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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人员发嘈了,职工发嘈了,厂长把漆某请去谈话,要求他交出卖钢筋角铁的钱,并缴清第一年的承包费。漆某拒绝,振振有辞:“停产了,大伙都在玩,厂里还贷款来给他们发工资;我给你们守湖,没要分文报酬,割点儿废铁去买,你们还好意思找我要钱?!就这点儿废品钱,给我作报酬还差得远呢。承包费就更没道理了,我日日夜夜守湖,没出过小孩儿溺水事故,不找你们要奖金就是好的!哼!”漆某拂袖而去,出门时把厂长室的木门摔出“嘭”的一大声。
漆某在厂长室的无理、无赖行为被职工得知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地,全厂上下四五千人愤怒了。趁夜色正浓,避开漆某及其家人,有的往院内扔死猫、死狗、死老鼠,有的用挖锄、榔头狠砸湖的院墙,有的则专门买来老鼠药往湖里投。
漆某调来自己的三个儿子,个个如狼似虎,黑风扫脸,与几只大狼狗一起,夜以继日地“守家护院”。此后,“破坏行动”渐渐消退。
漆某的三儿子在厂生产区的门面房里开了一家“漆记铁器”,做阳台封闭栅栏、防盗门窗,因质差价贵而少有客户。生意即将开塌,他们发动黑社会的哥们四处唬哄讹诈,诱着逼着别人找“漆记”做生意。其中有一位甘阳城内“不怕黑的”老板,见“漆记”做的栅栏又细又稀,价值却比市场价高两三倍,便犟着不交钱,还“有理走遍天下”地在“漆记”门口与漆三“理论”。结果,“啊?——”,漆三言出身起,操起一把尖刀朝“不怕黑的”腹部使劲一捅,顿时鲜血喷涌。“不怕黑的”还没反映过来,即轰然倒地。在场者速将“不怕黑的”送进医院抢救,幸而未伤及致命器官,住院治疗一月后保得一条性命。而杀人者漆三,在职工纷纷找公安局示威数日后,方被抓走,可不足三个月又见他在“漆记”出现,且开店如常。此时漆某放话:“看还有哪个‘不怕黑的’敢缠老子!我的师弟是公安局长,我的三个儿子都是黑社会的!在甘阳城,敢缠我漆家斗的狠人,他的妈恐怕还没有生下来!”
打那之后,果真没人敢缠漆家了。“漆家三条狼”也越来越有名。垂柳湖的事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如今,在“漆家大院”里,湖边常有好多垂钓者和围桌打牌喝茶者,这些客人都是买了门票的。持票进去后,钓鱼的最后以每斤8元缴费,打牌的以每小时1元缴费,喝茶的以“茶叶窝子”计费。听说漆某的师弟、市公安局曾局长常来这“漆家大院”消闲,有时垂钓,有时打牌,有时品茗,有时还“玩玩那个”,厂区里的“下岗女职工便宜得很呐”。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反正职工中都是这么传的。
“蚁王”起了头,本厂下岗职工中的“二蚁王、三蚁王”便跟着干起来。
“蚕食”的“吃口”直逼澡堂、开水房、公厕和门房。先运走房子里的桌椅板凳及一应物件,接着卸下铝合金玻璃窗,木门、电灯、电扇,再拆门框、窗框,再再锤拆水管子、水龙头,最后用电锤“呜呜——”地穿墙挖洞,把插座挖走,把电线挖走,把大便器下的污水管子挖走。直到没有什么东西可挖可刨的了,“蚂蚁”们才罢手。
“食”至此时,破产工作组已进厂。工作组下设有保卫组,专司保厂护厂之职。保卫组雇请了30多位身强体壮的男职工,24小时轮流护厂(含生活区、生产区)。生产区这边每班5人,其中3人巡回,2人门卫。“二蚁王、三蚁王”的强盗抢贩行径,自然受到护厂小组的阻拦。
那天,整班5个人团团围住满载脏物的“东风”卡车,满脸绊嘴胡、一身横肉的“二蚁王”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二话不说,抡起“八夯锤”呼呼生风,往打头的护厂工人头上猛地砸去。说时迟,那时快,那工人兴许是头脑敏捷,兴许是求生本能驱使,他脑壳倏地一躲,那重重的一锤落在了他宽宽的左肩膀上。那工人“哎哟”一声,倾刻倒地,缩成一团。一旁的同伙欲上前与“二蚁王”肉博,见“二蚁王”并未就此罢休,相反倒还挥起“八夯锤”怒视来者,且红着眼睛大吼:“老子锤死你们!谁有种先上?”护厂工人们只得束手,转而抬着伤者往医院里送去。那位工人的左肩膀几根骨头被砸成骨折,最终留下残疾。而“二蚁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没人再管。
受伤的护厂工人尚未出院,厂幼儿园、俱乐部和职工医院也办不下去了。幼儿园停办后,工作组吸取前车之鉴,关门的当天就拖走所有的设施、物件,卖的卖,送的送(送给市直幼儿园、市福利院),连电灯、电扇、门、窗、水管都不留。俱乐部里的东西,工作组出面全部卖给市体育馆,凡有用之物,让体育馆尽数拆卸拖走。职工医院的东西多,全部作低价卖给医生、护士,包括医疗器械、药品,床柜、门窗,电灯、冰箱、电话、空调、电视,B超机、化验设备及试剂等等。医护人员中有能力且悟性较高的,早就“停薪留职”出去开门诊或帮门诊老板打工去了。剩下老实点的或不能独挡一面的,则跟着院长在生活区门面房里开起诊所。因此,他们所“买”的东西大多能派上用场。可有一样东西,怎么也派不上用场,大伙儿也拿它没办法,那就是X光机。这机器是1986年买的,双球管、200毫安,当时买、装一共花了2万多块。如今的诊所尚能用上它,但唯一的放射医生已经南下另谋高枝去了,诊所里没人会用它。医护人员打算轮流守卫这台机器,又怕吃不住“八夯锤”,便眼睁睁地看着它等“蚂蚁”们来偷。也曾要求护厂组重点保卫,可护厂组也怕。还曾请工作组加强防范,可那得请警察来,又需增加破产成本。厂子清产核资是6800万,可在外边觅来的老板只出了2900万的价。这样,安置职工都还缺2100万,所以要尽可能地压缩破产成本。还有,工作组也有点投鼠忌器,怕对“蚂蚁”们太狠了造成不稳定因素。因为工人们失业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领到“买断工龄费”。警察请不起,工人又承担不起,“蚂蚁”们又惹不起,便只有听之任之,凭运气了。
数日之后,领头开诊所的原职工医院院长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虽是同厂的,原来也认得,他一双眼睛竟还骨碌碌地直转,转了院长家的陈设,又转院长的头脸和全身。离去前顺便问了一句:“X光机放在那儿,对人身体有危害吧?”毛骨悚然的院长这才缓过神来,自以为狡黠地以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是!怎么会没有危害呢?它的毒大得很,时间长了可以把人照成癌症,照死!”不速之客狠瞪了院长一眼,摔门而出。三日之后,光天化日之下,“不速之客”带着一伙人,把X光机的各个部位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折腾了大半天,寸铁不留地拖走了。
X光机这“最后的晚餐”被“抢食”之后,“蚂蚁”们并未放生活区的“过手”,他们还隔三差五地来光顾幼儿园、俱乐部和职工医院,锤呀,挖呀,翻呀,捡呀,直到剥光“汗毛”,揭尽“皮”,再寻不到一丁点儿值钱的东西后,才极不情愿地扬长而去。
紫鸳棉纺厂生活区的公物、公地、公水,就这样被肢解、蒸发了。
有如一具鲜尸,被它自己所养的“饿蚂蚁”们剥皮剜肉、敲骨吸髓,最后连尸骨都未留下一副完整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可治也”,当年领袖一言,如今再次印证。
“油脚子”呼救
站在我面前的小伙子蛮英俊的,中等个头,比较冲挑但不乏壮实,有点黑但显然是太阳的功劳,戴副眼镜,似乎有点内向、文静,不像个大吊操作工,倒像个研究生之类的知识分子。这副模样的楞头青一个,你想像得出他因失业而失恋而落魄失魂的样子吗?
那天,七八个同学又凑到一块儿,一气喝了两箱啤酒。都是下了岗的,连带着又被女友“下了课”,那个苦呵,没法说,只有用啤酒淋,一口一大杯,牛饮,豪气,“干!”,“砰!砰!砰!”玻璃杯子碰得山响。以杯子的脆响、灌酒的生吞、肚子的胀鼓、打呃的“咕咕”和表情的凶狠豪爽,来抵御失业失恋带来的萎琐羞愧。
“伙计们,老喝这酒也没劲,我们潇洒去!”
“谁不去?!老子们不能潇洒呀!”
歌厅里,起先就他们一伙同学,一个个有如红冠子斗鸡,直着脖子、提着嗓子吼《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流浪歌》、《纤夫的爱》等歌,体验压抑已久的倾泻。半途又进来一伙二楞子,一看便知是同类“天涯沦落人”。都是在社会上混得苦的,进歌舞厅来排遣心中的积郁。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话筒就要“唱”,也不按部就班地等打碟小姐“点”“几号台的先生”了。
“都是同根生”,都是被这社会甩了倒了的“油脚子”,有狠气到社会上发恶去,怎能欺侮同类?!
“小姐,我们点的歌呢?快放,我们要唱!”
打碟的小妹白白胖胖的,胆子小,不敢得罪后来的一伙,脸急得通红、眼瞧着那伙人。
“不行,放我们点的《风沙吹老了岁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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