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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案子有了转机（第1页）

白子辉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医院。

这个系统是白子辉的根据地。她随便问几个人，就找到了管冯明的科主任和主治医生。

一辈子和产妇打交道的姑妈过去所见的都是婴儿鲜嫩的小脸，年轻父母们怀抱未来时那种欢乐、满足的笑脸，和脑外科楼道、病房里形形色色的生死两隔、血腥暴力相较，犹如身处两个世界。再加上今天她心里压着事儿，身处其中心情自然更是不轻松。

主治医生叫彭立，估计是怕对方听不明白造成误解，介绍的很详细：“脑干，小脑，延髓等重要组织器官都在后脑，因为后脑颅骨覆盖有很多的缝与空隙，所以是头部最薄弱的地方，外力导致脑部伤害，脑出血是一种致命、或致残率很高的疾病。在出血灶的部位，血液能直接压迫脑组织，使其周围发生脑水肿，重则继发脑移位、脑疝等。如果在较深部位短时间内大量出血，会出现意识障碍，嗜睡或昏迷，运动和语言障碍，其中，运动障碍偏瘫比较多见，言语障碍主要表现就是失语和言语含糊不清。胞疝病人还可能有偏盲和眼球活动障碍。”

面对白子辉这样一个资深医务工作者，即便她以前干的是妇产科，对脑外科临床了解不多，但彭大夫这种从零科普，由于医疗专业带来的心理优势状态亦让她心理上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她暗叹，世道真是变了，年轻后辈已经不似旧时代那么谦逊了。自己是专业人士，又是熟人陪着过来了解情况的，他是这样的心态。而面对处于弱势的病人及其家属时，他们那种专业上的优越感、决定生死般的权力感，无论是谁，都会在他们面前矮上半截。

彭立年龄不大，但是一望而知很有社会经验。白子辉是科主任领来的朋友，他平常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礼貌的微笑。

这名病人入院病因他是了解的，但因为主任没有明示来人是哪一方的家属，也不了解对方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名字都没记全，他的应答极为谨慎。他微笑着打完招呼，一谈及冯明的病情，表情又完全恢复了死水一潭的样子。

由于涉及人身伤害，他尽力将所有通报的信息都归于中立的范畴内，至于其内心对病情的走向和后果、成因的判断、推测，只要是可能涉及主观判断因素的用语都尽量避免。这大概是医生自我保护的方式之一。遇到这种病例，他们往往不仅仅要对付病魔，还要顾及病患家属、公安、司法、纠葛相关各方及其各种领导和关系。

彭立深知，这样身份不明、又有主任介绍来的人不能大意。他说：“白老师，可以这么说，冯明目前的状况不确定性很强，可能今天，可能是明天，甚至一会儿醒来，恢复正常；也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也有可能虽然清醒过来了，但是丧失正常功能，偏瘫、失忆，智力低下、失明，等等这些可能都有。”

对这样完全没有方向感的说法，姑妈有些小小揾怒，情知他说的让人无法反驳，站得住脚，但似乎也有站在对方立场制造压力的嫌疑。

她没法言说这种情绪，言语上虽然没有表示，仍然礼貌地“嗯嗯”着，但是她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彭立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些信息，他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熟人和主任，怕得罪人，也不愿意让白子辉对伤情心存疑惑的同时又对他个人形成负面看法，便用更为柔和的语气解释自己的看法：

“白老师，我是这样看这个事情的，这个病人还很年轻，自我疗愈的能力应该很强，人体的自愈能力就像个黑匣子一样，其实我们并不完全知道人体里边是怎么运作的。以往很多同行经常依据一些检查数据就会得出一个ending的结论。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更希望看到奇迹。这些奇迹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因为是处于现有认知范围之外的原因造成的，所以称作奇迹，但是在未来，我们的认知边界越来越来扩展的时候可能对这些奇迹就是习以为常、可以解释、可以控制的情况了。呵呵，我这个认识不知对不对。”

这番话算是对白子辉心里未出声的问题的解答，有些化解了白子辉的怨气，甚至因此而对彭立改变了一些看法，心想：这个大夫还不错，知道用发展眼光看待人类未来，不被已有知识局限视野，是个有心胸的人，好吧，你算把我说服了。

姑妈离开医院前，又分别找到几个熟人和朋友，私底下进行一番拜托。他们都是些姑妈的粉丝，或是曾经受过她照拂的，义不容辞地变身成为她的顺风耳、千里眼。

她接下来奔了医科大法医部而去。

由于担当了全省法医系统的专业技术培训职能，这里的人脉遍及司法公安，由于还承接省外、国外协作任务，其触角甚至伸及区域外公检法司系统。主任栗以民是她低几届的学弟，正值在专业领域声望日隆的上升阶段，他人生目标也很励志，以科学院院士为奋斗目标，并且曾经为此婉拒了科技厅长的职位。他跟姑妈的交情并非止于学姐或同行的范畴，其夫人邱原子是白子辉保的大媒，夫妇两人的儿子也是从她手上接生的。

见了白子辉，正一脸严肃跟学生交待事情的栗主任兴奋地大叫道：“哎呀呀，老姐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莫非我有好事将近了。”扭头冲学生道，“你先去吧，回头再说。”前一秒钟还义正辞严地训诫她实验报告要的十万火急，批评她效率低下的导师这时全然变成了一个见到家长的萌娃，学生未料到见到了神一样的导师的另一面，出门时边吐舌头，嘴里还发出嗤嗤的窃笑声。栗主任顾不得她，忙着搬椅子，倒水，又问东问西，一连串的问题。

倒是白子辉心里有事不是很放松，她虽然面上仍然稳重淡定，但心里的焦灼还是流露了出来。

问了工作近况，相熟朋友的消息，再将邱原子和孩子的状态，栗以民一一汇报，白子辉听完欣慰地说道：“好，好，真是一切顺心啊，你们夫妇俩都是我的好朋友，也一直很努力，现在这样的生活正是应该有的啊。”

栗以民回问道：“这可不都是您带来的福气啊？我听说你弟弟的孩子一直是你在抚养，现在也该成年了吧？”

“是啊，18岁，已经上班了。女孩子家，读书不是很灵光，性情很乖巧，也很懂事。”

“那是大姑娘了，您不容易啊。自己工作了一辈子，接生了多少孩子，把弟弟弟媳送上前线保家卫国，你自己的儿女不在身边去干更大的事，没人照顾你，你还要抚养弟弟的孩子，政府应该给您颁奖呢！”

多年没见面的两人自然有很多话要聊，只是栗主任心里清楚她并不是闲来爱串门的人，必是有事而来，他却不主动发问，只当姑妈是故友来叙旧，温暖喜庆的感觉也是久违了，且先享受一下未尝不可。若主动发问的话，虽是关心，倒显得生分了。

这是栗以民体贴人的地方，他在学校里顺风顺水的原因不仅是科研和教学上的钻研，做人的成熟老练也是原因之一，他不同于学斋里的老学究，不通人情世故，这种智商、情商双高的人在校园里很得宠，领导、学生都喜欢，但同僚们则看法不一，有将其引为知己，凡事力挺的；有出于利益考量结为联盟的；也有视其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不过，谁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呢？就是真主，还有其他宗教的神是竞争对手呢。

姑妈问寒问暖结束之后及时转入正题。

“以民，有个案子我想咨询你一下。这案子牵扯到一个熟人，这个熟人虽然和我不是很近，但是将来搞不好要很近了。否则，我也不会来给你添麻烦。”

“大姐，我知道了，和宝玲有关？你只管说，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亲近，不用有什么忌讳，我理当尽力。”

“我并不想让你做什么违背原则出格的事情，只是对方家人实在不是省油的灯，比较善于搞小动作，牵扯到这种麻烦事，老实人总是要吃亏，当事人家里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我虽然对这门亲事有所保留，但宝玲对对方的心很重，我就不能不理睬了。”

栗以民不置可否，静听着不表态。在中国，凡事只要牵扯到人为认定，就有很多弹性空间，说不好给多少人造成了可以活动运作的机会，甚至有掮客专务此道。基层这种案子每天成千上万，各地分局法医的工作头绪很多，里边的确变数甚大，认定结果的人为因素千差万别，但只要不死人，小案子在处置时，走人情关系，吃点、喝点，少拿点怕是少不了的，鉴定结果自然不会那么清清爽爽，分毫不差，即使有差异，亦可解释为个人认知、专业技术水准的高下使然。

他知道按白子辉的秉性，自然不会是让他弄虚作假，做出类似篡改法医鉴定报告，从而帮二哥脱罪之类的事情，那真真是难为他。估计最多只是想让发动关系，防止冯家做手脚而已。

果真，姑妈将宝玲所描述的现场情况、当事人各自的家庭、背景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栗以民，并将这一层担心说了出来。这正合栗以民的揣测，闻言便干脆利落地表示道：“我明白了。您放心，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让事情的真正后果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是我应该做到的，不说您是我的大姐，就是随便一个什么人，我也应该这样帮他。说起来，您的要求不算高，就是想不让人坑咱而已，我要是这都做不到，您就白认识这个兄弟了。”

一桩案件，从公安、法院、检察院，其中要经过多少环节，多少人手，经过多少道需要人为认定的关口，法律规定细则和执行层面的内容清楚的比较好给结论，法条不具体的，或者容易产生歧义的，更容易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常识和逻辑、科学数据、人情常理等各种不同的维度都可能导引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其中缘由的确复杂。

由于冯明伤势结果不定，二哥失踪，事情暂时处于一个未定状态，未来充满不确定性。虽然姑妈没有表露，内心也不愿意承认，但私下里对当时宝玲催促二哥跑路的机变其实是认同的。及至走访完这两个地方，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刑事伤害案件中，除动机、主要责任等问题外，决定处置结果的重要一环就是伤情认定，比如刀伤几公分长、是否致残，伤及部位，是骨折还仅只是肌肉擦伤，是否影响今后正常生活，决定着如何量刑，是适用刑法判刑，还是施以一般治安处罚措施。刑事案属公诉案件，公安机关进行侦破取证中，法医伤情鉴定是将来公诉书中重要内容。

姑妈没有去找冯明家里交涉，也没有去找公安司法部门的熟人，而是先做一点基础调查，这是直接奔着事情的核心部位而去，先去把冯明的伤情、以及可能用到的法医鉴定方面的渠道先梳理清楚，自己先明白里边的事情，并随时监控事情的发展，可以做到知己知彼，另一方面防止对方利用关系买通关节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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