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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娇看了眼四下,知道自己真的命大。这棵树是从山壁上横悬长出的,叉住自己的枝条有碗口粗细,这才没被自己体重压断,哪里还敢动弹,只死死抓住身下的三叉枝,唯恐自己乱动产生共振折断枝桠。终于等到身体停住,全身都已湿漉漉了,汗水沿着额头滚了下来,滴过脸颊的时候,一阵火辣辣的痛,知道自己的脸肯定被之前的草叶割破了。
破相倒在其次,现在她只觉后背腰身像被折断般地疼痛,一想到自己若真的脊椎摔断了,以后要半身不遂什么的,顿时觉得还不如这样一个翻身掉下去摔死的好。静静趴了半晌,等那阵疼痛渐渐可以忍受了,试着轻轻动了下手脚,发现脚上的一只鞋甩了出去没了,但腿还能操控,一阵狂喜,犹如劫后余生般地长长吁了口气。
古时无人时常走动的山中,草木茂密的程度确实不是现代人所能想象的。林娇扒住枝桠,慢慢地终于翻过身体时,才看清自己的所处环境。两边都是密生草木的石壁,中间一道仿佛被天降神斧劈开的狭窄谷缝,抬头,是重重叠叠的枝桠,望下去,也是重重叠叠的枝桠。
什么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林娇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
她自己是没本事逃出生天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刘大同能快点带人来把自己从这个悲惨境地中给解救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掉得有多深,抬头试着向上喊叫了片刻,却始终听不到回声。猜想刘大同是不是回去叫人了,最后还是决定保存体力,等听到动静的时候再呼救。
她想错了。
她下坠时已经是傍晚,这一等就等到天黑。透过头顶的枝桠缝隙,她看到月亮从东南角升起挂顶,耳边是远近各种高高低低的枭鸣兽叫,四周却始终没有人声,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扒拉住树枝苦苦等待。
这个时令,白天中午的时候还有点热,但入了夜,太阳一旦消尽它的余晖,空气就迅速地降温。随着体力的渐渐耗尽,她的四肢开始冰冷麻木,却不敢轻易挪动姿势缓解,唯恐一个不慎失去平衡掉下。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幻听还是真的,她甚至仿佛听到了附近有蛇信吐出探路的咝咝之声,前所未有的恐惧慢慢地从她心底里爬出来,最后紧紧地攫住了她整个人。
杨敬轩,你到底死哪里去了……平时用不着时老出来晃,现在需要你了,你他妈的却不见人……你要是现在像蜘蛛侠蝙蝠侠什么的从天而降,我大概可以考虑下再像以前那样哄你开心……
林娇趴在枝桠上胡思乱想。
时间一刻刻地流淌,头顶的月越爬越高,林娇估摸着差不多应该是夜中了。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甚至没有力气再去多想什么,四肢仿佛失去了全部知觉,只是凭着最后仅剩的一点意识苦苦把自己停在原地。渐渐地,四肢的冰冷麻木开始传到她的脑子,她正昏昏沉沉间,忽然仿佛听到哪里有什么叫喊声传来。她一开始以为又是幻听,很是很快,四周响起一阵夜鸟被惊动而振翅扑飞的嘈音,她一下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并没听错。犹如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尽全力想应和那阵声音,张嘴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然嘶哑,发出的叫声犹如猫叫,她用尽全力嘶声力竭地吼了几声,却始终听不到一开始的那种声音了,四下渐渐又归于平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彻底的绝望如海潮般将她吞没。
没有人会想到她还挂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搜寻她的人到了下面找不到她的尸体,只会以为被野兽叼走,要是不愿放弃,说不定还会循着谷隙一直往下面找去,直到最后彻底放弃。而她就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吊在这里,最后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爬过来的毒蛇咬死,或者是掉下去摔死。
林娇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肘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大好文艺女青年的时候,看沈从文小说里花狗勾引萧萧时所唱的一段湘西野调。那时她觉得粗俗,现在却下意识地低声哼了起来:天上起云云起花,包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包谷穗,娇妹缠坏后生家,缠坏后生家哟……
她也不知道这当口,自己为什么居然会有心情想起这个。但是下辈子,要是她运气好还能再来一次,她发誓她一定要厚道做人,绝不再欺负像杨敬轩这样的老实人。他不是喜欢她卖萌扮俏吗?嗯,她一定会如他所愿,日缠夜缠地死命缠住他,把他缠得腰酸腿软中空无力,最后看见她就惧怕讨饶。
她哼完了,又痴想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
耳边忽然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林娇的第一反应就是蛇。她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把脸抬起来。
它要是真看中自己要游过来咬一口,那就让它咬好了。反正自己无处可逃,与其知道蛇正朝自己过来被吓破胆,还不如被它突然窜过来咬一口,然后很快心脏麻痹死掉,就跟睡着了一样,至少没那么纠结。
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大,林娇终于觉得不对劲,朝声音来源方向抬头。光线虽然暗,模模糊糊却看到真的有一条蛇居然正沿着自己对面的山壁晃晃悠悠地爬下来。她瞬间毛骨悚然,再看一眼,认了出来,不是蛇,那是一根长长的有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
绳子还在不停地下放摆动,山壁一侧开始不断有细碎石块下坠,林娇仿佛又听到了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终于明白了过来,那人正踩着山壁下来!
“是我,是我!我还没死!”
林娇几乎喜极而泣,朝着绳子的上方大叫起来。
一阵短暂的静止,林娇屏声凝气,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你千万别乱动,等我!”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那是杨敬轩的声音。
这一刻,林娇想笑,却又想哭。结果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晃得越来越厉害的绳子。终于,一个攀着绳踩着山壁而下的身影穿破层叠暗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杨敬轩……”
林娇一下涕泪横流,抽抽搭搭地开始伤心哭了起来。
杨敬轩决定攀援着绳索下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是绝望大于希望的。只不过实在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就这么没了,这才不顾旁人的劝阻,垂下足够长的绳索,腰间带了些工具,徒手攀着绳索踩着滑溜得几乎不能停脚的崖壁慢慢下来。
林娇前一次最后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相信那完全是她的真心话。他确实被打击得将近萎缩了。前几次刘大同陪她回来,他旁敲侧击地晓得她似乎对自己的近况没什么大兴趣,心情更是一败到底。
今天他知道是她最后一次去雁来陂了。有刘大同陪着,他觉得还行。没想到近午时分,有个居于雁来陂下的村民找到了衙门报告,前几天开始就有人到处煽动村民,今天瞧着是要上去闹事了。他大惊,撇下了李观涛就立刻骑了草炮全速往雁来陂去。
草炮已经老了,虽然它还能跑,甚至发足狂奔时,跑得比普通健马还要快,但他近来已经不大骑它了,只想让它安养到老。现在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一路几乎是驾驭着它狂奔而去,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去。但还是迟了,他赶到的时候,正遇到阿关失魂落魄地般地要回县城去搬救兵,说她混乱之中失足滚下了山坡,坡下是道深达近百丈的山缝间悬崖。据当地村民说,几年前就曾有个樵夫不慎从此跌落,最后找到时惨不忍睹。且要去那道谷地,需爬过这道山梁后绕个圈。刘大同已经跟了过去。
杨敬轩与刘大同在那道狭窄深幽的谷地里遇到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随后李观涛也带了人赶来,几十只火把照亮了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最后,只在浅得不过刚没脚踝的浅溪下游处找到了一只她的鞋子。
其实谁都觉得她必定掉下来摔死了。之所以找不到尸身,必定是被路过的野兽叼走。这一点可以从野兽留下的脚印和粪便可以推断出来。只不过没人敢提而已。现在见到她的一只鞋子,不过更加证实了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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