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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姚伯太太,就眼看着她那小小的形体,在披拂行人的常青棘中间,越远越小,往山谷上坡那一头儿去了,那个小小的形体,只是一片黯淡的褐色大地上一个浅蓝色的小点儿,孤孤单单,赤手空拳,除了自己那点勇气,那点希望,再没有别的护卫和保障了。
但是这件事情里叫人顶难堪的情景,却不是在这片景物上看得到的;这种情景,却是那个男人。
原来朵荪的堂兄克林,预先就订好了那天上午回来;所以朵荪和韦狄,特为选了那一天结婚,为的是免得朵荪见了克林,难以为情。要是原先那种让人寒碜的境况仍旧没有什么改进,那么对克林就是把他所听到的那些谣言承认一部分,也都很够叫人难受的了。只有二次去到教堂,完成婚礼,她才能抬头见人,才能证明头一次婚礼中止,完全是因为临时的意外。
朵荪离了布露恩还不过半点钟,姚伯就在同一条路上从对面走来,进了那所住宅。
他问了他母亲安好以后,接着说:“妈,我今天很早就吃了一顿早餐。现在我还能再吃一点儿。”
他们一同坐下,用起第二遍早餐来,同时姚伯很焦灼地低声说(那显然是由于他认为朵荪还在楼上呢):“我听人说的关于朵荪和韦狄先生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话有许多地方都不假,”姚伯太太安安静静地说,“不过现在我想一切都没有问题了。”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看钟。
“不假?”
“朵荪今天往他那儿去了。”
克林把早餐推开。“那么那些可耻的话,有些是真的了,朵荪难过也就是由于这个了。她先前不舒服,是不是也就是由于这件事?”
“是,不过这并不能算是可耻;这只能算是不幸。克林,我现在都对你说一说吧。你千万可不要生气,你先听一听。你听完了,就能看出来,我们所作的,全是为的大家好。”
于是姚伯太太就把一切细情,全对他说了一遍。克林还没从巴黎回来的时候,仅仅知道,朵荪和韦狄之间,已经有了感情,他母亲最初不赞成他们那样,后来因为朵荪的解释,他母亲才回心转意,对韦狄多少有本点儿青眼相看的意思。因此,现在他一听他母亲这一番话,就又非常地惊异,又非常地难过。
“并且她打定主意,要趁着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完成婚礼,”姚伯太太说,“省得她还得见你的面儿,受一番很大的痛苦。她到他那儿去,就是为了这个原故;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上午结婚。”
姚伯听了,站起来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完全不像她的为人。她不幸没能结婚,又回到这儿,那次您没写信告诉我,我能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她要结婚的时候——起初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哪?”
“啊,那时候我正对她不高兴呢。我那时觉得她很固执;再说,我既然看出来她心里一点儿也没有你,我也决定不让你心里有她。我总觉得,说到究竟,她不过是我的侄女罢了;我对她说,她要结婚就结吧;不过我是不管的,我也不能为那件事惹你跟着烦恼。”
“那并不能惹我什么烦恼;妈,您错了。”
“我恐怕你听见那个消息以后,就不能安心作事了;你由于那个,也许放弃了你的地位,也许毁了你的前途,都说不定,所以我就没对你说什么。自然他们那一次要是正式结了婚,那我早就立刻写信告诉你了。”
“咱们在这儿坐着的时候,朵荪就当真结了婚了!”
“当然结了婚了;除非这一回又像头一回那样,又有什么意外。那也保不定,因为韦狄还是韦狄呀。”
“不错,我相信那会发生的。让她去了,对不对哪?比方韦狄真是一个坏人哪?”
“那样的话,他就该又不到场,朵荪就该仍旧又要回到这儿来了。”
“您本来应该把这件事更仔细考虑一下才是。”
“你说这个话,有什么用处?”他母亲带出不耐烦的愁容来回答说。“克林,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个星期,都受了什么样的罪。你不知道,这种事情,一个女人觉得有多寒碜。你不知道,我们在这所房子里,有多少夜没睡着觉。你也不知道,十一月五号以后,我们两个都说过什么差一点就是令人难堪的话。我只希望,我将来永远也别再过那样七个星期才好。朵荪一直连门儿都没出;我无论见了谁,脸上都老觉得热辣辣的;而你现在却来埋怨我,说我不该让她去作那件唯一能叫我们抬得起头来的事。”
“我并不是埋怨您,”克林慢慢地说。“就着事情的全体而论,我并不埋怨您。不过您要想一想,这件事,在我这一方面,有多么突如其来。我刚回来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忽然之间,您告诉我,说朵荪结婚去了,那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也罢,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妈,您知道不知道,”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这回说的时候,忽然带出对于他自己的往日发生兴趣的样子,“我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曾把朵荪当作情人看待?不错,我是曾经那么样来着。小孩子真怪。这回我回来,见了她,我觉得她比以先还亲热,所以我又想起那个时候来了,特别是圣诞节请客那一次,她说她不舒服的时候。咱们却一点儿也没理会她,照旧请咱们的客,那对她是不是有些狠心哪?”
“那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先就打算好了要请客来着,要是格外自己找些烦恼,就更不值得了。比方你刚一回来,我们就把门紧紧地关起来,告诉你朵荪的愁肠,那种欢迎,未免太冷清可怜吧。”
克林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倒有些后悔不该请那回客,不过这是为了别的原因。我过一两天再告诉您好啦。现在咱们只能想着朵荪。”
他们都静默起来。一会儿姚伯又开了口,他的声音里,仍旧含着不断的旧情。“我对您说罢,我觉得让朵绥就这样去结婚,咱们两个人,一个都不到场去给她打气,去表示对她还关心,这对她太冷淡了。她并没作过寒碜自己,或者什么别的事,至于讨咱们这样啊。这样匆忙草率的婚礼,本来就够坏的了,何况再加上一个亲近人儿都不到场哪。我说实在话,这差不多就是丢脸的事。我要去一趟。”
“这时候婚礼应该已经完了,”他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除非他们去晚了,或者他——”
“那么我总可以赶得上看一看他们出教堂啊。说到究竟,妈,您这样不让我知道,我真不乐意。真个的,我倒有点儿盼望这回又出了岔儿才好!”
“好把她的人格毁了?”
“没有的话;那并不能毁朵荪的人格。”
他拿起帽子来,匆匆地出了门。姚伯太太未免露出有些不痛快的样子来,只静静地坐在那儿出神儿琢磨。不过她自己待的工夫并不很大。因为过了几分钟以后,克林又回来了,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德格·文恩。
“我看我是来不及赶到那儿的啦,”克林说。
“她已经行了礼了吗?”姚伯太太转身问红土贩子,只见她脸上,两种互相冲突的愿望,又愿意,又不愿意,明显地露出。
文恩鞠了一躬,说:“行了礼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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