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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谢不倾立在这灰尘仆仆的寝居里,站在明棠身侧。那一池都是往日里藏在层层衣袍下的软玉生香,但他并不曾多看一眼,俯下身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明棠脸都烧得熏红,额头亦是滚烫的。“如此娇贵,还不好好穿衣裳。死物而已,怕什么弄脏。”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明棠的眉皱了起来,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仿佛在说她喜欢那氅衣。“说都说不得,当真娇贵。”
谢不倾将指腹搭在明棠腕上,细细听了她的脉,这才喂了一颗药丸给她。劳累受凉,引起风寒,继而牵得她旧疾发作,昏迷不醒。他已然知道明棠是早产带出的胎里弱,乃是无底洞一般的富贵病,好好将养着才行。但失恃失怙之后明府无人将她的病症放在心上,高老夫人又以养病为由将她赶至乡下,除却保证温饱的钱,一点儿多余的都不肯给。田庄里伺候的人多不尽心,她身边只一个鸣琴是她逝去的阿母沈氏留下的人,一边拉扯着将她带大,一面自己学了些医术,极为勉强地调理着她的身子。猫儿兔儿一般弱的身子,如野草一般无人看顾,竟也活到现在,但也止是活着了。她这身子亏空极了,也难怪她上回中了情毒,竟视死如归一般来求他搭救。彼时曾疑她是刺客,如今想来只是求生罢了。情毒引起血热,她的身子承受不住,不解毒便会血崩而亡。谢不倾立了一会儿,料想药应当快生效了,便想回去,顺带叫那实心眼的使女进来替她沐浴擦身,谁料才转过身,衣袖便被明棠拉住。他回过身来,以为明棠醒了,却见她仍旧沉沉昏着,眉间一直蹙着,似乎在绵延不绝的梦魇里难以醒来。见她一直微微发抖,谢不倾凝神一看,她竟在梦里昏昏沉沉地哭。明棠在他面前,除了那一夜承受不住的时候落了泪,其余时候皆进退有度,便是胆战心惊地说要献身,眼中也并无哭意。谢不倾觉得她哭的有些碍眼,皱巴巴的眉头,红润润的鼻尖,不如她睁着眼张牙舞爪的时候讨喜。渐渐地,便听见她口中反反复复的呓语,一时之间是爹娘,一时之间是求饶,眼泪如同决堤一般,一直不曾停下。她上回求他相救的时候是哀哀而哭,因中毒万般难受而落泪,而今梦魇里哭着,却是含着恨的血泪,淅淅沥沥的,带着了无生气的死意。谢不倾俯下身来,以另外一只手捧起了明棠的脸。她的泪珠滚滚而落,掉在他的掌心里,有些冰凉。谢不倾替她拭去了,她便贪恋他掌中那一点温暖,往他的掌心靠去。这好似给了她些抚慰,明棠安静了不少。谢不倾再欲走,明棠却又挣扎起来,如受伤的兽低吼:“这般折辱,不如叫我去死!”
谢不倾不知她到底梦见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死意更浓,见她脸颊微鼓,竟要在梦里咬舌自尽。他一下子捏住了明棠的脸,迫使她张开口来,那一口皓齿已然将红舌咬出一道牙印,谢不倾便以手强硬地将她唇舌撬开。于是咬舌的力气皆落在他的指节上,明棠恐怕打定主意一心寻死,力气一点儿也不小,谢不倾的指背很快便见了血丝。这等疼对谢不倾来说不过尔尔,倒是指腹下是她柔软的唇舌,滋味难以言明。明棠正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你快些醒来,便不会有人敢叫你去死。”
*翌日是个大阳天,鸣琴在院子里晾晒箱笼旧衣,又看着角落里堆了四五箱狐裘雪貂的氅衣,很是发愁。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得寝居的方向传来些细碎的响动,猜是明棠醒了,便回屋中去伺候。她进屋的时候,明棠果然醒了。她还有些无力,懒懒地倚在一侧。鸣琴伺候她穿衣,正巧外头刮风,明棠觉得有些凉,便又随手拿了那件氅衣披着。昨日那话不过是个拿来吓唬高老夫人的说辞,妹妹同她一样,的确是喜欢绒团团的性子,但明棠也不会当真将身上这件穿过的献到灵前。妹妹是个娇滴滴的娘子,还是个小团子就要求甚高了,可不穿旁人穿过的衣裳。明棠借衣怀人,鸣琴却不是这般想的。她的目光落在那氅衣上,目光忽而有些古怪起来。昨夜得了允进屋的时候,明棠已然被收拾齐整,平躺在榻上,睡得正熟。鸣琴自是不敢想是谁那样细细地伺候明棠梳洗沐浴,她伺候明棠日久,一眼便能看出明棠连发丝儿都被洗净擦干,身上的衣裳亦换过了,只是那要命的束胸带堆在一处。谢不倾的衣裳上有些水渍,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她心惊肉跳行了礼,见谢不倾并未发作,便迫不及待地去探明棠的脉象,见她的烧热已退了下去,睡得正熟,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朝那位九千岁大人行了大礼千恩万谢,他却心不在焉的模样,环视了周遭打开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箱笼,只道:“那氅衣算不得什么好衣裳,叫你主子好好穿着就是,不过一件死物,用不着这般金贵。”
他似是一点儿也不讶异明棠的秘密,也并无发作之意,更不等鸣琴多问,便已然走了,如来时一般匆匆。然后今日一早,院子里便多出来这好几箱子的氅衣,件件价值连城,簇新的雪貂狐裘看着便软腻可爱。她还不知要怎么同明棠说,明棠却已然看着她,道:“昨夜是九千岁来过了?”
并无多少疑问之意,明棠已然猜到了。她的记忆断在入浴的那一刻,知道自己的旧疾来势汹汹,因这段时日过于辛劳,发作起来也比往日还苦,鸣琴应付不来。只可惜她昏得太快,尚未来得及安排之后的事儿,后头的记忆便一片浑浑噩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往年冬日里她旧疾发作,没有个十天半月恐怕都下不来床,连说话都没力气,如今倒能和鸣琴说话,必是得了灵丹妙药。以鸣琴的医术不足以赶制出这样效用的药,用药的另有他人,而时下京中能来助她的,恐怕唯有一个谢不倾。明棠梦里好似梦见自己寻仙问药,醒过来才知道是谢不倾来救她一命,一时间五味杂陈。是他九千岁随意一句话,自己就沦为他的膝上玩物,抗拒不了;可也是他,在这上京城之中给了她唯一的助力,屡次相救。而鸣琴不知明棠心中所想,只是终于忍不住将自己一夜里没睡,翻来覆去思索的念头相问:“九千岁虽不是健全男儿……但昨夜曾替小郎沐浴,晓得了小郎身份,可有坏处?”
她惴惴不安的很,明棠闻言亦是一愣。她原以为是鸣琴伺候,哪知竟是谢不倾亲自动手?身上并无不适之处,料想谢不倾昨夜不曾碰她,既如此,他是当真只替自己沐浴了?那双手能要人性命,亦能穿花拂蕊,却不知竟还会替她梳洗沐浴。光是想想那手从头拂到脚,明棠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耳根红了一片,只垂下眸来道:“此事你不必纠结,只需记得一点,若没有九千岁大人,我已来回死了数次,他是救命恩人,且他背后权势滔天,反抗不得,他要如何……随他去吧。”
明棠身如浮萍,根本没有违逆谢不倾的资格。更何况他虽不是健全男儿,只一双手便叫明棠难以消受了——但这话可不能和鸣琴说!鸣琴算不上聪明绝顶,但胜在体贴乖顺,从不随意探听什么,明棠既这般说了,她便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仔仔细细地伺候明棠梳洗。*待明棠见了那几大箱笼的氅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似有些不信。听鸣琴说了这些都是给自己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将毛绒绒笼在掌心,眯着眼摸了又摸,露出些快活的神情,像是幼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鸣琴知晓她从小就喜欢毛茸茸的物什,喜欢狗尾巴草,也常嚷嚷着要养猫儿狗儿的。只是她体弱,沾不得这些东西,长大了也不再叫嚷那些,堪称遗憾,如今有几箱子的氅衣给她尽情地穿,大抵是极高兴的。只要明棠高兴,她亦高兴,高兴之余,对那位九千岁大人的感激更深三分。这两日皆平顺的很,高老夫人病来如山倒,已在病榻上躺了好几日,她那几个媳妇子皆在床边侍疾,没人来找她的晦气。明棠结结实实地养了几天便大好了,正待出院走走,晒晒日头,忽然见有人将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掼至她的身前。细细一看,竟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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