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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丙烯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章桐提醒自己一会儿下班前别忘了填写领料单,不然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够用了。
万籁俱寂,环顾四周,这样的时刻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因为平时,法医办公室所在的负一楼就是静得可怕,有时候工作太投入了,章桐甚至会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把椅子轻轻地转向头骨所在的钢模台车,伸手捧起头骨,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外貌轮廓,宽宽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目光,还有就是那已经凝固了的临死前的惊恐神情。或许是接触了太多的非正常死亡,章桐并不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但是她却完全能够体会到手中这颗头骨主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时,那无助和绝望的心情。她很想帮帮他,但是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只能看重案大队。
“还没下班?”王亚楠推门走了进来,“你这边真安静。”
章桐抬起头:“安静有什么不好吗?Ⅴ9⒉至少可以让我思考问题。”
王亚楠叹了口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找椅子趴着,她斜倚着门框,微微一笑:“大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章桐发愁了:“我何尝不想帮你,”说着她把手中的头骨重新放回到钢模台车上,然后站起身,一边把车子推回尸骨存放处,一边摇头,“亚楠,我真的没办法,除了头骨,剩下的我连一个死因都找不到。甚至连毒害性物质检测都做了,可是显示结果都不容乐观——阴性!”
看着章桐有条不紊地锁好后面的铁门,签好进出登记簿,王亚楠实在忍不住了,她皱眉抱怨道:“那照你所说,难道我就只有等着其余的骨头再一块一块冒出来,才动手调查这个该死的案子?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随便什么线索都可以啊!”
“我不能随随便便下结论,如果尸骨是新鲜的话,我还可以在微证物上再查一下,可这尸骨时间太长,又暴露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外部有用的线索早就已经被破坏了。我不是神,也决不会做没有根据乱猜测的事情,我的每个结论都是建立在严格的科学依据上的!”章桐毫不示弱地回击着。
王亚楠愣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咕哝了一句:“那头骨的模拟画像呢?找到一个算一个。”
章桐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到电脑打印机旁,从早就打印好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张头骨的模拟画像,塞到王亚楠手中:“这是目前为止,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赶紧找人吧。”
王亚楠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她想尽办法要让自己保持冷静,目前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去做了,而现在剩下的只有等待。至于在等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手头的线索少得可怜,除了摸排、比对和走访,她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别的高招。等待,看上去是一件很轻松就能够去完成的事情,可是王亚楠却并不这么觉得,墙上挂钟的秒针每往前挪动一小格,她的心就随之一紧,目光也时不时地在电话机上流连,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没人能听懂的只言片语。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亚楠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话筒:“哪位?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李兆祥,马上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来电话的是李局,王亚楠不由得有些沮丧,临出办公室门时,探头对正在忙着整理文件的老李说道:“我去李局那边,办公室你先帮我守着,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老李点点头,随即关切地问:“王队,李局突然找你,八成为了这个案子,你要小心应对啊。”
“没事儿,我能应付。”
嘴上是这么说,王亚楠的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果然,皱着眉头的李局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吼出来的:“小王,案子到底办得怎么样了,下一步你们重案大队究竟打算怎么办?现在钟山公园那个保安为了一百块钱把什么都倒给媒体了,搞得我出门一抬头就是记者。所有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们不放,我现在连上下班都不得不从后门进出了!你倒是说话啊?”
王亚楠能说什么呢?下军令状?她心里对案子根本就没有底,也没有吹牛的习惯。那么对上级的尴尬境遇表示同情?傻瓜才会那么做,后果就是被痛骂一顿,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局现在正愁满肚子的火没地方撒,自己随便乱说话不就正好撞在枪口上了?所以,王亚楠很知趣地闭紧了嘴巴,乖乖地听李局发牢骚。
半个多钟头后,王亚楠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公室,一脸沮丧地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刚要在椅子上坐下,门又被打开了,老李在门口探出头:“王队,怎么样?李局没批你吧?”
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不是没被批过,算了。赶紧干活!”
老李点点头,紧接着说道:“刚才于强从枪械科打电话过来找你,说有急事,要你回来后尽快过去。”
在长时间地盯着电脑屏幕后,章桐感到眼前有些恍惚,她很沮丧,因为此刻自己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钟山公园沙坑尸骨案”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死胡同,她轻轻叹了口气,稍微运动了一下自己发酸而又变得僵硬的脖子。然后站起身,一边整理办公桌,把相关的文档资料整齐地叠放进铁皮文件柜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助手潘建说:“小潘,回家去吧,我想今晚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潘建点点头,伸手关上了桌面上的卤素平衡灯:“章法医,那你呢?”
“我今天也想早点回去。你放心先走吧,办公室的门我会来锁的。”
十多分钟后,章桐走出公安局大门,㈤⒐Ⅱ来到了不远处滨海路的公交车站台上,她要在这里等105路公交车回到位于城市另一头的家。因为线路太长,所以这趟公交车每隔三十分钟才会有一班,堵车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公交站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个人在等车。章桐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她感到脸上一凉,紧接着夜空中就断断续续地飘起了蒙蒙细雨。冬夜的雨不会很大,但是却会让人感到很冷。她朝远处张望了一下,熟悉的黄色公交车的身影还没出现,章桐不由得缩紧了脖子,尽量让自己在这个没有雨棚的公交站台上少淋一点儿雨。
正在这时,身后猛地传来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的声音,随即耳边响起了路人的惊呼:“哎呀,有人摔倒了!”“还在抽搐,快打120!”
章桐本能地回头,只见不到两米远的慢车道上,一个人正仰面朝天躺着,姿势怪异,四肢不停地抖动着,就像触了电一般,而身体的躯干部位则不断地竭力向上挺直。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怪手正在试图把他向空中拽去。
章桐当然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正在发生着很可怕的事情,她迅速向那人跑过去,来到跟前,她一边推开已经在渐渐围拢的好奇的旁观者,一边大声叫道:“让开一点,我是医生,病人需要新鲜空气!”人们迅速让出了一个并不太大的空间,大家的脸上都挂满了同情,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直到近前,章桐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因为痛苦,躺着的人的脸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眼睑上翻,呼吸急促,意识随着瞳孔的慢慢散大而正在逐渐消失。病人正在走向危险的边缘,眼看快要循环衰竭了。时间紧急,章桐用力拉开肩上的背包,拿出一个随身带的、用黑色密封药袋装着的小药盒,巴掌大小,里面有她常备的两支肾上腺激素,这是她多年基层工作所保留下来的习惯,一旦碰到紧急情况,这两支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却往往可以救人一命。此刻,章桐已经顾不上考虑太多了,她利索地拔开瓶塞,拿出一次性针筒,兑好生理盐水,然后左右两手各抓住一支已经装满混合药水的针筒,抬头对自己正对面的一个小伙子吼了一句:“快帮我摁住他,尽量不要让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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