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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黄广后,去过赵广发家之后,老是惦记着不知广发老大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没去找干部谈过。老伴邱素花数落他道:你老在我面前唠叨,我也没去过荒村他大爷家,明个去看看不就晓得了吗?广后道:唉,我哪好意思去催他呀。素花道:你就是背地里嘴,什么事情怕出头,怪不得受人家欺。广后道:你又来了,抱怨我没用,行了,抽空晚上去他大爷家一趟。素花道:你哪天晚上没空呀,吃了晚饭就上铺挺尸了,大头觉睡不够。广后听惯了老伴的奚落,不以为然了。
某日,赵家人吃了中午饭都去上工了,赵妈妈在家照看文兵文美,闲了没事做,想想老头子和小五子头二年没做新鞋子了,便翻出玉莲和忠信不能再补补丁的衣裤,剪成一块一块的,从米缸里拿出小半口袋小麦面,搲了半瓢,正出门槛,撞上了来人,差点把赵妈妈瓢里的面泼出来,赵妈妈正想责备两句,见是广后,便道:他大爷来有什尼事情的?广后憨憨地笑道:大嫂,弄节饷的呀。赵妈妈道:没弄节饷,打点浆糊,糊两双鞋骨子,秋后没事纳纳鞋底。广后道:我去帮你烧火。赵妈妈拗不过他,只得随他的便。广后烧水,锅里水开了,赵妈妈放入面粉,用筷子不停地搅动,少倾,浆糊打好,装入碗里。赵妈妈又将剪好的旧布平摊在小桌子上,一层一层地糊,边糊边说道:面里有吊吊虫,打的浆糊有膙子。广后拿来筷子,把浆糊里的硬膙子挑出来。赵妈妈说道:刚才在锅上我问你,你还没回我呢,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的呀?广后答道:今个儿头有点疼,浑身没劲,没去上工,就过来问问托老大的事办的怎样了?赵妈妈说:这个我不晓得,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抱怨声:打两斤洋油还搭东西。赵妈妈在屋里应道:哪个又推扳你了?赵老爹跨进门槛,见是黄广后,两下里打了招呼,尔后说道:刚才去供销社打两斤洋油,非搭我两块洋碱。广后道:搭洋碱有什么不好的?买还买不到呢。赵老爹道:我打洋油有票非子的,他就不应该搭东西,又不是走他膀颈弯子的,再说了,要搭就搭两块好的,要老鼠龁过了。赵妈妈糊着布骨子道:好好的他还搭给你?又道:你顺手把几个灯都倒满了的。赵老爹拿出几盏油灯,一盏一盏倒满油,一边问广后有什么事。广后道:还是想回头的事,你跟我说了吗?赵老爹道:正想过几天去你家里的,我问过小四子,他跟支书打过招呼了,只要我们队同意接收就行。我也找过陈队长,他说就这两天开个生产队班子会,我打算早晚请小队干部吃一嘴。广后道:那好,请客的钱我出。赵老爹道:两盅酒能花多少钱,要你出什么。广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队里有现成的屋基吗?广发道:老太爷用两担稻换的两份屋基地,跟你家的还一直留在这块呢,分给我家做旱地的。遂用手指向前面道:门口前面的菜圆子身底就是,高高爽爽的,也不要扛的,我们家砌新房子也没敢用,老头子临终前向道又向道,千万跟他兄弟的屋基地留着,说早晚会回头的。广后听了,心存感激,道:有屋基就好,到这块就砌。广后又说了一会儿家常,便告辞回家,赵广发留他吃晚饭,广后道:我回去还得煮晚饭呢,他妈下田薅?子了。赵广发送到屋东山头,道:弄好了我去告诉你。广后遂道谢而去。
杨巧云进城之后,生产队的班子少了妇女队长,陈队长找李金城会计商量着,陈队长的意思赵成美比较合适,人勤快稳重,三十出头,金城会计认为田大翠更好些,年青,二十几岁,也吃得苦。陈队长一肚子数,早有耳闻他和田大翠的那些事,陈队长最后说道:再看看吧,过些日子再说,妇女队长一职你先兼着。陈队长想了一会儿又道:可以先带着大翠子锻炼锻炼。李金成也巴不得这样子,他也晓得这是队长卖的人情。
那日,妇女们在秧田里拔?子,李会计站在田埂上,故意干咳两声,田大翠抬头往他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头薅草,这一举动被跟在大翠后面的赵成美和一个叫三梅子的小妇女无意瞥见,成美道:看到没?两个人又递眼色了。三梅道:人家的事,你咸吃罗卜淡操心什么,气不过你也找个拼头玩玩。成美啐道:胡说什么。遂抓了一把田里的烂泥欲甩向三梅,三梅央求道:好姐姐,饶了我吧。成美道:饶你可以,放工时跟我去有个事。三梅道:什尼事呀。成美靠近三梅,低语了两句,两个人失声笑了起来,田大翠回过头来道:你们拾到什么欢喜团子了,笑得这么开心。成美道:没笑什么,你拔你的草。及至下晚放工,成美三梅子去了后面的龙渠里,褪下裤子小解,果真见大翠子迟迟不上圩埂,等干活的人都走了,她才上岸,径自去队房方向,成美二人提好裤子,悄悄的尾随其后。
此时天色将晚,大翠只顾前行,并未发觉后面有人跟踪。成美小声对三梅说道:看,去队房了。秋收前的队房,麦子卖完了,稻子还没收,几间队房存放些农具什物,隔壁牛屋里的牛,被赵老爹赶到牛汪塘里去了。大翠来到场上,饶过队房门前的几个麦穰草堆,四下里张望几下,便进了队房。成美两人饶到队房后面的窗户下,窗户半开着,看见里面两个人的影子,成美二人大气不敢出,蚊子叮咬她们的腿,只好强忍着,生怕弄出声响来。李金城和田大翠在队房里行不可描述之事,正在兴头上,一只老鼠从他们身边窜过,吓得大翠尖叫起来,金城道:看把你吓得,一只老鼠而已。两人扫了兴,草草完事,大翠意尤未尽,走出队房说道:都怪这死老鼠。成美三梅子两人也离开队房,到了庄头各自回家。
次日,工上休息,大伙儿坐在圩埂上闲谈,成美和三梅子故意离大翠子不远处坐下来,只听得成美对三梅说道:你晓得世上什么东西最令人讨厌呀。三梅道:不晓得。成美道:老鼠。你信不信,只要有只老鼠从你身边窜过来,保证把你吓得大叫起来。旁边的冯士英说道:现在晴天白日的田里哪块来的老鼠。成美道:队房里多呢,不信你去看看瞧。士英道:我没牢做了,到队房充军呢。大翠听出成美的话里有话,估摸着她们昨天晚上愉看了那事,自觉有些难为情,遂起身离开。
傍晚要收工,李金城来到田间,站在赵成美的那趟子的后面说道:别人薅得干干净净,就你后面尽是?子,别人收工,赵成美,你再重薅一遍。妇女们上了圩埂,洗了脚,纷纷回家,成美在田里继续回头拔草。金城道:你上来,你说什么老鼠不老鼠的?成美心想定是大翠子告了黑状,自觉背理,不敢言语,只见李金城说道:现在嘴不凶了?要不要我们一起去队房看看有没有老鼠?吓得赵成美两眼直翻,拔腿逃也似的离开。第二天,把这话告给三梅子,从此以后,两人再也不敢人前背后嚼半句大翠子的坏话,看见李金城人影子就躲得远远的。
再说赵广发吃了晚饭,拿出一包忠义留下的香烟,对赵妈妈说道:我去趟队长家。赵妈妈道:路上小心点。赵老爹道:不碍事的,亮月头。径自出门,走到庄子中间,远远地看见大柳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人道:你到现在还没睡啊?另一个道:上河边洗衣服呢。一人道:那天被李金城吓得不轻,好几天就跟掉了魂似的。另一个道:我也病了一场呀,我婆婆说不能看人家做那个事的。一人道:你告诉你婆婆大翠子的事呀。另一人道:那敢呀,就是谈闲谈起来的。一人道:刚才看见他俩往南头去的,亮月亮堂堂的,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另一个人道:你不晓得呢,人家大翠子当了妇女队长了,替杨巧云的窝子的。赵老爹走到她俩近前,故意咳了一声,两人止住了话头,赵广发同她们擦肩而过,看得真切,是快嘴赵成美,另一个是三梅子。赵老爹估计李金城和田大翠定是去了队长家,生产班子在开什么会,想不去队长家,又一想都出来了,好歹去一趟,正好小队干部都在,省得多跑腿。
赵广发到了陈队长家,几位干部坐在大桌子旁边,陈队长用剪刀拔弄灯蕊,煤油灯忽明忽暗。队长道:灯稔够不着了,明天要去买几根了。吴文喜道:你家没得罩子灯呀。陈队长道:小三子在锅屋做作业呢。金城道:暗就暗点,将就些。赵老爹每人敬了支烟,剩下的搁在队长面前,队长问道:他大爷,有什么事吗?赵广发笑了笑道:是有个事情,我们家二大爷小时候不是被宝堂大队姓黄人家抱回家压子的吗,现在我那兄弟要改姓回头,想请你们方便方便。队长道:噢,这事呀,赵主任跟我说起过。又对李金城等人如此这般说了前因后果:改姓回头是好事,本来就是我们庄子上的根,这样吧,趁在赵大爷人在这儿,大伙表个态,我先表态,这事大队都同意了,我没意见。金城文喜一一表态同意。陈队长问大翠:田队长呢?田大翠一直在跟队长女人闲谈,见队长问她,遂答道:我哪晓得什么呀?你们同意就行。陈队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又对赵广发道:你叫广后兄弟准备准备。广发道:承情你们,过两天请你们吃酒。
赵老爹回到家里,把刚才的情况告诉给老伴,赵妈妈道:陈队长是个笑面虎,一般事情不大好说话,这回怎么这么爽气。赵老爹道:我们俩多少年交情了。赵妈妈啐道:你以为我真不晓得啊,全是看在小四子的面子上,要是小四子不当大队主任,你试试看。赵老爹道:别的人家就说了,台湾好拿,膀弯子难拿了。说了会闲话,老爹道:息灯睡觉吧,我去牛屋了。赵妈妈说道:你睡你的,我再纳会儿鞋底。老爹道:跟我做鞋子的呀。赵妈妈道:看你上哪块去也没得双好鞋子。赵老爹道:你做的没有成美婆婆做的好看。赵妈妈道:跟你做还嫌呢。赵老爹道:我说的话,又没嫌你。赵妈妈道:你要是真觉得成美婆婆做的好看,我明个跟她要个鞋样子来。没说两句,赵老爹竟趴在桌子上打起呼来,赵妈妈喊醒他,老爹便磕磕充充出了门槛。赵妈妈坐在灯下纳鞋底,煤油灯灯头被门缝吹进来的风刮得摇摇晃晃,赵妈妈眼花,看得不够真切,针戳到了手指,又不小心把个套在手指上的顶针子掉到了地上,也不晓得滚到什么地方,灯光昏暗,怎么找也找不到,索性去了锅屋睡觉。
过两日,赵广发请了大小队干部吃了顿饭,定下了这事。黄广后拿着大小队的证明,去派出所改了户籍,把名字改成赵广后,两个闺女出门不谈,儿子改成赵刚,换了户口本,一切办妥便着手砌房子。
择吉日开工,本来按赵广后的意思,跟老房子差不多大小,赵广发说:要砌就砌大点。遂改成房间净七尺六,明间净九尺六,宽九尺六,檐口高六尺六,取六六大顺之意。买了些砖头纳根基和包门,土脚是广后两年头里脱好,就准备翻盖新房子的。女婿闺娘还有忠仁兄弟们抽闲补空用船把土脚以及旧房子拆下来的行条门窗都运了过来。土脚墙砌好,上了行条,广发广后兄弟俩用柴打了几块笆,盖在行条上,笆上现的是黄灿烂的麦穰草,里外墙用放了稻草沫子踩熟的黄沙泥泥了一遍,外墙披了一层稻草,以防土脚墙被风雨淋坏。锅屋也就简单了,埋了六根杂树棍子做柱子,搭了三副人字架,行条是东拼西凑的粗细不匀的树棍子,四周用芦柴笆围起,柴笆内外泥上黄沙泥,外面也披了层稻草,屋面也是一层笆,笆上面现的是小麦穰子草,支了两口锅灶。
忙忙碌碌一个多月,总算停当。那日支了新锅灶,买些豆腐卜页之类炕灶,广后喊来广发,就着锅台兄弟俩咪了两盅,商议着定个日子搬进新屋。赵广发道:今个儿是八月十三,再怎么着也要到十八九里呀。广后道:十八九还有几天呢,不能等了,这些日子吃住在你家,已经不好意思了。广发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嘛呢。广后想了想说道:明个不行,大十三日子不好,后天八月半,敬过月搬家,正好。广发道:也行,八月半,团团圆圆的日子。广后又问广发道:要不要办两桌酒席,大小队干部,还有闺娘女婿,你们一家呢。广发道:两桌酒席得要十几块钱呢,你没得钱就不要讲究了,放个炮竹,意思干。当下议论妥当。
八月半,中秋节。赵广发一大早伙同生产队人赶了趟青沟集,买了些鱼肉酒菜,回来正好赶上煮中饭。他招呼广后三口子一起过来吃饭。忠义巧云也从城里回来过节,见广后大爷家砌了新房子,给了二十块钱作为贺礼。广后大爷再三推辞,广发道:侠子给你就拿着,他也是尽了一份孝心,这么多年也没买过礼给你。广后不再推辞,小心翼翼放到口袋里。巧云去了娘家,向道赵妈妈说是不回来吃饭,回娘家陪妈妈嗲嗲了。
吃中饭时,男人坐在大桌子边喝酒,女人侠子在小桌子吃饭。广后不胜酒力,才吃了两盅,便觉脸上火辣辣的,忠仁道:大爷喝酒会上脸。广后呐呐地笑道:在家不吃酒的。勉强端起酒杯,敬了广发,道:多亏大哥。又敬了忠智一杯:人家都是看在大侄儿面子上的。吃下这杯,便觉醉了,再也不肯吃酒,赵氏父子随他的便,他装了饭,去了小桌子,任侄儿们怎么喊他再也不肯去大桌子。赵妈妈道:你们也少吃点。赵老爹道:今个儿忠义回家,又逗八月半,高兴,多吃两杯也不碍事的。赵妈妈道:你就馋酒,找什么借口。过八月节,生产队也不上工,赵家爷儿几个直吃到太阳歪西。
西边的太阳尚未落去,东边的圆月象个大银盆似的挂在天上。赵家人把大桌子抬到院子里,摆上自家烙的月饼,河藕鸡头菱角以及水果饼干之类,放了炮竹。侠子们站在桌边不肯离去,等着什么时候撤下敬月的什物,可他们却还没等到那时候,便一个个打起了瞌睡,被大人们抱上了床。
约摸十点多钟,揭下敬月的什物,兄弟几个帮着广后大爷搬了家,广后又放了一回鞭炮,心满意足地住进了新房,两口子闻着泥巴的土香味,兴奋得几乎一夜未合眼,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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