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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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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高中毕业后，每到夏天，方文杰都会开车回老家看夕阳，同时数一下每天下午两点半经过的火车，但火车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准时，有时晚点到三点，但总的来说，火车还是靠谱的。他老家就在铁道边。后来由于铁道的扩张，大家都往城里搬，所以他回去也不会碰见发小儿或邻居大婶，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也不太喜欢跟他们打招呼，不太习惯被大婶们嘘寒问暖。

对于家乡的回忆，总是有好的，有坏的，而他记起的大部分都是坏的。读五六年级时，他和几个发小儿，也是当时的同班同学，总是在家里数火车。他们都说是二十一节车厢，但方文杰每次数的都是二十二节，然后老被嘲笑，说他连火车车厢都数不过来。尊严，也许人越长大就对此越没有感觉，可以说，小学生的自尊心是最强烈的，这也导致后来方文杰每个夏天都借着看故乡的夕阳的名义回去数火车的车厢数。虽然周围的火车站已经变化巨大，扩建了很多，也变得更美，跟时代更加接轨，但是他所要数的那辆火车的车厢数并没有变。后来他跟那些发小儿都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们一面，再让他们一起为此聚集在儿时的铁道旁边一起数火车车厢，对于他来说，有些观点，自己得到证明就好，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凡事都有两面，所以他对家乡的回忆也有好的地方，那是关于他的奶奶。小时候，他总是跟在奶奶的身后，有时候会沿着铁路捡煤渣回家烧水。他并不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对家庭也不是从小就有服务的精神，只是小时候跟着奶奶，奶奶会给他讲故事。虽然后来他想起那些故事觉得逻辑有很多的不通之处，但是当时年纪小，他听得津津有味。有一个吓唬小孩的童话，但年代已经久远，他记得模模糊糊的，这是他心里一个小小的阴影。他有时候想要回家去叫他奶奶重新讲述一下那个故事，但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奶奶早已经去世多年，他也多次寻求过书本的验证，试图找出这个故事是否出于哪本书，不管多少吓人的故事，再听一遍就不会老是想起，清晰的记忆远比模糊的不常被惦记。但是在大学的时候，他翻了图书馆里面所有民间故事书，里面都没有记载。

每个人都对家里面的某个人心生过崇拜，被崇拜的大都是父亲，但是也有少数人崇拜的是母亲，更少数的人崇拜的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而方文杰更崇拜的是奶奶，准确地说，是她所说的故事。他奶奶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是说起故事像博览过群书一样，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无疑比刚买的玩具还要大。但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死的一天，也会有故事枯竭的一天，在他六年级的时候，他再次要求奶奶给他讲一个故事，作为自己的新年礼物，但是他奶奶连续讲了好几个故事的开头，他都表示听过了。那时候他奶奶说：“我所有的故事都给你讲完了，你要多看点书，所有的故事都能在书本里面寻到。”后来这番话导致他真的开始去看各种各样的书，而他奶奶讲过的故事也在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集或者童话书里面看到，这也导致他对文学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那年新年，除了奶奶的故事算是完结以外，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记得。

那时候他们已经搬到城里的新家，但是他奶奶还是把自己结婚时的衣柜带了过去，跟新家格格不入。那一年方文杰收到了一百三十六元的压岁钱，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他赶紧藏在奶奶的衣柜里。过年期间看到邻居买了玩具枪，他就赶紧回家翻衣柜，试图翻出那些钱。但他把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也没有找到，虽然他爸爸给他压岁钱的时候跟他说，“已经六年级了，已经是男子汉了，不准哭”，但他还是哭了。他跑去问了他的哥哥，问是不是他偷了钱。他哥哥说没有。他跑去问了他的妈妈，问是不是拿了他的钱。他妈妈也说没有。他奶奶站了出来，说是自己拿的，问他是多少钱，然后十元、二十元地给他凑够了那一百三十六元钱。他那时候虽然知道一定不是奶奶拿的，但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的钱里有一张一百元，而不是一张张十元、二十元的。后来他长大了，还对此事念念不忘，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重新翻开那个衣柜，等待奇迹发生，但是奇迹从未发生，如果发生，也不会发生在希望奇迹发生的人身上，因为希望发生奇迹往往代表希望渺茫。

方文杰奶奶去世那天是一个台风天，他回去的时候，他奶奶已经说不出话，但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眼泪如注，想要说几句让奶奶放心的话，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用方言说着自己在书本上看到的故事，但发现自己怎么复述都没有奶奶讲的那么完整、生动。

他奶奶去世后，家里有关她的东西他父亲都想要丢掉，轮到柜子的时候，方文杰想起了里面的一百三十六块钱，便说：“爸，留着吧，留个念想。”

如果他们不窝在车里的话，那么一定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旅程虽然能得到一些东西，但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方文杰点燃了一根烟，打开了窗，后座的刘德伟已经睡着了。虽然车行驶在高速上，但方文杰开得并不快，旁边的几辆吉普越野车不断地超车，他还是不慌不忙地开着。

本来十一点多就可以到达丽江，但是由于车速过慢，结果他们比原计划晚了一个多小时，十二点多才到。方文杰导航到了一家酒店，推醒了后座的刘德伟，把车停好，然后带着阿仁还有行李到了酒店的大堂。

这家酒店是三星级的，但大堂里安置着一座假山和喷泉，假山旁边种满了假的绿植，休息处的沙发像夜总会里那种皮制的，但已经老旧，挂顶的吊灯很是华丽，总体的搭配没能掩盖住整个酒店乡土的气息。刘德伟拖着行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方文杰去办理入住手续。

方文杰抱着阿仁，因为近视，他只能眯着眼看广告牌上所显示的房间价位，虽然这家酒店的装修风格趋向五星级，但房间价格说明了一切，并不是很贵，于是他开口说：“我们要大床房。”

服务员说：“先生，好的。要一间还是两间，如果你们要一间的话，那么可以试试我们的水床房哟，给你们的炙热降点温哟，价格很划算。”

“两间。”方文杰简单的一句话就击碎了一看就是“腐女”的服务员的幻想。

方文杰付了房费和押金，领到了房卡，然后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时间。服务员以为他在看她，脸红了一下。方文杰冲她笑了笑，递了一张房卡给刘德伟。刘德伟拖着行李箱，跟着方文杰走进了电梯。电梯并不是很大，贴着很多色情广告。刘德伟指着其中一张广告上的头像说：“这不是苍井空吗，这不是明摆着欺骗人吗？”

“你看过AV吗？”刘德伟突然问了一句。

方文杰说：“看过啊，怎么了？”

刘德伟说：“那你看过跟封面一样显现出来的吗？”

方文杰说：“倒也没有。”

刘德伟说：“那你还看吗？”

方文杰说：“有时候吧，看情况。”

刘德伟说：“什么情况啊？”

方文杰说：“就是如果没有找到别的，或者网络不好，只下到一部的话也只能看下去啊。”

刘德伟说：“广告嘛，不就得这样嘛。”

方文杰说：“你在偷换概念，但那至少是一个人啊，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这时候电梯的门开了，到了他们所要到达的五楼。他们出去的时候，还在很激烈地就此事继续讨论，完全没有看到有一个人走进了电梯，镜子上的那张脸，恰是他们所讨论的那个人，她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旅途嘛，总有错过的时候。

不过，他们的讨论因为到了房间门口而结束了。方文杰住在8511，而刘德伟住在8512，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对于第二天的采访，完全忘了攻略。但是他们已经联系上受访者，约好了当天傍晚见面。这次所要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司机，他们所了解的只是这些资料，没有过多深入地追问，他们觉得，如果什么都能够在线上说完，这场旅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约好了第二天下午三点一起出门。他们回到各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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