?”
“吉姆,我叫吉姆。”
“吉姆,吉姆,”他不停地念叨着,显得很高兴,“你瞧,吉姆,我实在过够了这种苦日子,你很难想象我的处境。你瞧我现在这副模样,不会相信我有一个信奉上帝的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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