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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坐得倒端正,杨放却看出来他已是一团迷糊,至于杨放自已,却是懒得伤这个神,索性琢磨着这几个人的心思,倒也悠闲。
赢雁飞听罢了想了片刻,还是把问题又抛了回去,问道:“袁先生以为如何?”袁兆周苦笑了一下道:“于今之计,惟有降下军负,才可使民生安乐。只消让百姓过上一两年的太平日子,他也好,沐家也好,都是无法叫人再为之作乱的。这降军负不处两条,即然是战乱已平,就不妨减兵,着军中壮年男子回家劳作;再就是收回各军的就地征粮之权,由中军部一并调拨,也可少去扰民之事,太后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顿时冷了场。需知减兵一事,本是该的,不过,能减谁家的兵马?谁又情愿减自家的兵马?而收回就地征粮之权,与收兵权也没什么不同了。赢雁飞权位初定,安抚众将还来不及,又那里可以做出如此犯众怒的事?杨放顿时明白袁兆周方才的苦笑是什么意思,那是因赢雁飞自已不愿说出这种话,就要着他说出来。果然赢雁飞道:“兹事体大,缓一缓吧,先把宫里的用度减一减。自今日起,宫中不再征绢绸,宫女们自已织布著衣,由我带个头吧。”
“好呀,太后之仁德定让天下百姓更是感激涕零,可少去不少怨言的。”令狐锋道,杨放听他的话,有那么点讥讽赢雁飞又在市惠收买人心的意思,“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喔?”赢雁飞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令狐将军有意为我分忧,从自家减起?”令狐锋本是想探一探她的意思,却得了这么一句,一时也难以回复,只得道:“令狐锋怎敢为人之先,自是与大家一起的。”赢雁飞一笑,道:“既是安定了一时,就该把事情上了正道。袁先生一直是无官身的,总该有个名分了,过几日拟诏下去,袁先生就委屈将就一下中书令一职吧。”袁兆周顿了一顿,这才道:“谢太后恩典。”然在坐的都明白,以往在云行天手下时,袁兆周等于是他副手,只要是云行天要管的事,袁兆周就能管。而这一定下了中书令的职位,虽是极品的官,却也是文官,不可以再参与军务了。赢雁飞又对杨放令狐锋云行风道:“你们几位晋元帅的事,也是早该办了的,就一起吧,一应有功之将均升上一级。”杨放想起云行天那日说的“马上就要是杨帅了吧”的话,只有苦笑的份,心知此次夺权有功之臣,自以自已杨军中最多。
见诸事已毕,赢雁飞着令他们回去。杨放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了一大圈,在宫西最为隐蔽的一处宫城外站了良久,侧耳听里头的一动一静。他身后的亲卫晓得他的心事,问道:“大将军想进去吗?守卫都是我家军的……”“不,我们走!”杨放打断了他的话,快步走开。杨放心知,多见一次面,对他对自已都是不堪忍受之事,还不如就当这个人不在了的好。不过,杨放总觉得,这个人不会就此无声无息的埋没在这荒宫之中,那薄薄的红墙,真能把他困住一辈子么?杨放很怕他出来,却更怕他当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雁脊关下之事,果如众人所料,僵持在那里,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南方虽有小乱,然有大军驻守,也就是旋起旋平。众将互相打量着,都没有扫荡群雄的能耐,于是尚算安分,这一年便成了中洲五十余年来最为安宁的年头。太平年头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是重光五年的春天,又到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北方不少地方又出了饥荒,赢雁飞与袁兆周赢泌和等几个民政部的大臣连日连夜设法调运粮食,然而各军自征之粮已占去了南方赋税的半壁江山,使得他们大有捉襟见肘之感。袁兆周叹道:“这是个难处,拖着不办,终不是个办法。”赢泌和接话道:“可眼下又能怎样,看看吧,又是百姓赴京请愿的联名状子,太后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抚了下去。倒真巴望着打一场战,也教这些太爷们有点事做,省得他们整日里无事生非。”语音未落,就听得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跑过来道:“禀太后,有人冲进宫城!”在座诸人立即站起,问道:“冲进了那里?”侍卫道:“宫城西侧那处废了好久的地方,叫什么来着……喔,想起来了,是紫晨宫!”
赢雁飞等人赶至紫晨宫时,杨放云行风和令狐锋已然到了,他们看着院子里的大滩鲜血,数百具尸首,都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宫城的防卫,因他们三个谁都不放心谁,于是分作了三层,由外自内,各守一层,让人如此轻易的冲了进来,他们三个都不由的想道:“在我的部下里,还有多少忠于他,只是掩的极深,瞧不出来的?”其中以杨放的心思更为复杂,他想道:“若我不是杨军的主帅,若我在守宫城,我会不会全力阻他逃走?”杨放摇了摇头,他难以回答自已。
有受了伤的守卫跪在地上禀道:“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没什么异动,兄弟们也都懈怠了,今早他到门口与兄弟们闲谈,兄弟们都挺乐意,没曾想他突然发难,夺过一柄长矛,一下子就捅了三个弟兄,其它的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把门给打开了,外头已埋伏了三四百人……”令狐锋突然打断他问道:“他一下子就杀了你们三个?他的力道如何?”那守卫现出极恐惧的神色,道:“有如天神下凡,非人力可挡!”几人对视一眼,向赢雁飞问道:“太后,那解药是你保管的……”赢雁飞却神色大变地勿勿离开。赢雁飞赶回了凤明宫里,一边逐屋探视,一边大叫:“朱纹!朱纹!你出来,你出来,我知道是你,你不要……”
赢雁飞的声音僵住了,朱纹背向着她站在窗口前,听到了赢雁飞的声音,她缓缓的转过身来,身后是晨时的初阳,染的她发梢面庞俱成绯红,而她的胸膛上更是殷红一片,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正中,鲜血从那里一直淌了下来,积在地上。见到了赢雁飞,朱纹苦笑了一下,倒在血泊之中。赢雁飞走到她的身边,伏下身去,颤抖着问道:“你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朱纹神色恍惚道:“项王,他是一头鹰呀。他可以……可以死,却……却不能够被关……关在笼子里。小姐,朱纹对不住你,他们来……来宫里寻解药,我……给了他们……小姐,朱纹不能伏侍你了……你如今的处境……还险的很,你……你要当心!”朱纹头一偏,合上了眼睛。赢雁飞猛的摇着她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明知晓我的处境,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云行天,有那么多人愿为他死,你为什么还要去凑这个热闹!为什么就一个你,他也不给我留下来!苍天啦,这世上真就没一个我可信的人了吗?”赢雁飞紧紧地闭上眼睛大叫,却有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涌出。
赢雁飞回到紫晨宫中时,她的眼神已是澄静如初。杨放三人都不在了,留下的守卫道:“三位大帅已去了,他们留下话来,说是西京城的守军们只怕都靠不住,得亲自赶过去压住阵脚。宫里的善后之事,就请太后处置。”“宫城的防卫眼下如何?”“由鲁将军带人加紧了守备。”“受了伤的弟兄们都安顿好了么?”“是,御医来看过了。”“那,阵亡的收殓抚恤之事可有人管?”“袁大人已安排下去了。”“那还有什么需善后的?”赢雁飞转头问他。守卫有些为难的道:“就是这个女人!”他招了招手,一个女人被提到了赢雁飞面前来。
“漆雕宝日梅?”漆雕宝日梅抬起了头,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她身子笨重,赢雁飞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她已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守卫道:“这个女人助云……嗯,那人逃走,她使箭伤了我们十来个兄弟。”漆雕宝日梅傲然笑道:“除了皇上,中洲男人就是这么没用,我们莫真的女人你们也打不过的。好久没有摸过弓箭,生疏了,要不然还要干的好些。”赢雁飞瞧着她笑笑道:“喔,他倒底没带你走么?”漆雕宝日梅脸色微微变了变,大声道:“我眼下会拖累他的,自然不能和他一起走。杀了我吧,皇上日后会为我报仇的。”
赢雁飞屈下腰,有些怜惜的看了看她,替她拉紧了被扯破的衣襟,道:“你大约还想着,他此后一生一世都会记得你吧。唉,不明白,人都死了,旁人记得住,记不住,又有什么分别?你若是想着他日后会回来救你出去,就好好将养自个的身子,把孩子生下来,少逞点强吧。”赢雁飞起身对着守卫道:“紫晨宫里的一应供应,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漆雕宝日梅怔怔地看着她走远,觉得赢雁飞身边空寂无比,那个总在她身后一步的贴身待女不见了,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离得她好远,她的身姿却挺得更直。
西京城外,一彪骑兵飞纵于田原上,远处隐隐的山脉之下,一小队骑者在山影中奔逃。“统领,看,那……那就是他们吧?”一名兵士小心翼翼地问道。统领不发一言,面上难辨喜悲。前头的骑者们虽然马匹高健,骑术精湛,然而这队追来的骑兵却占到了极好的方位,终是渐渐追近了,眼见着只有一箭之地,那小队骑者却突然整齐化一地拨转了马头,在原地顿了一顿,马蹄几乎的同时一撤,向着追兵冲过来。虽只是百余骑的冲锋,却如同千军万马般威势,马蹄蹬在地上大地都在颤抖,马尾与披风一并拖的笔直,如同乘风而来,顺流而下,骑兵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散开了,不敢当其锋芒。统领大声喝斥者自已的手下,而只是指顾间,他就发觉,自已独自一个面对着那冲在最前之人,那人信手挥出一矛,统领猝不及防地以刀柄相击,两样兵刃一触,统领手臂倾刻间不似自家所有,手一松,大刀落下,他左手一抄,复将刀柄捞在手中,双腿一夹,马匹窜出数步,才得停下。
用矛的人冷冷地盯着他,道:“还不错,能接我一招,你叫云际未吧,是七房里的。那年与蛮族决战之日,你一人杀了蛮族可汗的亲卫十余人,我当即下令升了你做统领。看在这点功劳份上,再接我两招,若是不死,就饶你一命。”云际未在面色惨白,在马上晃了一晃,扔了刀,翻身下马,跪下,道:“皇上!今日终又叫未将见到了皇上!”云行天睥视于他,道:“你还认我是你的皇帝么?”云际升仰头大声喝道:“我等永是皇上的人!这些日子得不到皇上的音信,不得不与云行风一时周旋,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等必追随皇上,万死不辞!”
“那好,”云行天断喝道:“你如想重归于我麾下,就拿出点作为来,去,把那边追来的人给我打发回去。”云际未不著一言,翻身上马,举刀一挥,喝道:“兄弟们,跟我来!”“杀……”这几千骑兵毫不犹豫的齐冲了过去。令狐锋措手不及的拨开了马头,看了看身后千余骑兵,有些懊恼的想道:“太托大了,原想着跟他一起的只有上百人,带这么多足够了,没料到……好不容易追上来,这一下,只怕是拦不住他了。”令狐锋心上虽在想,动作却毫不迟缓,领着部下调了一下马头,堪堪地避过了几千云军骑兵的锋头,错身掠过,令狐锋在马上远远与云行天对视一眼,飞奔逃去。
暖曦阁中,各家将领环坐,彼此打量着,都有些沮丧的情神,又大都回思起数月前在此处发生的事,想想眼下的处境,即便是再粗鲁的人,也难免有些感慨。大门洞开,赢雁飞走了进来。她没有坐下,站在诸将之中,环视一眼,然后发出一声轻笑,道:“怎么了,都蔫了劲了?都怕了?你们想怎么样?爬到雁脊关去跪在云行天那里求饶?想去的快去呀?没人拦你们!”
“也不见得就是怕了。”令狐锋沉声道,“只是他会逃掉,太后管教宫人不严,应是最大的原因吧?”“喔,”杨放反诘道:“又是谁追上了他,却让人从眼皮底下逃掉了?”令狐锋狠声道:“这就要问云帅了,你手下如今还有几个人是靠得住的?你只怕是不敢再让一骑出营门了,只怕是一去不返!”“你……”云行风离席而起,便欲与令狐锋理论。
“吵这些有什么意思?责任是谁都逃不掉的。”赢雁飞打断了他们,道:“若说我们与云行天交手,最弱的是什么?就是号令不统,众心不齐!”赢雁飞坐下道:“若是他现下发一道明诏下来,说些什么,嗯,比如各将多有受挟不得已而附逆,如能幡然悔悟,勤王起义的前罪一律免去,并以功记……这种话,你们信也不信?”赢雁飞逼视诸将的眼睛,过了半晌,有将领道:“未将……未将不信。他……他眼睛里是不掺沙子的……”“正是!”赢雁飞道:“这谋反的事,只要是做过了,就如墨污白绢,再也洗不净的。就是他当真不追究,你们这此后半生,得背上个不忠之名,缩手缩脚做人——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各位,我们是在一张船上,云行天若是回来了,大家都全完了,若是他这一次败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这中洲就是各位的中洲。你们得记住,你们是为了自家打这一战,而不是为了我赢雁飞而打这一战!所以你们彼此不服也好,猜忌也罢,都等打完这一战再说!只要你们能合作,我们就能赢!”
“我们能赢?”有将道,声音里透着止不住的惶惑,“他如今一举大旗,万众响应,与他交手的军队大都畏缩不前,逃兵日增。我们能赢?”赢雁飞冷冷的笑道:“逃兵多了也不是坏事,雁脊关里的粮食会消耗的更快。他逃进了雁脊关,就是进了死路!我原想他不会做这等蠢事,却不想他当真会这么做了。”杨放在一边插言道:“不是他看不出来进雁脊关会束手束脚,而是他不得不如此。铁风军是他最要紧的兵力,他如不和铁风军汇合一处,就难以成事。他本想接应铁风军出来,但几次都不成,只好自已进去。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口,民间没有余粮,以他的身份,总不好硬抢民粮,也就是只有雁脊关还有粮食,是以他不得不进去。”
赢雁飞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是不大懂打战的事,战事就由三位元帅共议,不过为了统一布置,我提议由令狐元帅拿个总,如何?”云行风和杨放互望了一眼,道:“令狐元帅资历最老,就由他来总筹此战吧。我等都愿听从调度。”令狐锋不露声色道:“各位这是不放心我么?那好,就由我来当这个恶名就是。”于是向赢雁飞一施礼道:“未将领命。”“如此甚好。我是女流之辈,没打过战,可我知道,任他铁风军再强,十个打一个打不过,百个打一个总成了;任他云行天能耐再大,总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云行天他眼下的兵力,不过是二三万人,可我们手里,有五十万大军!他手中只有几千石粮食,而我们能征到几十万担粮食!为什么我们打不赢?他再强,也未必强的过当年蛮族大军,可你们都亲眼见了,蛮族大军是如何死在无粮无草的风南草原上的,为什么就不可以让他也困死在那里?”赢雁飞目中射出迫人的神采,道:“至于士卒的的畏惧,那也没什么。发下令去,果敢杀敌者,重奖!我的国库里还有的珠宝悉数拿出来,一点不留。如有临阵退却者,投敌叛变者,着其家人代服劳役!世上惜忠心胜于钱财者,爱旁人胜于亲人者,或有十个百个如此,却不会千个万个如是!”
诸将听此言忍不住站起,齐声道:“太后说的是!”杨放犹豫了下下,道:“只是着逃兵家人代服劳役这一条,不要以圣旨发,而以中军部发下令去比较好。”赢雁飞淡然笑道:“你这是为我分谤么?这道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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