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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犮爷儿几个去了广后家,问了原由,大兰妈妈哭着说道:家里要没得吃了,他怪我没用,不能苦工分。赵老爹对广后道:都头二十年了,现在嫌她没用,当初那你就不派娶了她,一家子过得好不好,还不是得看男人的能力呀,没得吃再想想办法,打女人侠子也不是个打处,古人话语:穷不跟急斗。赵广后蹲在门口,屁没得一个。早有赵家媳妇劝慰邱氏素花,哄到屋里,问她中饭有没有吃,邱氏摇头道:粮食不多了,煮的粥,他做生活回家就生气,又是骂又是打的。淑芬把大刚带到家里,装了碗饭,士英也用碗装满饭端到广后家,劝邱氏吃。邱氏道:我哪里吃得下。士英道:好大奶,就看在我们妯娌几个面子上,多少吃些。邱氏拗不过,吃了半饭,心想他下午还去做生活呢,省半碗给他,遂把半碗饭放在桌子上。赵老爹也劝了兄弟几句,赵家人方才回家不提。
赵广发在家调养数日,精神状态不错,就是放心不下队里的那头大黄牛,总是隔三差五地去队房牛屋看看,生怕吴文喜怠慢了牠。一日午后,天气闷热,他照例去了牛屋,牛屋的门落上了锁,隔着窗户向里望,只见牛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嘴角吐着白沫。赵老爹气不打一处出,庄前庄后寻文喜不着,到处问他下落,有人告曰在九队某户人家打牌,老爹气哼哼地找到吴文喜,发作了一顿。文喜当即丢下扑克牌,去了队房,开门喂了清水,然后把牛赶到树荫下拴着。
赵妈妈知道了此事,不免数落老爹几句,道:你闲事管得也太宽了,真正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你只管养好自个儿的病。赵老爹不言语,心里想着只怕牛这样子下去,会走在他前头。老伴说多了,着烦,便去寻着大堆走走。
农历六月里,荡里芦苇蒲草茂密,天气虽热,但从荡里刮过来的风凉爽带着草香,不远处有一鸭栏墩子,老爹晓得那是他大儿子忠仁放鸭子的地方,二三百只鸭子在滩边觅食淘螺螺,鸭船漂荡在河中心,忠仁仰在船舱里,双手托头,似乎在闭目养神。赵老爹喊了几声大成子,忠仁未应,许是睡着了,亦或是鸭子的嘈声大,忠仁没听到。他见儿子没答应,了无兴致,怏怏而去。再向前,一阵荷花的清香味随风飘来,一大片荷藕盛开着白色或粉红色的花,赵老爹看惯了花开叶枯,也无文人墨客的情怀,并未驻足欣赏,只是深吸了两口带香的空气,淡然而过,至拐弯处,见堆边停着刘三爷看滩的船,刘三爷赤膊站在船中舱,用手巾沾着河水擦身子。老爹道:兄弟,还没回去吃晚饭?三爷见赵老爹问他,遂答道:没呢,最近割蒿草的人多,要盯紧点了,天黑才能回家,你做尼的?找你家大老巴子的?老爹道:跟吴文喜讨一肚子闲气。遂将找吴文喜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回去受大成子他妈一顿唠叨,嫌烦,出来散散心。三爷道:他哪有你用心呀,不过你不用看不惯,队里把他去养了,你就不要操那个心了。老爹道:我也晓得那句古语,老和尚死了,小和尚照样做斋,不过就是放不下心来。又道:你刚才说我家大老巴子什尼事?三爷道:刚才没多长时间,看见你家玉莲跟那个姓沈的知青在堆上逛的。老爹道:我没找她,侠子大了,管不住了。三爷道:是的,现在大人也不能太老古板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拉倒。赵老爹道:天要晚了,我也不陪你说话了。三爷道:心放宽些。赵老爹道:晓得,不去管那么多了。别了刘三爷取田埂近道回家。
吃过晚饭,儿子儿媳各自归各自的房间。玉莲洗过手脸,刚要抬脚出门,赵老爹说道:又上哪块去?玉莲道:去大队部向姐姐宿舍睡觉。赵老爹这才想起来,自从他生病之后,不好去牛屋睡觉了,和小五子睡在西头房里,文巧睡在她奶奶脚底下,把个玉莲挤得没地方睡觉了,她又不肯跟文巧睡在一头,正好找个借口,天天晚上去大队部。赵老爹忽然想起白天刘三爷说的话,便对玉莲道:嗲有话问你。赵玉莲耐着性子坐下来,赵老爹道:嗲问问你,你跟那个姓沈的知青谈到什么程度了?玉莲道:我们也不大在一起,晚上我只是找向姐姐玩的。老爹道:你嗲你妈也不是那种老古板的人,不反对你自己谈对象,不过不能胡来,要是晓得了你跟他胡搞,我不紧干你,你那几个哥哥就要打断你的腿。玉莲道:我有数的。赵妈妈道:你个闺娘家数大呢。赵老爹又问:人家是南京人,听说他嗲是个干部呢,谈亲事讲究个门当户对,笆门对笆门板门对板门,人家要是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就趁早收拾起。玉莲道:他嗲嗲妈妈晓得呢,不嫌,他嗲也是我们苏北农村的,当兵当出去的,他妈也是他嗲庄子上的,小时候定的亲。过个把月,他要回去探亲呢,叫我跟他一块去他家,给他父母望望。赵妈妈道:你反正胆子不小,你嗲不问道你,你不是不告诉我们了吗?玉莲道:我打算过几天跟你们说的,我去睡觉了。
玉莲走出门,赵妈妈对老伴道:二丫头就是你惯坏得的,从出世长这么大,没见到你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倒是小四子小五子树条子抽的不轻。赵老爹笑道:二丫头乖,不像小五子从小又皮又犟。赵妈妈道:侠子看着看着大了,房间住不下了。赵老爹道:我也在想呢,趁我能动动,操操心,把这三间土脚房子拆掉重砌四间,东屋归三成子,西屋将来给小五子娶亲事用。赵妈妈道:也好,过两天跟三个儿子拼头拼头,看看他们怎么弄。赵老爹道:过两天再说吧。赵妈妈打来洗脸水,服侍老爹洗了手脚,上了铺。赵老爹道:房子砌好了,东屋屋心里搁张床给小五子,玉莲文巧就睡西屋房里,我和你住锅屋,你也好服侍我。赵妈妈道:我们就睡西头房,头二十年了,你睡牛屋,我睡锅屋,也把我们享享福。老爹道:以后再讲吧,你也去洗洗睡觉吧,家务活也重呢,睁开眼一直忙到现在。赵妈妈去了锅屋,洗了手脸上床。
玉莲去了大队部女知青宿舍,见向阳不在,有个叫秋菊的女知青回道:你向姐姐在隔壁办公室里开会呢。玉莲未搭理,径自去了男知青宿舍,有几个人正在打扑克牌,朝辉在灯下看书。电灯光虽不太明亮,但不像煤油灯会晃,见玉莲站在门口,有人说道:朝辉,书呆子,还看什么书呀。朝辉穿着汗衫裈头,见玉莲来了,放下书和蒲扇,摘下眼镜,穿上衬衫和裤子,拉着玉莲的手出了门,说道:找我有事呀。玉莲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呀。朝辉道:没说不能。玉莲道:亮月子亮堂堂的,出去逛逛,大热天的蹲在屋里不闷人呀。朝辉道:蒲扇刮刮还可以。玉莲道:去哪块逛呀。朝辉道:随便你,荒村你不比我熟悉呀。玉莲道:你们天天这个生产队做到那个生产队的,天方地势比我熟多了。想了一下又道:我们下午在北大堆看到的那一片荷花荡蛮好的,要不去那里坐坐?我顺便有话跟你讲。两人绕过本生产队庄子,抄田埂阡陌小路去了荡边。
月色如银,凉风习习。两人坐在堆堤上,河那边茫茫一片荷花荡,荷叶绿得悦目,荷花绽放得赏心,清香扑鼻,萤火点点,天上的银河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辨不出星光还是萤火,身后稻田的虫鸣和荷花荡里的蛙声相映交替,此起彼伏,河边惊飞的水鸟,破碎了水面,泛起微澜,鸟叫声掩盖了蛙声与虫鸣。时而一片寂静,只听得芦苇蒲草荷叶沙沙作响,时而鸟声蛙声虫鸣声和着远处树上的蝉声一起大合奏。朝辉动情道:乡下的夜色真美。玉莲道:我生在荡口,却从未欣赏过这么美好的夜晚。朝辉道:农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日子,哪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大自然的景色呀,他们习惯了芦苇荡的旷达,马家荡也包容了他们的肤浅。玉莲用膀子轻轻地捣了他一下说道:来跟你说事的,谁让你来抒情的。朝辉道:我几乎被眼前的夜色陶醉了,有什么事?你说。玉莲道:刚才吃过晚饭,我嗲问了我们的事。朝辉道:你家里人不同意啊?玉莲道:不是不肯,是担心你爸妈不同意,我们的亲事,我嗲说得也对,我们这边讲究笆门对笆门,板门对板门,你家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怕你父母…朝辉打断玉莲的话,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爸妈不反对我在这边谈恋爱,他们也不嫌弃你是农村人,他们也不管你家是穷是富,住什么屋,用你们这里的话说,买猪不买圈。玉莲道:去,你是娶我还是买小猪的。朝辉道:我打个比方。玉莲道:亏你还是文化人呢,这个比方打的不妥当。朝辉道:开个玩笑,我跟你说过的,我爸妈老家也是苏北的,我家还有两个叔叔在老家种田呢,他们让我把你带回去给她们看看,你肯不肯跟我回去一趟?玉芳道:肯是肯,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朝辉道: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你好好准备准备,还有,我想什么时候去你家摸摸门。玉莲道:还是先去过你家再说,你爸妈同意了,你再到我家,八月半左右,正好以送节礼名义,总不至于新女婿上门空着手的吧。
梅雨时节,加之受台风影响,从马家荡里吹过来的风清爽而略带凉意。玉莲轻轻地靠在朝辉的肩膀上,朝辉左手握住玉莲的右手,右手用蒲扇驱打蚊虫。朝辉轻声地说道:玉莲,你身上真香。玉莲娇道:哪有呀,是你错觉,这是对过风刮过来的香味。朝辉道:是你身上的香味。遂用鼻子凑到玉莲身上嗅着,接触到玉莲的嘴唇,两人火热地吻了起来。朝辉放下扇子,右手试图搂住玉莲的腰,不想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胸,停顿,见玉莲没反应,便大着胆子抚摸起来。赵玉莲顷刻间整个身子都酥了,嗲嗲晚上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尽情地享受着朝辉的热吻与抚摸。沈朝辉早已把持不住,放倒玉莲,欲宽衣解带,玉莲娇滴滴地说道:地上草颗里有虫子。朝辉脱下衬衫,垫在玉莲身下。天为帐,地为床,月为媒,玉莲半推半就初试了云雨。
赵玉莲半躺在朝辉的怀里,闭目喃喃而语:朝辉,我的人是你的了,以后不要把我甩掉了。朝辉道:不会的,我会娶你为妻的。玉莲道:我们大队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女侠子肚子被男人搞大了,男人就不闻不问,她怕出笑话,只好草草嫁人,我二舅家的跟男姐就是这样的,你要是把我甩了,我就投河自尽,无脸再嫁给别人的。朝辉道:不说什么海枯石烂吧,除非这马家荡河底子裂麻缝。玉莲连忙捂住他的嘴说道:这马家荡河底子还真裂过缝的,听我嗲说过的,有一年大旱,河底子一滴水都没有,缝裂得脚都能踩进去。朝辉道:那我拿什么赌咒你才能信呀。玉莲道:我不要你赌咒发誓的,嘴上发了誓,手上做不到没用,你要是真把我甩了,反正我知道你家住址,我会带着侠子去南京找你的,叫你牢日子过不安稳。朝辉道:未曾想赵家二小姐性情中人,既温柔善良,又泼辣刚烈。玉莲笑道:你忘了,我们过年的时候,演过淮剧秦香莲的。两人毫无困意,也忘了时间,庄子上传来了鸡叫声,两人才回到大队部,恋恋不舍地分开,各回宿舍睡觉。
玉莲躺在铺上,想着刚才的男女之事,既羞又愧,害羞的是尝过了禁果,愧疚的是对不起嗲嗲妈妈,没守住他们的教导。既而又害怕起来,自个儿一时激动失了身子,万一沈朝辉真的甩了自己,那话带子去省城寻父,也不过是戏文里演的人物罢了,到时候颜面丢尽,真只有以死而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沈朝辉也是兴奋得一夜无眠,天刚亮,便早早起身,披起白衬衫,忽见衣裳上一片血斑,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洗,怕人见了询问,便偷偷地塞进包袱里,此后再也没穿过。
赵老爹的胃子一日疼似一日,儿子儿媳们整天忙着农活挣工分,不便与他们说,省得他们焦瞎头心思,只好自个儿忍着,跟个没事似的,有时强迫自个儿挜了半碗粥,又悄悄地跑到西山头偷偷地吐掉,有时在老伴面前也是强装欢颜,说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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