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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四鬼使帮忙,游走全山巡视,勘察土息气脉,它们都是华山修炼的半鬼,于此大为擅长。风铃山是福地,但要好中挑好,看花了眼,反倒挑选为难,足足化了两个时辰,却在前山的一处清松坡将金道人遗体安葬。此坡有清风拂过,数百株松柏浓翠长青,日上松梢,若沧海托金乌,金茫茫摇曳碧浪;月出之时,银环盘旋,相衔而下,映照于簇树密丛,宛如人间胜景、修仙的福地洞天。紫目鬼使与施道人在坡上共同挑选得一块风水宝地,给那施道人立了碑,却偏偏避开日月交汇一地,唯恐金道人的遗体吸纳日月精华,不过旬月蜕变僵尸,反倒另生祸害。山中之湖隐约相对,后面遥遥可见龙眼崖峰之崇颠处,算的面水背山。又在坟前点燃了三炷香,香烟缭绕,在坟冢之上轻轻飘旋,往崖下缓缓散去。透过晶莹结界瞧去,崖下青田黄野,阡陌纵横,农舍小屋星星点点,小河如银白色的缎带,起伏迤逦,向前方青黛山川绵伸过去,待到了更远所在,分成支流,就在那柳岸芦湾之间留旋盘涡。那河极浅极窄,隐约看得三两个小黑点的人儿从桥上走过,也有人涉水渡岸。远山低处,明霞闪耀着光芒,几点飞鸟传来引去,该是那樵夫背柴归家之时。众人莫不唏嘘感慨。
论及琉璃宝塔之际,精奈神尼面有忧虑之色,合十叹道:“阿弥陀佛,若论溯源,那琉璃宝塔非比寻常,乃是昆仑山西王母的贴身法宝,甚是厉害,此番被那黄宗鬼王座下第五城隘的咆哮大王抢夺了去,必定会供奉于鬼王,这般巨凶大恶要是用宝塔来生祸、为非作歹,可究竟如何是好?”华山四鬼使满脸愁容,都说三界从此难以安宁了。施道人摇摇头,宽怀道:“生祸却也未必十足,我们当初奉迎此塔,西王母恐路上出什么纰漏,早在那塔上施下了一道符咒。琉璃宝塔安然东行,到达天镇观还好,若是中间稍出疏虞,被拦路的妖魔鬼怪打劫抢夺了去,只要离开我那金师弟的袖子,不过半个时辰,就会自己炸裂,绷断成许多碎片。料想那黄宗鬼王再是能耐,也不能使用。”众人闻言,莫不错愕。静奈神尼低声道:“那修复――”见施道人有意无意点点头,遂心中会意,知他恐隔墙有耳,消息万一妖怪窃听了去,可是大大不妙,是以不再多言。
众人收拾庵堂,皆忙忙碌碌。那金算盘眼看得无趣,悻悻下山。九华也不知所踪。静奈神尼对施道人道:“施道友,你随我来。”引着施道人朝另外一处松柏走去,经过穆双飞旁侧,低声道:“穆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三人来到了松下。
静奈神尼手推佛珠,眉色忧戚,半晌没有说话,显是胸中盘算什么主意,却不好开口,施道人咳嗽一声,道:“庵主苦心,何必憋闷于心中,但有差遣吩咐,不若明言。”穆双飞双臂抱胸,微微颔首。此刻精奈神尼方才叹道:“穆施主,初时我揣测错了,自从你步入我风铃山以来,看你长久坐关于山洞之中,以为你不过是识得佛家福地,因此欲借助此山的灵气,净化你体内的半妖气息,从而坦然修行,以求他日得成正果。现在看来,这或是仅是原因之一吧?”穆双飞愕然一怔,旋即淡淡笑道:“不错,还有其他一些事情。”精奈神尼道:“冒昧问上一句,前日夜里,我听得不平佛祖和那位吴魔尊和你叙谈家事,皆提及你的兄长,莫非那人果真就是你口口声声所提及的‘大仇人’?既然兄弟同胞,何必自相残杀?”穆双飞脸色陡沉,似是恚怒,又似无奈,美目之中仇怨浓浓,便如一汪幽潭,几乎将人的魂魄都被陷没了进去。施道人大为惊讶:“那佛珠魔尊和这位穆相公谈论之时,语音压得极低,我们都听不真切,她却是修为精湛,能将窃言栊于耳中。”只怕当时在场诸人,也只有此位风铃庵的庵主才有这般听辨蚁声的极强耳力。
精奈神尼急忙道:“老尼一时多言,公子不要介意,我绝无窥探阁下家事私密的嗜好。只是袖中其时笼了一块云梦石,不觉通神入化,却将你三人的言谈悉数传至我听。”穆双飞略一思忖,朗声道:“师太说的不错,我那大哥唤作古狐,乃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母亲叫做胡媚娘,本是一位狐妖,他的母亲闺名祈恬,是一位女侠。兄弟本该相亲相助不假,可惜我们这一对兄弟逢面,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便说要拼个你死我活也不遑为过。他骂我是半妖怪,人不人,妖不妖;我骂他是大仇人,自恃美貌无双,男不男,女不女的。”
精奈神尼修为甚高,可是对于人世风云却又十分不晓,只以为兄弟之间,该当无比亲睦,听穆双飞如此言论,显非诈虚,不由惊讶得瞠目结舌。施道人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有千品万性,生出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却也不奇怪。”精奈神尼点头道:“这般看来,我佛强调超脱红尘之外果然是最高明的,俗世牵挂烦恼极多,不如六根清净,极乐快活。”穆双飞哈哈一笑,道:“烦恼种种,不至于似死水微澜一般,为生活增添色彩,岂非也是快乐?正是‘苦楚悲喜本无常,何必牵念惹神伤。自由自在江湖走,飘逸天地任笃杖。’出家为僧为尼,小子狂妄,以为乃是消极遁世之举,非合‘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之意也。”精奈神尼不妨他有如此一说,错愕不已,良久颔首,道:“穆施主适才之言,颇有几分佛意。”穆双飞道:“不过有感而发,却非佛门偈陀。”所谓偈陀,乃是佛家四句押韵式的唱词,较之寻常诗词,重在空明清净,最忌风花雪月、咏吟红尘。
精奈神尼见他对佛门颇有些抵触,遂不和他再谈论佛事,以免惹他厌嫌,只问道他在风铃山幽洞之中,住了多日过去,可发觉身体有什么异常不同?穆双飞连连摇头,说修行并未见长。精奈神尼想了想,又问他还要在此地再住多长的时间,穆双飞道:“既然地佐星火温候吕伯涉的封禁已然被那古狐解开,其魔琴早晚必被那大仇人骗走,我留在此地也无甚意义,即可就走。”施道人心念一动,忖道:“原来你来到风铃山,也是为了监视地佐星动向。却不知他那古琴究竟有何奥妙,你们兄弟二人皆对之大为存意?”
静奈神尼听穆双飞要走,不由点点头,合十道:“幸赖施主自己要走,否则我破不开先前的石台棋局,正自烦恼。唉!惭愧,惭愧,老尼才说出家人不该烦恼,想不到自己还是陷入泥淖之中。”转过身来,将佛珠环绕腕上,问道:“施道友,我听闻过,据说那琉璃宝塔除了能够镇妖,还能净化半妖体内之妖气,使之清明晶爽,不知如此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施道人说道:“传言飞虚!我们在奉迎宝塔之时,确曾聆听至尊西王母娘娘玉训,此宝果真有如此效用。”静奈神尼向施道人求询,却微展慧目斜睨穆双飞,见他登时眼睛一亮,精神陡长几分,心中莞尔,接着笑道:“贫尼有个提议,不妨请穆施主与施道友作个买卖如何?”施道人奇道:“庵主要我们做什么买卖?贫道不是生意之人,敛金集银,固不擅长,也万万不可为之。”精奈神尼口宣佛号,道:“此乃人情人情生意,彼此惠利,可不是匣金椟银的钱财买卖也。我请穆施主大施援手,替天镇观将那琉璃宝塔的碎屑找来,由施道友将之贴合,然后再替穆施主去除半身的妖气,从此洒脱逍遥怎样?”穆双飞拍掌笑道:“我无妨,此提议极妙的,却不晓得施道人意下如何?”施道人旁无计较,想想有人帮自己觅回宝贝,自己替他除去恶晦妖气,也是行上一桩功德,遂点头答允。
三人计议既定,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红电、绿雾、清风、紫目四鬼使走来,叹道:“不想逢此厄难,我等兄弟全无半点用处,就此告辞,还归华山看看那庙宇修缮得怎么样了?”因被结界阻拦,后面小路也被静奈神尼率领全庵尼姑展运法力封堵结实,于是讨要了能自由出入结界的黄纸符,又与施道人寒喧了几句,纷纷离开。是夜一宿无话,施道人在那坟前坐守了半夜,也不知想些什么,笼着袖子回到了小屋安歇。待天明之时醒来,略一打听,那穆双飞早已经下山去了,不觉怅惘莫名,辞别了风铃庵尼众,转道上路,径奔天镇观。其间有小尼姑慌慌张张来寻静奈神尼,递上一封书信,静奈神尼摇摇头,却不观看,说道:“她虽然是我佛门的弟子,然侠义脾性不改,便由着她去吧?”忽然一笑,道:“那小黑娃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来打屁股,有她一旁管着,其实也好。”传令掩了庵门,各各好生修行,门前草木轻拂,绿荫成浓,霞云映照之下,又是佛家宁祥的景象。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九回 结伴几人行(上)
第十九回 结伴几人行(上)
穆双飞一早即下了山,寻了一匹大马,配上马鞍马镫等物,直出七八里外。放眼望之,但见周围触目所及,因受那鹰面龟胡闹,山川地势皆有些变化,河流改道,此峰迭起,旁丘横移,所幸当日不平佛息斗和尚用力*巨兽,未让它完全脱出地壳,更不曾翻身,所以地震轰轰之下,乡民村农早已逃出野外,搭帐篷,起茅屋,并无什么伤亡。再看房屋,倒塌的也不甚多,一番虚惊之后,生活过日俱还象以往一般。砍柴的,打渔的,饮茶清唱的,酒阑梦香的,攀着东篱开窗的,倚着西墙挂镜的,生活形色,纷繁葳蕤,皆是不足而一。
他又行了一段路程,前面是绵绵树林,鸟语花香,景色颇为不同,方吟完那“漫野稻香十里地,点落鸡鸭农家畦”之后,胸怀登时舒畅广阔,忖道:“这琉璃宝塔既然炸得粉碎,想必那些碎屑尚在妖怪手中把持,宝塔未得完整,哪里能献给黄宗鬼王呢?只是这鬼王下面的十八城隘分布何等隐匿,我一时片刻之间,该往哪里去寻线索呢?”转念一想,登时有了主意:“是了,记得那大力魔王亲口说过,它的第一城隘便在距离黄郦山东边数十里之断天崖处,想必各城隘之间多少有些关联干系,我何不就去哪里仔细打探一番,好过在这里穷无计较。”想及于此,目标明确,蓦然精神一振,口中唷喝一声,打马扬鞭,蹄飞疾驰,但见红尘滚滚,绵绵不绝,正是“马鬃飞舞群丝散,马尾摇曳金毫吹”。
行过一片树林,赶起了八只雀,惊扰了两头獐,林中幽静破开稍息,叶草随风纨动。便在此时,听得旁边传来忽律律声响,响声未毕,余音犹绕,斜地里猛地窜出一辆四轮撑篷的马车,其势甚急,走得又直,几若与他的座骑相撞。穆双飞猝不及防,唬了一跳,慌忙勒马而止,愕然观看,却见那四轮马车被车夫提缰拽引,拉车的两匹骏马“啪踏踏”几步歪行斜走,歇停横档于林荫的中央,打着响鼻。车篷用席篾密密编织,颜色金黄,颇有几分富贵之色,内外数层,彼此贴合紧切,能防风雨,却不甚重,乃是一辆轻车。轮子和寻常马车木轮颇多不同,外缘处包裹着一层灰白的软膏,原来此物唤作皮胶,专在南方海岛所出,其地生长有奇树,树上流出汁液,洁白馥郁,吃不得却能用得。那些树汁抹在轮上,很快便能凝固,形成皮胶,既坚硬且柔韧。车篷前缘更是古怪,两旁斜插着几根竹竿,卷起一层蓑衣。
穆双飞暗暗称奇,才要驱骑绕道而行,却看篷帘掀开,从车上滴溜溜地跳下一个黑炭似的、绑系者大红肚兜的小胖娃娃,两个翘角发髻摇摇晃晃,腰间挂着一个小槌、一个小鼓,大声说道:“穆大哥啊,你要去哪里?嘻嘻!我知道的,可是要去那大力魔王的第一城隘寻觅线索?油多不坏菜,人多好办事,你带我们一起去吧?”正是小黑雷鬼九华。穆双飞正自惊讶,咦道:“你如何来了?这马车又是哪里来的?”话音甫落,却听空中“啪嗤”响动,有人凌空虚击一鞭,并非策车,不过以壮声势引人注意罢了,只是那一鞭子颇有些有气无力之感,显是那驱车之人,并非孔武有力的精壮之徒。果然就看一个人在车辕旁探出脑袋,半边身体裹着华丽服饰,嘿嘿笑道:“是呀,是呀,小兄弟此言说得妥帖实在,咱们倘若结伴而行,相互之间有个照应,路上谈谈笑笑,倒也不会寂寞。”穆双飞更是瞠目结舌,旋即苦笑不得,摇头道:“金算盘,怎么你也来凑热闹?此去路途之上,还不晓得会有什么妖怪魔物,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脑中陡然灵光闪动,闪过念头,眉头微蹙,道:“胡闹,胡闹,你也要去那第一城隘作甚?难不成以为那大力魔王已死,那断天崖就是可供探宝猎财的地方么?那些妖怪或是好敛些兵器人肉什么的,对于金银珠宝,却无甚兴趣。”
金算盘被他窥破心思,坐在辕上摆弄衣裳,掸去袍袖领衽处的沾惹灰尘,不慌不忙,双腿兀自得意洋洋地来回晃动,说道:“穆兄弟呀,你也晓得我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人,前儿个见识了什么大力魔王和鹰面龟,发觉这些妖怪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如今风铃庵遭遇变厄,我听了九华小兄弟的建议,也不好再寻她们清偿欠债,没有办法,只好将这笔帐悉数推到大力魔王的身上。虽然它死了,我却不得不去他家中抄检,好歹该挑拣一些颇为值钱的东西,到集市变卖抵偿,尽可能减少我的损失,是也不是?”九华道:“咱们要钱不要命,可是不能不要脸,倘若再逼迫风铃庵的那些尼姑子偿债,就不算咱们英雄好汉的仁义,可是金大哥也说了,如今这世道,就是处处钱铺路,无钱难办事的,囊中羞涩,便是要买几颗糖果亦然不能够。所以就去那牛妖的家里瞅瞅,没有值钱的东西,就将它家具卖了,也能折一些小钱。”
穆双飞听罢,不由呵呵欢笑,心想这孩子还有些骨性气节,又素知那金算盘是见钱眼开的家伙,若论鼻头嗅闻铜臭味,最是天下第一的灵敏,又能十足纠缠,索性拍掌笑道:“好,好,大伙儿一并上路吧,我去降妖镇魔,你们去寻宝发财。只是丑话说在前面,若果真有了什么危险,危急当口时,在下的能耐颇为有限,自身周全尚且勉为其难,却顾及不得你的性命是否无恙了。”九华一拍腰间小鼓,昂首挺胸,叫嚷道:“穆大哥放心,我们有分寸,绝不给你添包袱。”穆双飞看金算盘那马车不错,索性也跳上了车篷,舒舒服服坐上面,却将自己的座骑连着缰绳拴在车后。行驶起来,竟然不觉得什么颠簸,不由暗慨这金算盘甚是懂得享受,亏他知道在轮下垫上一层厚厚结实的皮胶。
车厢后面,尚有不少箱子,皆是轻木薄板,中间放着的是几个铜葫芦,好奇打听之下,方知晓原来是售卖给附近老百姓的货物。原来那鹰面龟一番折腾,地动山摇,带动了不少的地煞出来,那地煞气对身体颇有不利,而在家中悬挂一个铜葫芦,则能收煞,乃是吉利事品。其实若避此煞,还可用五行布局法,但稍嫌麻烦,又可用猛兽狮子放在门窗前,头朝煞气方向,以为“斗”煞。不过“斗煞不如化煞”,还是用铜葫芦最妙,为何,除了葫芦本身即有收煞妙用外,更何况铜属于“金”,“土”能生“金”,“金”旺则“土”消,也是运用了“化”煞或“泄煞”的原理。其时老百姓都懂一些风水常识,金算盘便投其所好,再驾车追赶穆双飞的途中,顺便捣腾些铜葫芦出售,且卖且走,竟然卖出了不少的铜葫芦,也赚了钵盈碗满。
这便是利用风水赚钱了,穆双飞莞尔之余,也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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