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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慧只面上敷衍,假作憧憬,心里却对薛微之日后的模样期待至极。到时候这惯常风雅的榜眼郎,因犯瘾而发狂疯癫,丑态尽露,啧啧,不知是怎样一副好景致哩!
又过了五六日,便是阮二娘与荣十八娘相约的日子。阮流珠带上怜怜及弄扇,驱车前往京郊的那“小女儿国”,及至别庄,下了车辇,流珠眼睛一亮,不由暗道:果然名符其实,真是个小女儿国!
这别庄虽小,却五脏俱全,有纺织之地,亦有印染之所,来来往往皆是女工,其中甚至还有光头尼姑和身着道教服饰的女冠。这佛与道,倒是在荣十八娘这别庄里相融相交了。
流珠虽说做的是卖衣裳的生意,往日在小地方的宅院里时,也曾见过女使织布,但这织布机器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她却是糊里糊涂,只大概懂个究竟。此刻在这里转了半圈,流珠但觉得新奇,亦对那素未谋面的荣十八娘十分佩服。
这地方虽小,可众人行止都很有规矩,井井有条,不紊不乱。流珠还观察到,在这个地方,做工和休息交叉而行,做工时,女工们皆默然不语,而休息时,女工们又热闹起来,你说我笑,一派和谐。这实在令阮流珠暗暗吃惊——在小作坊都少见的这个朝代里,竟然出现了工厂制度的雏形。看着女工们听从指令,统一调度,流珠简直都要怀疑自己遇上穿越同胞了。
转着转着,流珠忽地见得个十分貌美的光头尼姑。那小娘子虽说青丝皆除,可五官却极其出色,当真是娥眉曼睩,皓齿朱唇,纵是穿着素色袍子,也难掩那巫山一段云般的妖娆身段。
流珠驻足,却并非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所正在做的事。须知在这小说里的这个宋朝,人们仍是以丝麻紬绢为主要衣料,虽说也有袄,但这个袄所指的,与现代的棉袄完全是两样东西。阮流珠也不是没想过把棉引入人们的生活,在青史上重重地留下一笔,但是说实话,她打小长在城市,对于弹棉花到底是怎样一副场景都说不太清楚,最后只好作罢。
而她面前的这美貌小尼姑,正一手持小弓,一手拿木槌,但闻得一声声弦响,眼见一片片花飞,流珠愈发愕然了——她这做着的,不正是弹棉花么?
她正径自出神之时,忽听得身后有人颇为爽利地笑着道:“儿来迟了,不曾出门相迎,还请二娘莫要罪怪。”
那声音与娇嗲软绵一点儿边都不沾,和阮宜爱真可谓是南辕北辙。流珠一回身,便见一个俏丽女子立在身后。那小娘子巴掌大的小脸儿,柳眉杏腮,颧骨微高而下巴稍尖,身形亦是少有的高挑,而最为奇怪的,则是她那衣着——她穿的是郎君穿的裤子!
这小娘子正是久闻其名,而未曾与她谋面的荣十八娘,本名唤作荣熙。依照荣六那文采,自然是取不出这个“熙”字来的,最开始时给女儿取的名是荣喜,家人亦一直呼做喜娘,而十八娘嫁给阮恭臣后,男人嫌她名字俗气,便给她改了个字,这才有了荣熙这个名字。
流珠见了荣熙,连忙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罪的?儿倒要谢过十八娘呢,教儿这井底之蛙,有了得见天颜的机会。儿在这里转了一圈,着实大开眼界,真不愧是小女儿国。”
十八娘只一笑,也不再多加寒暄,开门见山,道:“今日请二娘来,实是想与二娘一起,做一桩大买卖。二娘你且猜一猜,咱们要做什么生意?”
阮流珠扫了眼面前这尼姑,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位优婆夷手持小弓与木槌,弹着棉花,儿猜啊,这生意,定然与棉花有关。”优婆夷乃是尼姑的尊称,是佛教中的译语。
第44章 为谁特地惜娉婷(四)
荣熙闻言,平声浅笑道:“二娘猜得没错。儿请二娘来,为的就是这棉花生意。”她说着,灵动的眼神微微一转,略有些好奇地道:“知道这棉花能用来纺线填衣的人可不多,而二娘看上去,仿佛一眼即明,毫不讶异,这是为何?”
阮流珠眨了眨眼,又把这事儿推到了连氏口中的那位外国人身上,温声道:“儿的娘亲曾意外结识过一位海外之人,据那人所述,他们在海外之时,就是穿着棉袄过冬。所谓棉袄,便是将棉花填进衣裳里去。”
荣熙也不怀疑,只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儿则是从一位西域商人处听说的,听他说完之后,便想试上一试。结果光是擀挤棉籽儿,便费上了不少时日,到了弹打棉花这一关,又耽搁许久。不过儿也并不气馁,毕竟是第一次,出些岔子也是难免,再说了,这棉花确实比丝麻暖和多了,用棉线织衣,也定会比丝麻耐穿,以后工序再熟练些,必定能超过其他布料。儿本还有些忧虑,但你既然说海外洋人也穿这样的衣裳,那便肯定行得通。”
阮流珠瞧着她认真的面色,微有动容,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历史上黄道婆的功绩,但只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件半件,也不好冒冒然地说出口。她正犹疑着,又听得十八娘笑道:“儿的银钱,都是从纺织和印染上面赚的,但也赚的不多,至于成衣铺子,儿虽有一间,可却一直没有起色。平凡人家不会出来买衣裳,富贵门第又看不上儿那旧花样,便是看上了,教府里头的女使学着做一套,还能省些银钱,因而儿这铺子,两面不讨喜,实在比不上二娘的买卖。”
阮流珠听她这番话,面上谦虚一番,心里却有了猜测。果然,荣熙又道:“等棉花打完,棉线制成之后,儿希望能把这棉衣迅速推而广之,教天下人都能知道这棉的好处,儿也好趁着风头独占,赚上一笔。可惜思来想去,却没想着什么好路子。倒也想过借着供布的机会,把棉布卖给布商,但谈了几家,因前景不定,人家也不敢多进,这才把算盘打到了二娘身上。”
她有点子,有人手,有基础,缺的就是客户,而阮流珠能给她的,就是一个打开市场的机会。京人喜好跟风,无论好坏,只要贵族这么做,底下人便也跟着学。所以若想推广新出的布匹,从阮流珠这里着手,确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阮二娘本就对她这小本买卖并不满足,希冀着能扩大规模,却苦无根基,眼下荣熙投了橄榄枝来,自然正合她的心意。
流珠兴致颇高,与荣熙就如何合作、怎样分成,详细讨论了一番。双方就此协定,等棉线等能做到稳定和持续生产后,流珠那里的衣裳,便要择出一部分合适的,改用棉布制成,至于流珠处所需的针线布匹等,今后也会从荣十八娘这里提货,而荣十八娘给她的,则是一个比本钱高不了多少的便宜价格。
说了好一会儿话后,婢子端了茶上来,流珠望着袅袅茶烟,眼睛忽地一亮。她苦思冥想许久后,总算搜刮出了不少还算有用的回忆,连忙对着荣十八娘道:“弹棉花,不该用那小弓,而要改用大弓才对。弓身加长,弓弦加粗,弹棉花约莫能变快不少。”
荣熙闻言,稍稍一想,也明白了个中缘由。两个从商的小娘子对视一眼,均面上带笑,相携着回了那优婆夷弹棉花之处。听了阮二娘的建议后,那美貌尼姑转眸一思,柔声道:“二娘子说得有理,若是再由人手拨弦改为棒椎击弦的话,那做工必能更快。”
见阮二娘也不完全是个背靠大树乘凉的,荣熙对她高看了不少,又急匆匆地领了她去看纺车和搅车。阮流珠作为一个文科生,对机械完全不懂,即便是结构颇为简单的纺车和搅车,她也看不明白,只能听着那美貌尼姑在旁轻声说道:“这是咱这别庄女工一起想出来的新纺车,和那用来擀棉籽儿的搅车。只可惜胡乱捣鼓了许多,使起来也不算顺畅。二娘要是有意,不若帮着看看。”
荣熙这才想起了介绍,笑着道:“这位优婆夷,本姓兰,法号无歇。她可在儿这里帮了不少忙,这些新物件,都是她日思夜想,捣鼓出来的。”
阮流珠盯着看了许久,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无奈笑道:“儿方才也不过是灵光一现,说到底,对于此道实在是不精。不过儿的二伯哥,木工做得极好,恰就住在这附近,无歇师傅若是不介意,不妨将图纸给儿,儿交给他看看。若是你们有意,制作弹弓的活计,也可以交给他,银钱都好商量。”
兰无歇微微颔首,双手合十,郑重谢过,回身去房中拿了图纸。四下无人,荣十八娘对流珠已有几分知己之意,此时叹了口气,对着她低声道:“来儿这里做工的小娘子,大多都有难言之隐。人都愿意在家里面享福,相夫教子,若非实在有难处,谁会来这里听人家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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