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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多是木结构,前些时候天色又以大晴居多,百年的老木很是干燥,只要她在前头放一把火烧起来,看守的人必定过去救火,到时候趁乱,拿家里那把砍柴的刀劈掉锁把——这应该不难,因为年久失修,连祠堂都破败了,更何况这杂物间,刚才她装作无意随了几个想听里面声音的妇人凑到门边看了下,门把不用她劈就已经摇摇欲坠。到时候春杏可以在众人赶来前,从祠堂后的那条田路上逃走。
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娇不信春杏一旦有了机会还不会红了眼地拼命逃。反正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林娇打定主意回了家,把劈柴刀磨了下,抱出家里那个装灯油的小坛子,剪了自己一件最旧的衣服,摁进只剩一层底儿的油坛子里擦来抹去,又准备好了火石镰子和引燃的麦秸团,就只等夜半无人寂静时。哪里知道天却不从人愿,到了半夜,天空突然一个大雷,乌云不知道从哪里堆积下来,压得仿佛罩在了人顶,等又一道炸雷从头顶滚过时,天便像撒豆般地下起了雨。
这一场雨下个不停,到了天亮时分,非但没有停,老天爷反而像放开了天河的大闸,越下越大,那些地势低些的人家院落里,水已经积得没过脚背,放眼望去,视线里就只剩被瓢泼大雨紧紧裹住的天和地了。
林娇的放火计划自然流产。但她很快就发现,天亮之后,迅速夺去村人注意力的,不再是原定要被沉塘的春杏,而是地头的麦子。
正当成熟时节,居然遇到这样的大雨。要是再不停,不但耽误收割,根须泡在水里烂掉的话,好不容易的一个丰年就会泡汤。所以到了中午的时候,非但没人记起春杏,反而全家老小纷纷穿了蓑衣赶到自家的地头刨开田埂放水,或者干脆就用盆瓢舀了往外泼,甚至有几户田地相接的人家,因为排水问题在地头当场大打出手。
林娇披着蓑衣到祠堂,看见原本守着的杨通宝已经不见了,改成招娣躲在漏水的祠堂檐廊前缩着脖子,看见林娇过来,眼睛一瞪说:“你来干嘛?”
林娇没理她,涉水径自到了后头的杂物间,见锁还挂在门上,推开道缝看进去,见春杏正靠坐在墙角,听见门口响动,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概是以为要押她去沉塘。
“喂喂,你想干嘛?想放她逃跑?没门!”
招娣已经踢踏踢踏地踩着水追了过来,冲着林娇大吼。
林娇转过身,盯了招娣一眼,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招娣一愣,说:“你笑啥?”
林娇说:“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吧,石家婶子已经知道了你打她儿子的主意,气得要拿菜刀砍了你,还是我给拦住的。可她心里窝火,说要去找杨太公告发了你,让太公把你嫁给黄二皮当他那崽的后娘去!石家婶子什么人,她儿子什么人,你脑子被屎糊住了才敢打他的主意吧?我听说啊,那个黄二皮被衣服遮住看不见肉的地方长满了烂疮,天气一热就爬出虫,以前那个婆娘就是看见他夹虫子吃,还让她肚子饿了就跟着吃,这才吓得跟人跑了,你就等着倒霉吧你!”
招娣脸色大变,双手直摇,舌头都大了起来:“妈啊,我不要嫁给黄二皮!我这就去求石家婶子,求她千万不要去告诉太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娇说:“婶子跟我说,怪不得你以前有事没事老在她跟前晃,原来是打她儿子的主意。现在你要是再敢去,她看见就砍!”
招娣眼圈一红,吧嗒吧嗒地抽噎起来:“那我可咋办啊……”
林娇笑眯眯说:“看你怪可怜的。得,我也大人不计小人过。虽然你以前推过我,还背后吐我口水,不过我都不计较了。我回去看见石家婶子就帮你求情,说你对青山根本没那意思,都是别人瞎嚼舌。你看好不好?”
招娣慌忙使劲打了自己俩耳光,催促说:“春娇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赶紧去帮我说几句。”
林娇嗯了一声,看了眼身后的门,呶了下嘴,招娣立刻苦着脸哀求道:“春娇姐,我知道你和杏姐关系好,你俩还一个村出来的。只我也没钥匙,再说我就算有,我也不敢放了她啊。太公会打死我的!”
林娇说:“谁要你放了她。我只是念着旧情来给她送点吃的。递进去我就走。”
招娣急忙退到一边不再言语,林娇把门缝推得最大,把带来的两个馍递给闻声早靠了过来的春杏,见门缝里她面色死灰一脸绝望,凑过去压低声说:“下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全村人都去地头了,你暂时应该没事。等晚些我看下能不能放你出来,你先逃到县城里躲几天也行。”
春杏的眼睛转了下,瞬间泛出惊异的光。林娇猜她还不知道自己前次跟踪过她的事,更不知道自己和罗虎的买卖,也没多说,很快转过了身,看招娣一眼,问:“晚上也是你守着?”
“要是没人来,就是我呗,”招娣讨好地说,“春娇姐,求求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
林娇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但已经不再有人去田地里排水了。桃花溪水流奔腾,远望去犹如澎湃大河,而龙顺河水位暴涨,开始漫过河岸淹没大片的田地。林娇家附近的麦地,水已经与田垄齐平,没过了麦杆的根。
林娇拄着根树枝蹚过齐了小腿的水慢慢回家的时候,一路见到不少家住低洼地的村人搭高桌子堆家中的旧粮,女人赶着猪羊,小孩抱着鸡鸭,每个人都愁眉苦脸。这个刚诅咒几声这鬼天气,另个就赶紧嘘一声,说:“我一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雨。还敢不敬,求老天爷开眼才行!”
林娇家地势还算高,所以并未进水,推开院门进去的时候,见能武头上滴着水,满脸狼狈,一左一右抱着两只惊恐不安的母鸡坐在门槛上,桌子上堆着家里剩下的一点粮,饶是心情沉重,见这情景忍不住也是苦笑了下。
“嫂子,我刚摸出去,听到人说低地里的人家里都进水了,咱家也赶紧把东西都堆高点!”
能武听到林娇的脚步声,赶紧站了起来,紧张地说。
林娇叫他放下母鸡,拿块布巾给他擦干头脸上的水,说:“放心吧,嫂子晚上不睡,守着等雨停。”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下了几乎一天一夜的暴雨终于小了,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林娇紧接着又发现了件不妙的事,水位并没有随了雨势的减小而缓住,反而快速地在升高,已经淹掉了她家院子的一半地。
出于前世职业的敏感度,这样的反常一下引起了她的疑虑。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山上汇聚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低洼地流,要么就是附近有什么蓄水工事,而今骤逢这样几十年一遇的暴雨,水位满溢而出。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万一这工事年久失修,经受不住大水而垮塌,那后果就极为严重。
林娇急忙问能武:“阿武,这一带有没有水库?”
能武一怔:“水库?”
“就是能蓄水的大池子,天旱了能放水灌田的!”林娇急忙补上一句。
能武想了下说:“嫂子,你这么问我倒想起来了,就在几里之外的雁回陂那里,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是听说在我太爷爷那辈就被弃了,后来的县官也都没人去管过,到现在四五十年了吧?我小时候有一年天旱,还跟了我爹去那里担水过。别的地儿都没水,只那里坑底还有水。嫂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娇脸色微变,说:“阿武,你在家里等我,哪都别去,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完连蓑衣都来不及穿,捡起刚才的那根树枝便冲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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