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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字“昭”,谆谆教诲曰:“这‘昭’便是我朝之号,意为光亮。”又教他要避本朝君主讳,今上姓褚讳彦,但凡写到‘彦’字得用‘贤’替代,且要读作‘严’音。林珩只做懵懂样,林海叹道:“罢了,等你大了再讲与你听吧!你须得记住,避讳之事十分要紧,不仅要避国讳还要避家讳。若是犯了别人的家讳,人只说你无礼轻狂。若犯了国讳,那可了不得,不知要得个什么样的罪名!”
林珩点点头道:“父亲所言,儿子皆谨记在心。”林海笑道:“那便好,那咱们现在便来认字。”林海提笔写了几十个常用字,如“一、上、天、大、小、田”等字,一个个教他辨认。却不料碰见了一大惊喜,这林珩竟是聪慧异常,一个字只教两遍,他就能记住,甚至还能背诵得出字义。林海手把手教他写了几遍,再考他,他竟能默写出来,虽然笔迹稚嫩,但已具备结构。
林海只当这些字笔画简单,并不以为意,有心再试探,便写了几个笔画繁杂的字教他,谁知林珩仍旧能轻松记忆,并不出错。林海大喜,抱着林珩大笑道:“好!吾儿天资聪颖!林家后继有人!四十年无忧矣!”林海暗地里寻思,这玉儿此时表现较之吾之幼时更是聪慧,林家莫非又要出一百年不遇之天才!林海心下激荡,手都有些发抖,如此良才美玉更要悉心教诲,绝不容许出一丝差错!
林珩只做困惑道:“父亲为何如此高兴?”林海朗笑道:“我记得先祖曾编了本《蒙学训读》,正好拿来与你启蒙!”林海兴致高涨,忙唤丫鬟去他的书房取书来,又怕丫鬟们不知书放在何处,干脆起身抱着林珩要往书房去。林母听到这边动静,忙唤人来问。
林海只得先抱着林珩往上房去,林母见林海高兴得有些忘形,又听他如此这般说完后,也狠欢喜。但她到底经过的事多,又不大喜欢张扬,便嗔道:“那你也太心急了些!这世间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再说,外书房不是还有那些清客幕僚在,你这么大喇喇地出去,叫人瞧见了,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笑我们太轻狂?”又抱着林珩狠狠亲香道:“好儿子,果真聪慧。”
林海这才平心静气,含羞道:“是儿子失态了,竟忘记‘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的理了!”林母也笑道:“我不管你如何,只一样,可不许太过逼着我的玉哥儿用功!他可还小呢!”林海笑道:“母亲,这‘揠苗助长’的道理我也懂!”林母道:“你知道便好,你要带他去外书房也罢,只命人先吩咐那些清客先生们都散了吧!”林海指了个小丫头跑去二门知会,便向林母行礼告退,只抱着林珩缓缓向垂花门走去。
一路上与林珩指点着府内的景致,这林府前身就是博陵侯府,只是现不承爵,便去了那些违制的地方,大致上无甚变化。出了介寿堂,折向东经过一月洞门进入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园子,上头匾额曰:“如是园”,看落款是林珩高祖的笔墨。
林海解说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小园子,外头还有一个外花圃,叫意园,俱是你高祖题的名。”一路穿花拂柳,顺着柳堤,经过一座小石桥,至一船房,四面皆水,连头亭、房舱共是三间,匾上四字曰:“在水中央”,两边窗外俱是碧色连天的荷叶。
出了船房,过桥向南曲折向东去,经过一楼阁,乃是仿杭州平山景致,阁前是疏林乔木、牡丹千本,此时正群芳争艳,红云朵朵。左边山畔有一亭,林海因亭势陡峭,并不带他上去,反而厉声告诫他,不许来此处玩耍。绕过小山,经过桃林、竹径一带,层峦叠嶂、翠薜古藤。由小径过一假山,后有竹篱草屋数间,清雅古朴。小沼平山、老松修竹,开四时不绝之花,有百岁长春之景。
经过廊下一座砖门,二人出园去了,又过一大院子,此乃贾敏所居,正经的正内室。父子二人打院门前过,门上匾额曰“承瑛堂”,顺着门口的甬道折向北往外走,便可以看见垂花门。垂花门口一进来有两个大院子,一个致远堂,乃是林府的祠堂,一个景福堂,是供奉菩萨诸佛众神之所在。垂花门外有该班家人听差,俱是体面的老管家婆带着媳妇们守门。这些婆子见林海过来,忙躬身请安。出了垂花门,往前走百步,便到了二门,出了二门口,便是外院。
林海抱着林珩不知绕过了多少亭台楼阁,才到了他的外书房。早有伺候的小厮们打起帘子,伺候他父子二人进去。林海将林珩放在椅上,在书架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本《蒙学训读》。林珩问道:“是哪位祖先的遗泽?”林海含糊道:“是你曾祖。”林珩又问:“曾祖官至几品?”林海之前与他讲起这位曾祖,总是含糊其辞,并不详细说,这倒勾起了林珩的好奇心。林海只说到:“曾祖并不做官。”
你道林海为何不详说这位先祖,倒真是有难言之隐。这位先祖林晏真乃奇人一个,林家祖上无数代,倒是有不少这样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人物,他是果肖其祖了。原来这大昭朝中,男风风靡盛行,竟能够与天造地设的男女之事锋争比胜起来。甚至也与男女婚姻一般嫁娶,也须下聘,人家父母才许二人一起。上至帝王公侯、下至贩夫走卒,俱是南风的趋附践行者。甚至前朝有位帝王,热衷男风至无嗣承袭皇位。
而这帝王孪宠的身份也甚是复杂,既有梨园子弟、平民百姓,也有朝中重臣,甚至边关大将。这林晏就曾是这位武宗的入幕之宾,二人情甚笃,常同出入,与上同起卧。只帝王情薄,转头迷恋上其他男子,将林晏弃之一旁。林晏气绝,只搬回家中,赌气娶妻生子。又见帝王仿佛无视,更是气急,便日日在家中笙歌不断。而后林家几代子弟,似是受林晏熏染,也多男女不忌。只这是先祖隐秘,林海更难启齿告诉自己儿子了。他在外任之时,也受用过几个美貌门子,就更不好说。欲知林海是否有躲过儿子追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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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朝夕处父子情笃
林珩问道:“曾祖不当官做什么?”林海道:“你曾祖是位名满天下博学鸿才的大儒。他可是编了好几本蒙学读本,你日后都是要学的。现还是跟着我识字。”林海选了只合适林珩小手的玉笔,指点着他练起字来。先是扶笔润字,让林珩跟着体会运笔的轻重转折、笔画的粗细。又教他习字的诀窍,即“握笔四要”和“作字正法”。“握笔四要”即“虚、圆、正、紧”,教的是握笔的要领,而“作字四要”教的是书写笔画的要领,包含横清竖直即横宜细、竖宜精,少粗多密即笔划少的字笔画要粗、笔划多的字笔画宜细,勾短点圆,空匀横直即空白宜匀、横路宜直。
林珩如今人小手短,白嫩如藕节绵软如绵绸的小手实在是没多少力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手有些抖,怯怯地看了林海一眼。林海见他双眼迷蒙泛雾,神情可怜,咳了咳便道:“既累了,就歇歇吧!只以后练字,须持之以恒,不许半途而废。我寻了几本描红本子与你,每日必要练两刻钟,我可是要查的。可记住了?”林珩点头应是,此时正巧有个小厮进来回话:“老太太那边传饭了。”
林海抱起林珩往内院去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一叠描红本子的小厮。用过午膳不提。才刚用完午膳不宜歇下,林母就留着林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忽然叫她想起一件事。“你这几日使唤的尽是你娘的丫头?”林母歪在炕上瞅着林珩摆弄着一只黄釉骆驼玩。林珩点头,这骆驼很有个意趣。
林母说道:“这可不成。你使唤了你娘的丫头,你娘那边不是一时短缺了?前头伺候你的那些小丫鬟懒的懒、小的小,惯会玩耍,我看着很不成样子,才叫人牙子进来领走。这几日我已经叫张嬷嬷费心□好了几个丫头给你,你只管放心使着。现今都叫上来与你瞧瞧?”
林珩微微笑道:“祖母挑的必然都是好的,必不会教孙儿委屈了,有甚好看的?”林母伸出指头来戳了一下林珩的额头,道:“你这孩儿也太省心了些。只她们日后都要服侍你,先叫上来与你磕个头也是应有之义。若有不喜欢的,只管告诉我!”林母示意张嬷嬷去把那些丫头带上来。
门帘子掀开了,一群十二三岁穿红着绿的丫鬟鱼贯而入,一点子声音也无,齐齐跪下磕头请安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大爷请安!”林母点点头,这些小丫头们还算有些规矩。林母见她们一字排开站好后,问林珩:“可有中意的?按惯例,你身边伺候的人该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并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和婆子。如今这些丫鬟也小,我把我身边的碧溪、芍云给你当个统领丫鬟,倒还中用。只其他缺,你得挑几个补上去。”
林珩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底下丫头七嘴八舌地回道。林珩细细地看了她们回话时的行止,点了其中的三个丫头。林母问道:“为什么选这三个?”林珩道:“不过看着还顺眼罢了!”那三个丫头立马跪下磕头谢恩。
他如此选人确实是有缘故的,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怕人说他人小智妖,惹人猜疑。挑中这个穿豆青掐花夹袄、颜色俊丽的丫头不过是看她机敏,他才问了话,她立马就答了。而看中这个穿秋香色掐花夹袄的俏丽丫头是因其伶俐,众人都急着回话嘈杂一片,她觑了个空子等众人话音刚落便见缝插针,明明白白地回了话。
最后选了这个穿天青色夹袄容貌平平的丫头却是看重其稳重老成,她一点也不浮躁,等着别人都回完了,她才回话,且言语清脆,不疾不徐,甚有条理。林母笑道:“看着都像有几分福气。只这三个充作二等,还有一个缺呢?”
林珩想都用了老太太的人,未免秦氏多心,但开口要秦氏的丫鬟,只怕老太太也要不高兴。他笑着歪缠道:“我娘身边的蔷薇姐姐很会讲个笑话,我听着很乐,祖母把她给我做个二等丫鬟如何?”“哎呦,你这猴儿好大的口气,竟要你娘的大丫头给你做个二等丫鬟,不怕你娘捶你?”“老太太在这,我娘可不敢捶我。老太太就应了我吧?”林珩歪在老太太身上说道。
“罢哟,你只跟你娘说去。我只‘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其余的三等丫鬟呢?”林珩道:“谁耐烦选这个?祖母替我拿主意便是!”林母便替他选了几个伶俐的,分别改了名字。又催着林珩给那三个二等丫鬟改名字,因这些丫头只有乳名,听着不雅。林珩便说道:“九英、紫香、宝珠如何?”九英乃是京中梅花常见的品类,紫香乃探春花中的一品,而宝珠则是山茶花中的一品。
“这名字倒还不俗。你现也该添几个教养嬷嬷了,罢了,回头我跟你娘商议了再说!”林母自语道。一时,林母便有些困倦了要歇晌,便打发张妈妈送林珩往秦氏那里去。林珩行了礼,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到了怡安堂,秦氏还未歇晌,手里做着针线,一见他来,忙放下手中活计,搂着他上炕道:“我的儿,困不困?在这里歇下吧?”又与张妈妈寒暄了几句,留她喝茶不住,便吩咐她的心腹吴嬷嬷代她送张妈妈出去。
林珩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确实有几分困了。只是要跟娘说,娘把蔷薇姐姐给我使唤如何?”秦氏问道:“老太太给你挑丫鬟啦?”林珩点头,秦氏道:“也好,蔷薇放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只过两年她大了,我给她挑个好人家放出去就是。”林珩眼饧耳热,点着头伏在秦氏身上睡去。秦氏忙把他抱到床上,盖上锦被不提。
林海特特地在他书房的隔壁院子里为林珩辟了个小书房,叫人做了个匾额,上面有他的题字“琅嬛书房”。每日家下了衙门,就抱着林珩径直往书斋去,也不与清客们品茗下棋,也不与幕僚们讨论公务,也不出去饮宴应酬,也不出去携友春游,只专心为林珩启蒙。
现教着的一本蒙学读物也是由林晏所编的《龙文鞭影》,“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重华大孝,武穆精忠。尧眉八彩,舜目重瞳。商王祷雨,汉祖歌风。秀巡河北,策据江东。太宗怀鹞,桓典乘骢……”
他倒不只教林珩死记硬背,也不是先将文章诵读几遍,教林珩会正确诵读就完事了。而是深入浅出,将每个典故细细讲下来,声情并茂,绘影绘神,穷形尽相,使人如见如闻。有时讲得入情,甚至拍案击节,手舞足蹈。也不只是教林珩懂得了这些典故的来历用意,而是借着这些典故臧否人物之品格、昭彰善恶之行,教林珩明辨是非,识得好坏,向善去恶,修养德性,保性养真,甚是用心良苦。即便林珩早将这些诵得滚瓜烂熟,有时也不免听得入神。
数十日朝夕相处下来,林珩对待林海之情感也有了几分变化。之前,他虽口叫林海“父亲”,不过是迫于无奈,非得如此,既占了林珩的身份,不得不对他的父亲林海尊敬几分。如今见林海实在是博学广闻、胸罗星宿、满腹珠玑,有陆海潘江之才,不免增添几分对先学的敬重。
又观其为人端谨,立身端方,既有名士之风流,又有儒生之规矩,丰采如瞻天半霞,仪度似风中青竹,令人羡之爱之。又私下将他与前世父亲相比,竟也不差什么,林海较之更加洒脱,不免也有几分孺慕。
林海则是喜他颖慧灵性,思绪敏捷,又能举一反三,不免爱若珍宝,恨不得将一身本事立时就叫他学会。又见他小人儿一个,倒也耐得住辛苦,每日描红两刻钟不缀,字也写得有些模样,更把林海喜得个无可无不可。
整日间父子二人只在一处,倒也不拘开蒙,有时林海也讲些风雅趣事与林珩听,教些文人该知道的掌故知识,都是书房里头现有的东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之类的来历、品质、品类等等。如林珩现用的笔是湖笔,湖笔有笔锋尖锐、丰硕圆润之特质,景泰蓝羊毫笔性柔软正合式林珩这样的初学者用。
林珩现用的墨是罗墨中的名品“九锡玄香墨”,罗墨“坚实如石,纹理如犀,乌黑如漆”,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又教林珩辨别罗墨、程墨和方墨,这三家墨俱是国朝墨之精品,倘若文人有不识这三家墨,只会见笑于大方之家。
再有纸的学问也不小,宣纸为纸中之甲,宣纸又有生宣、熟宣、半熟宣之分,生宣适宜写意画,熟宣适合工笔和小楷,半熟宣则适宜书写小幅凭条。时下最受推崇的是内造的细密洒金五色粉笺。林珩现用的是戏蟾澄泥砚,与之齐名的砚台还有端砚、歙砚、洮河砚,俱十分名贵。如此种种,皆是文人日常所见所用之物,不可不识,不烦赘叙。
功课告一段落,父子无事,也会做些其他消遣。兴致好的时候,林海还会亲自操琴与林珩听,只弹琴是雅事,需净手焚香,又需有兴致,次数倒不多。父子二人有时还以对对子去了,林海地慢慢地用《声律启蒙》教他,先是对“一字对”、再对“二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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