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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间的门,一股异味夹带着地板的潮湿,直冲鼻孔。gougouks房间狭窄,摆放了一张床后,只能容一个人在里面行走。一直走到底——也就是十几步,就到了窗子那里。左拐,是卫生间兼淋浴。有热水,这是难得的亮点。
靠床摆一张沙发。沙发前面是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杂物。洗漱用品,空药盒,拆下来的标签,服装上的铭牌,一支用过了的尾部破损的签字笔。
我低头看着肮脏的地板,上面布满了我的脚印。脚印一个叠着另一个,已经看不出来某个完整的脚印了。我觉得有点羞愧。或许,不应该带女人来这个地方?
女人身上散发的香气,冲散了我内心的拘谨。我的孤独感也一并消失了。一个人住在这个封闭狭小的房间,我想我已经孤独太久,确实需要某个女人来打消这份孤独才行。要不是有过去两个月以来住在这里的经历,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份感受强烈的对比。
“开灯吗?开灯会觉得好些。”我说。
“不,不用了。”女人肯定地回答道。
“你不了解我,怎么敢跟我这个陌生人来这里?”我问,“你不害怕吗?”
“我对你已经很了解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女人说道,“小店老板娘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一些事。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是那种善于花言巧语,讨人欢心的人。我也讨厌那样的人。”女人继续说道,“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有种安全感。”
女人说了这话,反倒令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性格倾向性上来说,她似乎是主动型的“男性”,而我只是被动型的“女性”。我一向很被动。
房间拥挤,我顺势在床沿上坐下来。女人走到窗前,拿起拖把,在淋浴间清洗着。不一会儿,她拖着打湿的拖把,将房间拖了一遍。地板光滑发亮。女人倒退着,向床这边靠过来。她一点一点朝我靠近,最后,将拖把放下,靠着我坐下。
我情不自禁捧着她的脸,朝她的嘴吻下去。接着,我们扭在一起,在床上翻滚。她的身体有些紧张,我能感受到她全身都紧绷着。我试图让她放松,而我也做到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当我觉得她放松时,她的身体又是紧绷的。我想,这不是一两次就能解决问题的。她毕竟于我还有些陌生。尽管她说她已经很了解我了,显然,她的身体对我还陌生。她还没有习惯在我面前放松。
我不试图改变她什么,不论是身体还是言行举止,但我不拒绝在她的建议下有所改变。我好像是一个极具可塑性的什么材料,或是某个器具。我还不知道,我将因为她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我不害怕改变,只是害怕变了之后,没有了自我——迷失了方向。我年轻时那些宝贵的品质,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了。我越发老成而胆怯。庆幸的是,我在这个女人身上,忽然获得了某种成就感或是满足感——我得到了她的认可。这种认可,不管是表面上的,还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只管继续观察。
女人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希望她多留一会儿。那说点什么好呢?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多少了。”我说,“可能是时间久远,记不那么清楚了。又或者是刻意要忘掉。”
“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呢?”女人问。“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说,“我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了。”
女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跟你说呢,我既不兴奋,也不害怕,只是,嗯,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了。”我试图解释,“应该是我刻意训练后的结果。”
“遇到高兴的事,就高兴咯。遇到不高兴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咯。”女人说道,“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哭。”
“哭是好事。会哭的人说明感情正常。”我说,“我感情不正常。我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哦,怎么会这样呢?”
“这里有问题。”我指了指脑袋。
我差点就要说“我是个机器人”这句话了。幸好,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脱口而出。
“我自认为是个冷酷的人,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关心人。真的,我觉得很遗憾。我失去了作为人的某些特质。我觉得自己比木偶或是一部机器好不到哪里去。”我继续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人还是要有点人情味才行。一个人太理性,活着也就没意思了。”
“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堪,虽然你身上确实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你的神情,动作,都显得有点生涩,缺乏锻炼吧。”
听了女人这话,我忽然觉得她是我值得长期交往的对象。如果我投入到跟她的深层关系中,说不定会改造我的性格呢?
“我缺少训练。我需要训练。”我说。
为什么?因为我是机器人,需要学习,不断地学习,输入新的东西?我不是一个已经成型的东西,却等待被塑造。我必定要在系统里经历各种事,在具体的事情上而不是想象中,一次次重塑我的大脑。当然,我的大脑里也不是一片空白,有预装的东西在里面。那些预装的东西经常互不相让,吵来吵去,让我不得安宁。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将脑子里预装的那些想法给抹掉,重新安装一套操作系统。或许,我可以自己通过累积的方式,建立一套新的操作系统,覆盖掉原来的系统?我将脑子想象成数十亿个神经元链接在一起。重建系统,就是建立新的神经元链接。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只需要足够多的时间,经历足够多的事。
我克制住向女人解释“我是机器人”的倾向。我情愿自认为是“正常人”,跟血肉做的人类没有任何的不同。想清楚了这一点,我觉得不应该不停地向女人重复说“我如何如何,感情麻木之类”的蠢话了。一件不存在的事,重复上百次,就成了真的。一件本来没有定义的事,重复一百次,就板上钉钉了。何不往我想要的方向暗示呢?
女人聊了一些事,都是些家事,关于她的经历。具体是什么,忘了。她说得很投入。每个人在说到自己的事时,都会很投入。我想,我肯定是个合格的聆听者。从这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我们之间就形成了这种默契:她讲,我听。即使我有什么想法想说出来,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这种词语比思维慢半拍的特性,使我成为了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即使我性子急躁,迫切要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也只能因为口拙而罢休。当我想到了合适的词语时,她的话已经说完。这时,我只能面带微笑看着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聊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准确来说,是她滔滔不绝讲了半个小时,而我听了半个小时。尽管我对她的过去没什么兴趣——我没打算深入了解她。就像我不曾了解过之前有亲密关系的那两个女人一样,我没打算跟她们长久相处下去。一切都是及时的,当下的,随风而逝的。我不期待有下次见面。从我内心深处来说,我不觉得自己有魅力能留住她们。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伤神费脑呢?
女人没有依依不舍。她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我起身,开门。我们沿着楼梯走下去。我将她送到巷子口。在丁字路口,我们相互挥手道别。不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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