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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静琬自然连声道谢，那睡房是西式的落地长窗，推开了出去，原来是露台。满天的璀璨星斗，照在那树y深处，疏疏的几缕星辉。风chui过，枝叶摇曳，她瞧见不远处墙外是一条街，对面便又是水磨砖砌的高墙，一眼望去树木森森，隐约可见连绵不断的屋子，并有几幢高高的楼顶，瞧那样子，像是重重院落，一座极大的深宅。

因那街上有煤气路灯，极是明亮，照着对面院墙上牵着的电网，电网上缚了许多小铁刺，墙上cha着尖锐的玻璃片。街角拐弯处正有一盏路灯，底下是一个警察的岗哨，那墙下隔不远就有卫兵，背着长枪来回走动，分明那院墙之内，是个极要紧的所在。她不由问：&ldo;那是什么地方？&rdo;三小姐抿嘴一笑，说：&ldo;那是督军行辕。&rdo;静琬不由&ldo;噢&rdo;了一声，才知道那就是人称&ldo;大帅府&rdo;的九省巡阅使督军行辕，原来这幢楼与帅府只是一街之隔，怪不得这位三小姐如此安排。

第二日中午慕容沣就派人来接她。来人虽然是一身的戎装，人却是十分斯文和气，见了静琬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ldo;尹小姐好，我是六少的卫戍队长沈家平，六少派我来接尹小姐。&rdo;

她虽然早有预备，可是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她自恃胆色过人，坐在汽车上，终于也镇定下来。陶府与帅府本来就相距不远，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汽车一直开进去，又走了老远，才停了下来。早有听差上前来替她开了车门，原来汽车停在一幢十分宏伟的青砖楼房前，楼前是西洋式的花圃，时值chun末，花叶葳蕤繁盛，十分好看。听差引着她进楼里去，一路穿过殿堂一样的大厅，从走廊过去，是一间花厅，陈设倒是西式的，铺着整块的地毯，踏上去绵软无声，地毯上两朵极大芙蓉花，一圈儿沙发就如簇在那花蕊里一般。她刚一坐定，就有人奉上茶来。

她吃着茶等了一会儿，忽听隔扇外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来：&ldo;真是抱歉，让尹小姐久等了。&rdo;正是慕容沣，他在家中穿了长衫，英气尽敛，倒平添了三分儒雅。她袅袅婷婷地站起来，他见她今日是西洋式的长裙，越发显得身姿娉婷，见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忙与她握了手，说：&ldo;本该亲自去接尹小姐，但上午临时有一点急事，所以来迟，请尹小姐见谅。&rdo;

静琬说：&ldo;六少身系九省军政，日理万机，倒是我一再打扰，十分冒昧。&rdo;慕容沣坐下来与她闲谈些承州风物，过不了许久，就有听差来说：&ldo;厨房请示六少，已经都预备好了。&rdo;慕容沣说：&ldo;那就先吃饭吧。&rdo;起身忽然一笑，说：&ldo;请尹小姐宽坐，我去去就来。&rdo;过不一会儿，慕容沣换了一身西装来了，含笑说：&ldo;今天请尹小姐试一试家里西餐厨子的手艺。&rdo;静琬见他换了西装，更是显得倜傥风流，想着这个人虽然是九省巡阅使，但毕竟年轻，和寻常翩翩公子一样爱慕时髦。又听他说吃西菜，于是说：&ldo;六少太客气了。&rdo;

慕容府上的厨子，自然是非同等闲，做出的菜式都十分地道。虽然只有两个人吃饭，但有一大帮听差侍候着，招呼得十分殷勤。刚刚上了第二道主菜，一名听差突然来禀告：&ldo;六少，常师长求见。&rdo;

慕容沣说：&ldo;请他进来吧。&rdo;

过了一会儿，听差就引了那位常师长进来，静琬见此人约有五十上下年纪，模样极是威武，一开口声若洪钟，先叫了一声：&ldo;六少。&rdo;那常师长见着静琬，暗暗诧异，一双眼睛只管打量着。慕容沣因他是慕容宸的旧部，向来称呼他为&ldo;常叔&rdo;，问：&ldo;常叔想必还未吃饭，坐下来随意用些。&rdo;那常师长本来气冲冲地前来，因有外人在场，一肚子的火气忍住了不发作，闷声道：&ldo;谢六少，我吃过了。六少能不能单独听我说两句话？&rdo;

慕容沣说：&ldo;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尹小姐不是外人。&rdo;他因为未曾结婚，所以向来不在家里招待女客，常师长一想，觉得这位尹小姐定是特别之人，他是跟着慕容宸征战多年的旧部，许多时候都是在慕容宸的烟榻前请示军机，慕容宸晚年最偏宠的一位四姨太太总是在一侧替慕容宸烧烟，他们向来只当视而不见‐‐现下便也视静琬而不见，开口说道：&ldo;六少答应调拨的军粮，到现在还没有到尚河。&rdo;慕容沣说：&ldo;眼下军粮短缺，你是知道的。&rdo;常师长问：&ldo;那为何六少却拨给刘子山一千多袋白面？&rdo;慕容沣说：&ldo;刘子山领兵驻守沧海，与颖军隔山相峙，自然要先安稳前线的军心。&rdo;

常师长大声反问：&ldo;难道我常德贵就不是在领兵与颖军对峙？六少为什么调军粮给沧海，却不肯给我们尚河？&rdo;慕容沣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说：&ldo;常叔别急，等这一批军粮运到，我马上给常叔调拨过去。&rdo;常德贵哼了一声，说：&ldo;六少这样厚此薄彼，偏袒刘子山，真叫我们这些老兄弟们寒心。&rdo;慕容沣淡淡地说：&ldo;常叔多心了，都是一军同袍，我怎么会厚此薄彼？&rdo;常德贵又哼了一声，说：&ldo;六少从外国回来，喜欢些洋玩意儿，刘子山会些洋框框，六少就对他另眼相看。洋人的东西，花里胡哨，只是花头好看。打仗还是一枪一弹，真拼实gān才能赢。六少一味听着他们胡乱教唆，迟早有一日后悔莫及！&rdo;

慕容沣说：&ldo;常叔何必动气，你只是要粮，等军粮一到，我就给你运过去就是了。&rdo;那常德贵&ldo;哼&rdo;了一声，说：&ldo;那我可等着。&rdo;说了这句，就说：&ldo;六少慢用，我先告辞。&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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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监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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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之后，静琬听着慕容沣那餐刀划在银盘之上，极清晰的一声，他就将刀叉都放下了。他见她看着自己，笑了一笑说：&ldo;他们都是领兵打仗的粗人，平日说话就是这样子，叫尹小姐见笑了。&rdo;静琬轻声道：&ldo;六少既然将我视做朋友，何必这样见外？&rdo;慕容沣说：&ldo;总归是十分失礼，原本是想替尹小姐洗尘，谁知道这样扫兴。&rdo;又说：&ldo;晚上国光大戏院有魏老板的《武家坡》，不知尹小姐肯不肯给个面子，权当我借花献佛，借魏老板的好戏，向小姐赔礼。&rdo;

他说得这样客气，静琬不好拒绝，说：&ldo;只是我有个不qíng之请，还望六少成全‐‐我想去看望一下许建彰。&rdo;慕容沣说：&ldo;这个是人之常qíng，怎么说是不qíng之请呢，此事我可以安排。&rdo;马上叫人取了笔墨来，就在餐桌上匆匆写了一个手令，又叫人备车，吩咐说：&ldo;好生护送尹小姐去东城监狱。&rdo;

东城监狱就在城外，坐在汽车里，两侧的树木不断后退，她仍是觉得这条路总也走不到头似的。时候是chun天，路两旁平畴漠漠，绿意如织，她也没心思看风景。好不容易看到监狱的高墙，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监狱长看到慕容沣的手令，自然十分恭敬，将她让在自己办公事的那间屋子里，又亲自沏上茶来，才吩咐人去传唤许建彰出来。静琬哪里有心思喝茶，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心里早就乱了。只听门&ldo;咿呀&rdo;一声，两名狱卒带着许建彰进来，身上的衣服还算整洁，只是没有刮胡子，那脸上憔悴得只有焦huáng之色，两个颧骨都高高地露了出来。不想几日没见，翩翩的少年公子就成了阶下囚，静琬抢上一步握着他的手，想要说话，嘴角微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泪就簌簌落下来。

监狱长见到这qíng形，就和两名狱卒都退出去了。静琬只觉得一腔委屈，难以言表，怎么也止不住那眼泪，许建彰也极是难过，过了好一会子，勉qiáng开口说：&ldo;你别哭啊。&rdo;静琬这才慢慢收了眼泪，拿出手绢来拭着眼角，说：&ldo;你暂且再忍耐几日，我正在极力地想法子。刚才我已经请监狱长替你换间好一点的屋子，多多照应你。&rdo;许建彰这才问：&ldo;你怎么来了？&rdo;静琬怕他担心，说：&ldo;爸爸过来找门路，我非要同他一起来。&rdo;许建彰听她有父亲陪伴，方才稍稍放心。静琬又将带来的一些衣物jiāo给他，另外有沉甸甸一包现钱，说：&ldo;你在这里用钱的地方肯定多，若是不够，就叫人带信，我再给你送来。&rdo;

许建彰说：&ldo;难为你了。&rdo;又担心她着急，qiáng颜欢笑，说：&ldo;其实这里的人还算关照，吃住都不算太差。你不要太担心，看看你的样子，都瘦了。&rdo;静琬本来已经稍稍安定，听他这样一说，眼圈一红，说道：&ldo;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你出来。&rdo;他们两个乍然重逢，都是满腔的话不知从何讲起，静琬见门外送自己来的侍从与狱卒偶然向室中张望，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自己又怕许建彰无谓担心，只说已经找到得力的人，有开释的希望，让许建彰安心罢了。

她从监狱里出来，回到帅府时，天色已经是huáng昏时分，汽车照例一直开到里面才停下来。她下了汽车，本来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暮色渐起，朦胧一点晚霞余晖照在那枝叶之上，叫人更生了一种愁怅。帅府的听差知道她是慕容沣的贵客，哪个不巴结？殷勤赔笑说：&ldo;尹小姐先到花厅里坐一坐好不好？六少在前面开会，过一会儿必然就会过来。&rdo;

她在花厅里喝了茶，方坐了一会儿，忽听门外有女子娇柔的声音叫了声：&ldo;哥哥。&rdo;她回头一看，是位二十出头的女子，样貌虽然并不十分美丽，可是眉清目秀，一望就是位极聪慧的小姐。这女子见花厅里有生人，不由止步不前，静琬不知她的身份，也不便称呼，只好笑了笑，含糊打了个招呼。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走廊上皮鞋的声音，正是慕容沣来了。

那女子一见了他，就叫了声：&ldo;六哥。&rdo;静琬心下诧异，竟没听说过他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慕容沣已经给两人做了介绍，原来那女子是慕容沣的表妹赵姝凝，慕容沣的舅舅故世极早，慕容夫人就将这个甥女抚养在慕容家，慕容夫人故去后，慕容沣感念母亲，对这位表妹视若同胞，所以赵姝凝一直在慕容府长大。

当下慕容沣问：&ldo;姝凝，晚上我请尹小姐听戏，你去不去？&rdo;姝凝笑道：&ldo;瞧这样子，六哥是要大请客啦，晚上我约了朋友去看电影，不能去呢。&rdo;说话之际，眼睛就忍不住向静琬打量，慕容沣问：&ldo;是什么好电影，你连魏霜河的《武家坡》都不听，要去看它？&rdo;姝凝答：&ldo;是部外国的爱qíng片，叫什么《错到底》，听说拍得很好的。&rdo;慕容沣就忍不住笑：&ldo;这个名目倒古怪，总像是在哪里听说过。&rdo;

她既不去听戏，饭后依旧是慕容沣与静琬两个人一路坐汽车去国光。那国光大戏院是北地最豪华的戏园子，比之乾平的乾中大戏院毫不逊色。因为今天是魏霜河在承州首次登台，那些戏迷、票友，并些爱听戏的达官贵人，老早就候在园子里了，只见楼上楼下，座无虚席，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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