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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谁。”范天澜开口问道,以一种非常平淡的口气。
“你问我是谁?”这个回答显然不在子爵任何预料之中,他的语气甚至微微扬了起来,但此时十几双眼睛盯着全身淌水的子爵,几道手电的光柱都照到他身上,强烈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拿开,谁允许你们这样对着我。”
没人听他的话。实际上,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一身披挂和外貌,以及那种命令的语气来看,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意识到了,他八成是个贵族,恰好的是,这里的土包子遗民们八成也没见过贵族。如果是在半个月之前,可能大家还会为此惊讶或者感到不安,但现在全都不客气地围观起来。
子爵虽然感到非常不快,但一道响起来的微弱呻吟让他不得不转开注意力,去关心他带上来那两个人眼下的情况。
白衣的法师还伏在地面上,肩膀剧烈起伏了一会之后,他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一滩黑色的液体。和他比起来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奥术师吉斯玛尔躺在一边,脸色惨白,毫无动静。子爵刚才就是因为拖着这两个人才显得异常庞大的,他自己也并非完整无缺,铠甲破损明显,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咫尺可闻的血腥味本该吸引更多的水虎鱼,但刚才还在水里哗哗乱跳的它们不知为何此时变得悄然无声了。
“还有什么东西跟着你们过来?”范天澜盯着子爵背后的水面,放开工兵铲,转手握弓。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原本不太明显的咕嘟声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变得明显,漆黑的水面像沸腾了一样,大批的水泡冒出来,一片翻涌。子爵向后瞥了一眼,伸手抓起两个同伴,往前一扑。锐风在瞬间擦过他的脸颊,黑色的箭支几乎是立刻朝着刚从水中露出一部分身体的生物射去。
这小子的箭术又进步了……但对于刺盔蝠不一定有用,子爵抓住背后的剑柄,英雄剑寒意依旧的剑身还未露出,水里就传来喀的一声,好像什么坚硬的东西破了点。箭支破空声接连响起,喀喀声也不断跟进,目标如此明显,又是这种距离,范天澜出手完全无需犹豫。
一声濒死的嘶叫响起,子爵转过头,看着刚才还对他们追之不舍的危险生物被一箭射中眼珠,连尾羽都完全没入。无论背后密集的长刺还是锋利的口喙,连粗厚如岩石的皮肤在此刻都毫无用处,这头从禁锢魔法中醒来还不够一刻的刺盔蝠徒劳地张着巨口,慢慢垂下了头颅。在这群遗民手中奇特照明工具提供的光线下,子爵能清晰地看到黑色的箭支沿着刺盔蝠的脖子沿着一条平滑的曲线几乎是等距地延伸到了那个唯一的致命点。
“……咳……这种箭术,这小子有精灵的血统……?”
大法师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脚步声响起,遗民青年们围了上来,被磨得锋利异常的铲头对准了这三个人。
“我想起来了。”范天澜在警戒的遗民青年背后说道,“不过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有过主从关系。”
“我弄错了。你不是我的骑士,不过是个拿了我的钱就跑的骗子而已。”子爵冷冷地说。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力量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了很大损失,面对眼下的处境只能选择暂时按兵不动。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城府,被一群遗民拿着完全不像话的武器指着脑袋都不会愉快的,但环境狭窄,他的长剑施展会受到阻碍,更重要的是从刚才那小子上弦的速度来看,砍掉挡路者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自己干掉了。
范天澜侧了侧头,顿了顿才说道,“我从你那儿收到过一笔钱,那是我工作的报酬。”
“哪种护送工作能拿到那么多报酬?”子爵说,“那是我给你去置办剑和盔甲用的!”
“……”
目光纷纷向范天澜投去,后者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原来不是给我的奖金。”
“看到一个跟着勋爵实习的年轻人,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他原来是个见利忘义的佣兵。”子爵说,“——你果然又回到了遗民部落。”
范天澜点点头,“是的。感谢你的家族。”他向着水里看了一眼,“顺便这个夜晚也感谢你了。”
“杀了他?”一个人说道,声音里带着相当程度的期待和兴味,“一个贵族,哈。”
子爵将目光投向对方,那是一个拥有异常发色的男子,体格精瘦,表情不怀好意。子爵眯起了眼睛,对方挑起眉毛,微微一笑,嘴角露出的犬齿十分发达。
大法师在子爵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不自量力……”他抖下法袍上的水滴,缓缓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周围的遗民,“让开。想再度堕入火狱吗,异族人?”
能让一位白袍法师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足够说明他受到了怎样的的冒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民族对法师的印象最深刻,恐怕是遗族无疑——在正面战场上和联合军僵持不下,后方却被法师团与圣骑士团携手突破,国都失陷,最后只能集体焚城殉国,对最为重视自己历史的遗族来说,这份惨烈的记忆并不会因为过去了一百多年就逊色多少。
雅克大法师站在那儿,一双利眼精光慑人,虽然此时外表狼狈,作为力量掌控者的气势却补足了这一点。果然有一些遗族人的神色出现了动摇,警戒变成了愤怒和忌惮。随后更多的人把视线转向了某个地方,却不是向着方才表现出无可置疑实力的范天澜,而是他的身边……一片浅色衣角露了出来。
遗族人低声叫着一个字眼,自动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子爵抬起眼睛,看着此前一直被挡住的那位青年。虽然同是黑发黑眼,但那个人只是在那里,就显出一种完全不同其他人的特质。这种异样感并非来自那身奇异的服饰或者其他,当那双瞳孔几乎是纯黑色的温和双眼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子爵觉得连背上那把英雄剑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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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这批还有余力折腾的人有一段距离的空间里,一场禁咒引起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尾声。封闭的空间让火焰舔上穹顶之后又倒卷下来,如果法师和子爵能留在现场,说不定就能从中总结出遗族那些已经无法复制的精美瓷器的制作秘密。不过既然连来自裂隙另一端的旅客,还是已经被超级法师强化过的都不能抵挡如此高温,他们连失踪的同伴都顾不上而马上跑掉,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被暂时烧干的水道又重新流动了起来。那些巨型昆虫已经变成了贴在地面的黑色印痕,不过在薄薄的灰烬之中,有些微光芒在闪烁着。渐渐地,不仅是微光,更多的光在地面闪现出来。
如果处于此时还在这个宽广无比的岩石大厅里游荡的那个幽灵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些光已经接连而成了某种图案。现在的人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对经历过裂隙之战的那些存在来说,哪怕死亡也不能让那些可怕线条所代表的事物从灵魂的记忆之中消失。
“魔族……!为什么会有魔族的法阵!”嘶哑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飘荡着,不会有人回答它,它也不能问出更多的问题了。法阵有条不紊地继续它的工作,岩石以看得见的速度成长,联合,将这里恢复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状态,灰色的幽灵被从地面伸出的无数光线温柔地包裹起来,然后不可抗拒地带入地下。
岩石的更深处,没有一个中洲的法师到达过的地方,有一个算不上太大的房间。因为地板材质特殊的关系,整个房间都被那种柔和的光芒照得蓝莹莹的。对中洲法师来说梦寐以求,强大而稀少的法圣石从这一头铺到那一头,建筑者毫无暴殄天物的自觉,还在上面刻上了各种直角和弧线,将它们完美的镜面变成了一个复杂到看着都发晕的图形的一部分,连被拖进来的幽灵都为之一时失声。但这里不是只有一副作品而已,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形各就其位,安静地围绕在一个浮空的线球旁边。
被光线捆绑的幽灵不断缩小,最后变成微不足道的一点光芒,落进了那个镂空球体的内部,最终消失不见。
没有声音,没有风,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不存在。黑色的兜帽虽然遮住了发色,却没将守卫者们的黑色双眼也一起遮挡起来。佩在腰间,用特殊手法打造的利刃光芒依旧,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黑色火焰的标记也没有褪色,这个标志在30多年前的声名却已经沉寂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副模样,比如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就站着一个红发的,他身边那一位穿的也不是长袍,而是黑色的夜行衣。
这些人静静地站在这里,既像是死了,又像是等待着……再度醒来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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