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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第1页）

一当你望见远远摇动的火焰和树丛时白昼已经逝去越来越多的红月亮从地底的湖泊流出你看见饮水的鹿群消隐在渐渐转暗的野地上你就是沾满露珠的傍晚二森林后面就是海了你清澈的情人在那儿冥想这个傍晚的秘密风在吹　时光在流逝　海水在晃动星辰你走向他有如走向你的童年你通过他的双耳听见月亮慢慢升起他通过你的双眼看见露珠轻轻滴落三一个个赤脚的孩子踏过积水童年干涸之后他们就该穿上鞋子了竖琴依在墙角　像静夜的果园死去的花朵开放成另一种声音只有踏过积水的孩子才能听见远远行走的灯火才能听见为家事奔忙的女子才能听见晃动摇篮晃动夜晚的母亲才能听见今天在阳光里受孕千万个女儿　千万朵雪花　缓缓飘下走过你眼前的孩子步伐矫健你看着他们走向远方心中的孤寂被大雪覆盖在向生命道别的那一刻你才知道　其实幸福之花从未枯萎春天从未远离四痛苦幻化成水纹　亲吻莲花每朵莲花都有着另一个名字不要去问　他们只告诉自己的情人只在彻夜不息的激动中告诉自己的情人于是大火和大雨同时来临死亡和诞生同时来临你与我同时来临五你的怀抱就是丰饶的土地就是四季更替的田野红舞鞋终究会在光阴流逝的途中遗失你与无数盏艰难的灯火默然相守你的母亲还记得那盏灯你终于明白那盏简陋的灯注定要世代流转坚韧属于东方女性渐渐耸起的山脉和即将启程的帆船属于东方女性六古谣曲在等待一只船一只从黎明驶来的船载她去新娘出嫁的那天第一场爱情已过去很久那些上升的岛屿像迟开的花坐在疲惫的落日下黄昏时你走向山川露水浸透你的身体如浸透一只清秀的木筏阳光抚摸着你你哭了　你慢慢呼吸你想起祖母一生母亲一生想起清凉的戒指　乳房祭坛和小溪无数女人丰沛而荒芜的夜晚雨滴日夜敲打你的山脉和窗户你也会老去也会安静地看着阳光渐渐松开你的手指七这是冬天的第七个黄昏当眼睛认出枯干的井古谣曲不再清澈地流动柴火跟随贫穷的双手在无法穿透的尘土中流离你俯下身　吻吻土地甘美的泉水和歌谣就会涌出从病弱的孩子和忧郁的少女眼里涌出枯萎的乳头里涌出粗糙的苦难和泥水里涌出你是母亲八你醒了　那么明净像刚刚苏醒的初恋男孩越不过你家的篱笆当时你还很美丽你走过的地方铺满落叶他深深看你　缓缓离去静静的叶丛和灌木轻轻摇晃山脉上的黑夜不知被谁收割了你想亲吻月亮晨光却已开始在你皮肤下流动海水平平淡淡地涨落你在夜雾中轻轻咳嗽才恍然那个男孩就是你一生的雨季你眺望山峦像眺望自己的一生星辰每天都重新诞生你幸福于自己的孩子说她有一个优秀的母亲九你捧不起那些被风吹灭的小小村落捧不起流水里的灰烬这些年来的雨都为你而下你轻轻地掩住绝望像灌木掩住火丛那么多的流云和松林到哪儿去了黑夜来临　你是孤单的小公主熏衣草在沉默的季节相爱你知道早晨就要来了你的乳房蕴含无尽的痛楚它是上天的果实草木遮掩的静澈湖泊阳光来到你身边待嫁的溪流来到你身边最湿的岩石上长满了眼睛每一双都眺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每一双都眺望着你的一生你已无处不在早晨来了　早晨来了幸福轻鸣　欢乐遍地盛开十把夜晚拴在树上整个夏季雨水连绵还有多久你才会像雪水一样流向山川把玫瑰摘下把露水戴在指间静静的叶丛安睡着天鹅九只风灯九盏当你轻声歌唱　静静哭泣它们就会苏醒你不断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是泥里的琥珀你弹拨起你的宁静世界是从一个微笑开始的从一个吻开始那些埋下故乡的月亮的人们在倾听中　不点火已彼此温暖不涉水　已到彼岸十一钟声扬起尘土被雨淋湿的裙袂扬起尘土从火里来的　回到火里去从水里来的　回到水里去绝望开在水面上你再也不哭了萤火飞向远远近近的光芒飞向你　你打开手心一片片森林远远诞生生病的孩子拾起清凉的雨花石拾起你遗落尘世的泪滴我们都在等待春天春天在你的呼吸里在你血液的静静流动里你的赤脚照亮了岸边的灯笼草照亮了人们混浊的不幸你哄着那些走失的孩子你说不哭不哭　你慢慢让他们明白每个人都要穿过山峦没有井水的夜晚漫长的辛酸和艰辛才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们看着你　抿着小嘴像悄悄围拢的火丛刚刚降落的鼓点他们是你年幼无知的弟弟十二黄昏对你来就像一位老人缓慢的漫步你摘下别在发间的牵牛花炊烟飘满平原　你还没回家那洗衣做饭的女人　平静的女人在不断流逝的黄昏面前捂上双眼时就变成另一个你　在小桥流水之外你的影子伸向星辰初起的方向你远望落日像远望一口无限遥远的井远望你早已干涸的童年接近你的男孩子仿佛接近被大雪覆盖的宁静土地不敢踩上一步新鲜的爱情润湿了你你在一场无尽的雨里一再诞生连同无数安详的植物世界把怎样交给你的又怎样从你手里取走你的风霜雪雨　你的四季轮回你的发夹和火柴你来到爱人身边　你俯下身孤独　疲倦　肃穆　宁静圣诞节落满大雪十三你披着长发　披着雨季　忧伤和柔情像安静美丽的云优美持久的山河等你飘过你不必去打听他们的名字灯光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隐隐约约的春天是俯在湖泊边幽深的少妇你轻轻走动你的脚趾是暗蓝色的小小水罐水却没有外溢你解开一条小船犹如放生一条小鱼鱼群游向春天　春天在哪里女人轻轻的呻吟让春天离你更近你赞美灵魂也赞美肉体你赞美清澈的水也赞美湿润的泥土十四春天永远敞开无论谁离去　谁归来春天在阳光里沉睡　呼吸　劳作像你一样春天只有一双眼睛却看清了世事变幻看清了每一位挑水种菜的女子照耀尘世的土地春天在你体内流转春天是你血液里新鲜的纹路和花束你是春天呼吸里无尽的妩媚和芬芳你和春天一起上路走过茫茫雪野因为那些不幸的人　你轻轻跪下手捧泥土　你相信只要虔诚荒芜的河岸就会霎时青草葱茏　鲜花灿烂遥远的萧歌随潮水涨落死去的叶子　曾是天鹅的翅膀飞过你阴晴变幻的天空童年会重新到来会在你的四季里一再苏醒那些叶丛里的孩子像灌木　像睡眠苏醒后　又像无处不在的天籁十五森林和小镇不再生长迎着泉水走你将回到最初的语言积劳成疾的黄昏被晚晚盛开的星辰淹没你的眼里起落着空虚的潮水那远远涌来的　是无尽的岁月和小天使的微笑你爱着这连绵无尽的山河修剪长发像修剪沿岸飘拂的柳枝走过遍布青苔的古城路你仰望天宇　天宇澄清你要大声歌唱彼岸的民谣和钟声才会呼应你的歌声到达的地方没有坟墓最初的风一遍遍吹着最初的女儿饮下刚刚酿好的时光你后面是异国的群山是黑夜上面是颗粒无收的天空你回想起当你还是少女的时候那时这里的男孩都喜欢你可你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有一种草药能治疗爱情十六原野一直很平静丰饶的土地下面埋藏着安息已久的战火隔岸传唱的情歌燕子相继归巢那安宁的张望漫不过山坡：南方　南方你真美　像一首挽歌一笑倾城　让水坛美丽地破碎让冥灯停止呼吸那么多飞鱼群在半空凋零这是阳光灿烂的年代然而大雪纷飞　那些过江相会的恋人都在水里凋零雨水抚上逝者的双眼雨不是上天的女儿　又是什么你安静地坐在雨里看着从遗愿里开出的朵朵百合看着茫茫生死十七永远是黄昏是风是手艺是古老的粮食一切都醒来了　在他们睡去之后永远是离别　河水昼夜不息路波动着分开　你走来你第一次说出你的名字　早晨来临原野依旧空旷　河水不再澄清沉默是苦难的兄弟　东方的月亮在有水的地方沉睡　一切都会平息会恢复最初的宁静十八黄昏像被砍断的树墩春天在泥土之下　在无休无止的流水之中大雨亘古绵延在雨里默默行走静静哭泣的都是你的亲人爱情和战争同时出现遍地的恋人和烽火累了　就去休息吧　你说别再互相折磨相互残杀你说着　遥远的呼吸分开水纹夕阳下沉　晚钟响起沿着这灯火通明的尘世走下去家门轻轻晃动

20020512—20020619

小记：

这是我在20岁写的诗。写完它以后我基本上就再没写诗了。这也算是我少年时的最后一首诗。我很喜欢它，有了它我觉得心里有底了。即使命运以后把我摆布成了别的样子，我也会因为这首诗，而无愧我为诗歌燃烧的青春岁月。当时就是这种心情。

我在北方写下了它。中国人讲阴阳，南方是属阴的，女性也是属阴的。这是一首写女性的诗。我在里面写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女儿性，一个是母性。母性是养育我们，让我们生长的那种力量。母性没有私心，像大地和阳光一样。我深深地赞美和感恩这种力量。女儿性是一种干净清凉的性情。在中国文学里，女儿性是把女性纯净化以后得到的一种境界。《红楼梦》写了一座大观园，里面有许多美丽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在相思别离的时候，欢笑聚会的时候，都流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东西，一种性情上干干净净的东西。这种东西直到她们结婚嫁人，才消失在繁琐的生活里。我写下了这种纯净的美好和赞美，这种灵性的、干净的、流水一样的感觉。

这不是一首情诗，这是一首赞美诗，赞美女性的诗。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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