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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折腾了一整夜,温廷安很早就歇息了,临歇前,她看了窗外的夜色,黑黢得如绸墨一般,出乎东山星宿之间的月华,嵌在黯蓝天幕之中,夜色寂静,她忽然生出了一丝唏嘘,人生一切都重来了。
&esp;&esp;前路茫茫,她明明一腔孤勇地做出了决定,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会存在畏葸之意,五日之后的月考,是她唯一飞升的机会,但在如此局促短瞬的时间里,将一年的课业琢磨得钻骨透,纵使有前世的才学和记忆,她觉得路途仍旧未卜。
&esp;&esp;温廷舜那边,她亦是吊着一颗心,少年如一团揉不开融不进的迷雾,她看不透他,但想着他要是一心求她死,那也不必陪跪,这多少意味着她还有一线生机。
&esp;&esp;温廷安吩咐檀红让堂厨那端,明早煲一盅雪梨红参汤,她给温廷舜亲自送去。
&esp;&esp;
&esp;&esp;翌日朝暾牌分,晨铎响了三两下,岑寂的崇国公府开始有了人烟流动,温廷安被檀红和瓷青唤了起来,一位帮她洗漱灌面,一替她备下热膳。
&esp;&esp;思绪朦胧之间,温廷安的神识还驻留在前一世,数份述职报告尚未写毕,领导的指令她还没传达下去,与首都项目经理的晤面时间尚未确定,卒务繁冗,压得她透不过气,待木铎之响震醒后,她见着了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与铜镜春帘,迟钝地惊觉过来,她不再是叶筠,而是纨绔少爷温廷安。
&esp;&esp;她不再蜗居于窄仄陋室,而是栖住于明敞堂皇的国公府,她今儿不再是去混,而是要真正去族学念书了。
&esp;&esp;檀红和瓷青原以为少爷会发起床气,但没想着他竟会如此温静,教她们都有些不大习惯。
&esp;&esp;洗漱毕,赶巧吕氏领着陈嬷嬷自外头走了进来,陈嬷嬷给檀红与青瓷使了个眼色,二人领过命,先自去褪下,筹备墨宝等物。
&esp;&esp;“安儿,这是娘年轻时穿过的儒生衣饰,你也到了这个年岁,姑且穿上也无妨。”吕氏眉眸温和似水,透着喜色道。
&esp;&esp;陈嬷嬷服侍温廷安换下了原先的绒氅直裰,新换上的,是一席云缎皂色青圆领袍,上绣坠襟,下衬皂绦软巾垂带,因是袖长过手,温廷安目测了一下,袍袖约莫宽达一尺,袖口宽约九寸,里头袖囊极为宽大,有一种有容乃大的韵味。
&esp;&esp;温廷安感到讶异,端视着铜镜之中的女子,又看了看吕氏:“娘在年轻时,竟是女扮男装去书院念学?”原书之中的吕氏,是位循规蹈矩的将门闺秀,生性安分,若非听她亲自提起,温廷安无论如何和无法料想她会做出如此胆大之事,据大邺的旧例,未出阁的女儿与外男有别,纵使要读书,与其去书院,毋宁待字闺中请先生授渔教学。
&esp;&esp;吕氏为女儿缚好了襟带,笑道:“你外祖父是个大儒,族规吕家儿女皆要读圣贤书,而他与幽州白鹿洞书院的院士先生是故交,遂让我在书院念了三年书,我便是在那处认识了你爹。廷安,你要学你爹一样,勤学苦读,吃得苦中苦,方才能为人上人。”
&esp;&esp;温廷安困惑,握住了吕氏的腕子:“白鹿洞是大邺煊赫有名的书院,娘念了三年书,想必是课业颇佳,也通过了舍试,那为何放弃进仕的机会?”
&esp;&esp;吕氏稍稍怔了怔,沉默片晌,低叹了一口气:“傻孩子,娘若是入仕了,哪还有你啊?”
&esp;&esp;她刮了刮温廷安的鼻梁,看着少女英气清隽的面容,玉立亭亭,愈发有自己当年的影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心生一丝没来由的戚然,忙吩咐陈嬷嬷拿了妆奁过来,执起了皂粉,将她的肤色匀黯了些许,且道:“咱们温家大房嫡系的荣辱和门楣,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娘望你能学有所成,不负韶华。”
&esp;&esp;温廷安一面钦佩于爹娘的因缘际会,一面拱首应是,整饬好了衣装。
&esp;&esp;身为嫡长孙,她得先去崇文院给温青松请安。本来,她也要给爹爹温善晋请早,但温善晋是资政殿朝官,为了点卯赶早朝,天色尚未黎明便出府了,不过,给她在书箧里留了一张字条,
&esp;&esp;『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esp;&esp;于这字里行间,温廷安深切觉知到,温善晋并不热衷于让她入朝为官,大概是经历过官场数十年的沉浮,看透了盘亘在官场底下的恶臭习气与错节势力,比起温家门楣,温善晋觉得女儿一世自在最重要。
&esp;&esp;温廷安心中是有宽慰的,临去崇文院请安前,她问檀红瓷青:“红参汤可熬好了?”晚些时候,去族学的路途上,她意欲亲自关切一下因她而遭殃的庶弟。
&esp;&esp;檀红倾身禀声道:“昨夜雪大,蔡师傅染了风寒,早前去抓药了,刚刚才由林师傅顶上,眼下厨房还在熬制呢,小的也在催促,林师傅说至少要一刻钟,待大少爷您问安回来后,亲自送至您的马车上,小的会叮嘱王冕亲自照管。”
&esp;&esp;天时恶劣,饶是梅再韧,亦是遭了霜打,恰逢侵骨噬肌的凄寒时节,府内下人也多有不容易,温廷安很是体谅,没多说什么,关照了几句,便朝着崇文院走去。
&esp;&esp;因在濯绣院耗了些时间,她来得并不算早,抵达得时候,屋内已经有了数位着儒生青圆领袍的少年,温廷舜亦是正在其中。
&esp;&esp;屋内少年拢共三位,但温廷安
&esp;&esp;庞礼臣是个豪爽武生,从云袖广袍之中摸出数块银锭,隔空抛了过去。
&esp;&esp;银锭归了温廷舜,盛着红参热汤的食盒,自然而然归顺至庞礼臣手上,温廷安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晌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二弟,枉长兄一片赤诚之心,你竟做起买卖来。”
&esp;&esp;温廷舜拂落了窗格处的落雪霰沫,抚膝坐在铺毡的车座上,身上萦绕着极好闻的清郁竹香,似雪胜柏的修长指节,静静摩挲着衣袂处,他话辞沉寂如磐:“长兄适才不是与我打赌,假令有人出五两银子,你便喝了这碗参汤?”
&esp;&esp;温廷安忖度了一会儿,说是,却见温廷舜眼眸轻轻敛着,眸色憧憧,卧蚕处覆下一抹翳色笑意,“我没说出置银两的人一定是我,更未框定不能有人代长兄浅酌。”
&esp;&esp;少年的嗓音如雪瀑银线,衬出一种温和的况味来,但笑意却讥诮,无端让温廷安感到此人的城府之深,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因为这汤是她躬自吩咐厨房煲的,不可能对汤犯什么手脚,而温廷舜心性惕凛,并不信任她,她将计就计,假意顺着他的意堵一场,讵料,这厮扮猪吃老虎,假借她之名义,从庞礼臣那儿光明磊落得了五两锭子,还推他出去小试牛刀,好处全给自己占了,半丝不吃亏。
&esp;&esp;不过一桩寻常小事,但这人竟有这么深的算计在里头,有够可怖的。
&esp;&esp;温廷安想起原书对温廷舜的描述,『少年儒雅内敛的外表之下,藏着算计杀伐、冷血薄情的邪魔,他会盯着害过他的人,假意迎合友善,实质上,他一直在暗中蛰伏,让仇家毫无预兆地暴毙。』
&esp;&esp;温廷安心中陡沉,恰在此际,近旁那一辆保顶阔身的豪奢马车里,陡然传了庞礼臣的痛骂打滚之声,伴随着炉掀灯倒之声,家丁和书童乱作一团,急急大嚷四少爷怎么了,庞礼臣直喊肚子疼,要寻茅厕去,他捂着肚腹,容相愁云惨雾,身子摇摇欲坠,还不忘对温廷安不悦道:“温老弟你这汤怎么回事,怎么小爷我一喝,就要窜稀!槽他娘的……”
&esp;&esp;语罢,由书童一左一右搀着,匆匆辟道一侧,寻茅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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