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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一句话:“乌珍,今天夜里我会来找你。”随后他便从我的身边离去,因为,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在门口等待着他。
仆人把我顺利地护送回了驿馆,我感觉到了一种凌辱,一种深深的凌辱。其实,作为一名驿妓所经受的凌辱已经够多了,当我们用身体做交易的工具时,已经遭受到了最大的凌辱,然而与这种凌辱相比较,任何一种凌辱都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这里所说的凌辱来自我的期待和情感,在面对吴爷时,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只不过是烟云而已,所以,我深信了姚妈告诉我的真相。我回到驿馆,午夜过后,我的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我知道吴爷来了,我打开了门,吴爷像影子一般闪到我身边。他紧紧地拥住我说:“乌珍,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赎出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跟我母亲生活在乡下……”我挣脱了他的手,坚决地说:“我什么也不需要。”
“乌珍,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结婚厮守,因为我是男人,在滇西,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无余……而苏丽珍她可协助我成就梦想,一直以来,我都想到省城开商铺,苏丽珍的父亲是省城的官员……”我打断了吴爷的话说道:“好了,你如果想跟我睡觉,就跟姚妈预定,否则你会落空的。”吴爷垂下了头去,他想再次拥抱着我时,我没有挣扎。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心灵和肉体仅存下来的最后一种明媚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地消失。从那一刻起我又一次脱光了衣裙,我把衣裙扔在地上,我可以给予吴爷肉体,他也可以给予我黄金,然而,我却不可以给予吴爷和任何男人我的灵魂。
吴爷似乎很快就把苏丽珍送回省城去了,吴爷已经很快地进入了中年,他告诉我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将回省城去跟苏丽珍举行婚宴——当男人躺在我身边,跟我谈论别的女人时,我知道,我已经变成了男人眼里真正的驿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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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记1(2)
不错,我就是一名驿妓而已,除此之外,我还能拥有什么身份呢?吴爷的手滑过我的肌肤,他又送给了姚妈几条黄金,同时也秘密地送给了我几块黄金。除此之外,吴爷在驿镇的大部分时间,都跟黄家文在一起。姚妈有一次神秘地告诉我说:“白爷是黄家文与吴爷的敌人,他们两人好像正在密谋着什么,有人告诉我说吴爷帮助黄家文又扩建了军队,正帮助黄家文在省城买军职。男人啊,都一个样,所以,该利用的就利用,乌珍,世上最苦的就是女人心……吴爷积蓄了许多资产,你要想办法缠住他,而黄家文拥有部队,你也要想法缠住他,至于白爷嘛,你也不能得罪他,这三个男人跟你的命运有缘分,也自然跟我们驿馆有缘分。所以,乌珍啊,女人们必须站在一起共同对付男人,你必须站在姚妈这边……”姚妈嘱咐仆人给我端来了一碗莲子红枣汤说:“乌珍,近来,姚妈已经发现你神思有些恍惚,你要当心身体呀。”
姚妈的话语终于结束了,她总是会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刻暗示我周围的变化,总是在我悄然密谋阴谋时,像舞动的香帕一样用魔幻剂来笼罩我……然而,一旦她离开,我总是会迅速地从笼罩中抽身出去。苏丽珍很快随同吴爷的一支盐商马帮到省城去了。吴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茶叶商人,他经商的范围已扩大,所以,姚妈私下暗示我说:“不要松手,要抓住你身边的三个男人不松手。”
我没有松手,我也绝不松手。现在,我知道在白爷的巢|穴深处已经暗藏了我需要的武器,那些暗存于巢|穴中的武器可以施展我的阴谋。只要吴爷和黄家文一出现,白爷自然也就隐遁了。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白爷,看不到白爷,自然也就看不到二爷。然而,在一个午夜,我没有想到二爷潜进了我的房间。二爷像是翻墙进入我房间的,如果他不及时地用手蒙住我的嘴巴,我也许会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二爷的身体压住了我的身体。
杀戮记2
白爷的日子很难熬,每天躺在用蛇皮煮过的水中治愈毒疮,在这样的时刻,白爷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杀戮,同时也忘却了女人。二爷有些得意地伸伸舌头对我说:“乌珍,我在洞|穴里等你,我发现了一个洞|穴,很久以前好像是一个牧羊人的临时栖居地,离驿镇并不远,我每隔七天都在那里等你……”我看见二爷欲火中烧的眼神,他很希望我明天就到他所指定的洞|穴中会面。
二爷像幽灵一样地降临,也会像幽灵一样地消失。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种能力。而且,二爷对我泄露了一个重大的机遇: 白爷正躺在用蛇皮煮过的水中治疗身体上的毒疮。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遇了,是我实施计划的时刻吗?我对着小圆镜咧开了嘴,我正在笑,我笑我的诡计如此快地呈现在了白爷身体仰卧的那只木盒子里,那里面浮动着一张充满斑纹的蛇皮——那些毒疮并不能将白爷置于死地,却可以让他的意志衰退。我笑了,白爷置身的那座巢|穴正是我的希望之地,我之所以能够在驿馆忍受着耻辱生活下去,就是因为我滋生了我的希望之地。
二爷私下为我安排了一匹快马,这匹马拴在一家马店,这就是我通往那个肉欲洞|穴的快马。我溜出了驿镇,我乔装改换了衣装,按照二爷为我画下的路线图,我就要找到那个洞|穴了。二爷醉醺醺地站在洞|穴门口,在等待我的日子里,他为他自己准备好了一只上好的酒壶,我一见到他,他就说出了令他快乐的秘密——他希望白爷身上的毒疮永远不要愈合,这样,白爷就会把大好时光耽误在蛇皮水中。二爷为我描绘着白爷被毒疮折磨的场景,白爷身边的女仆站在他旁边,整日地伺候着他,然而,白爷总想伸手抓那些毒疮,每当这个时候,女仆就会走上前来制止白爷,白爷显得很烦躁,经常伸出脚来踢女仆人的腹部。即使隔得很远,二爷也能听到女仆被踢打的声音。
二爷笑了,喝醉了酒的二爷发出一种魔鬼般的微笑。随即他走上前来脱光了我的衣服——之前,在喝醉酒之前,二爷也表现出了很细腻的另一面,他采撷了很多的松枝铺在洞|穴中,我进洞|穴时就嗅到了松枝的芬芳。如果身边没有飘来二爷身上的酒味,这铺在洞|穴深处的松枝也许会使我的心灵变得纯净,也许会唤回我那飘荡不息的灵魂。然而,二爷一边讲着白爷的毒疮,一边从嘴里散发出令人恶心的酒味,这一切使那美妙的境界丧失殆尽。
现在,我侧过身去望着洞|穴外广阔的蓝天,悠远的云朵,它们如同时光一样在我胸间动荡着。我翻过身去看见的是二爷的身体,他左手臂上被自己击穿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当一个男人为了一批黄金把子弹射向自己的手臂时,他既能够忍受住疼痛,也能忍受住意外获得黄金的喜悦的笼罩。然而,二爷却泄露了这个快乐的秘密,只因为我是女人,是在某一个时刻作为肉体被他奴役的女人。
杀戮记3(1)
男人可以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奴役我的肉体,却无法奴役我的阴谋。现在我发现我的阴谋已经同我的灵魂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了。我不断地出入于二爷为我设置的洞|穴之中,当然,能让我频繁地乔装出门的是黄金,如果没有黄金,就不可能买通门卫,那个男仆一旦见到我出现,就知道黄金已经在他面前闪动。而一旦我出现,男仆的财运就会降临,这多亏了我用肉体换来的黄金。
除此之外,吴爷和黄家文轮番地到驿馆来。我目前最大的才能就是在黄家文与吴爷之间演戏,这已经不单纯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驿妓在演戏。我知道他们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不仅仅是我的肉体,还有我与白爷的关系。他们想利用的就是这种肉体关系。吴爷已经向我透露,只有杀了白爷,他才能到省城去开商铺,白爷是他的心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敌人。每当谈论起白爷,我发现吴爷似乎慢慢地开始变得衰竭了,他说白爷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疤,白爷从他手中劫持了无以数计的兽皮、黄金和丝绸,如果他不除掉白爷,心中的仇恨就无法减轻。吴爷是一个把仇恨埋得很深的男人,过去我似乎感受不到这种仇恨。现在,他的仇恨涌上来,就像子弹上了膛。当吴爷抚摸我时,我紧靠着吴爷结疤的身体,仿佛我自己的肉体也长出了伤疤——我对吴爷产生的幻想,那种温情主义和像爱情一样的幻想已经在见到苏丽珍后慢慢地消失。我的身上开始结疤。吴爷对我说:“乌珍,帮助我除掉白爷,就是帮助我除掉仇恨,我可以带你离开驿馆,我可以让你到省城经营一家商铺……”我笑了,我已经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我已经不会在男人面前出卖我真实的思想。一个人的思想很重要,世上的思想难以言喻,也无法一一陈述,然而,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一生中产生出一种天使般的思想或魔鬼似的思想。
黄家文跟吴爷不一样,他之所以想击溃白爷,让白爷从滇西疆域之中消失,是为了升职,是为了一个军官的梦想。尽管他与白爷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中产生了仇恨,然而,升职的梦想超过了他的仇恨。他解开军服的时刻,我就盯住他的手枪,我的枪法一点也没退步,虽然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白爷去狩猎场射杀狐狸和兔子,然而,二爷一次又一次满足了我对枪支的贪欲。每一次与二爷在那个洞|穴之中约会时,二爷总是为我准备好子弹,在那个洞|穴之外,我不知道我射穿了多少只挂在树枝上的饱满的松球,我不知道我射碎过多少道漂浮在山涧溪水中的树影和我的影子,我不知道我射伤了多少与我偶然相遇的林中小鸟。
……
在我的腰部藏着一把匕首,这把袖珍的匕首就像大拇指一样纤巧,它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印度,它随同吴爷历经了漫长的西去之路,来到了驿镇。当吴爷到驿馆前来与我约会时,除了带着金光灿烂的金条之外,还给我带来了这袖珍的匕首。吴爷抽出匕首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片雪亮的寒光,吴爷告诉我在没有危机的时候,这把袖珍的匕首只是一件饰物而已,许多印度女人都把匕首佩戴在胸前,它如果配上一根项链,就可以变成一件精致的挂件,而一旦从银质的刀鞘中抽出,它就是凶器。
我并不知道吴爷送我印度袖珍匕首的用意何在,也许在吴爷看来,它只是一件取悦我的小小礼物,也许,吴爷之所以送我凶器,是为了让我附在柔软的像花朵般灿烂的丝绸裙裾中感受到杀机无处不在。任何一种礼物都可以被赋予特殊的意义,我在二爷召唤我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抽出了匕首,它在我掌心中央滑动着,仿佛我的大拇指在滑动。我暗地里用匕首挑开窗户纸,我朝外看去,我看见姚妈依然在盛满了蓓蕾的热风中荡漾着她的肉身,同时也荡漾着她对男人的仇恨,对黄金的迷恋之情。在她旁边是一个又一个身形如蛇状的驿妓们,她们扭动着臀部、腰肢,扭动着下肢和上肢——增加着驿馆的淫荡气息,为姚妈的事业增添了厚如脂粉的虚假的繁荣。
而我一旦握住匕首,我就听见了白爷对我的召唤。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召唤,我感觉不到他对我肉体的召唤,相反,我感觉到了对我身体中杀气的召唤,对我蕴藏在身体中的那个阴谋的召唤。我把匕首藏在腰间,那上好的印度银鞘隐藏住了匕首的锋刃,隐藏住了我内心的杀气。
策马而去的路在越来越阴郁的天气笼罩中扬起了一阵灰尘。正是这灰尘让我感觉到了人世间的反复无常,感觉到了离白爷已经越来越近了。我又望见了被松枝掩映的巢|穴,望见了白爷的侍卫们各据山头和岗哨,把守着小小的山径。
白爷恰好正被女仆安置在用蛇皮煮过的水中沐浴,我的脚步声已经从潮湿的幽径中通向了白爷的胸膛: 从他长满黑色汗毛的胸脯上散发出一种浑浊之气。秋色又一次飘荡过来,我已经感觉到了在浑浊之气中挣扎的那个男人不久之后的死期,而我,越过了这浑浊,奔赴到一个让我厌恶的男人周围。我一靠近那只金黄|色的浴缸,就奋不顾身地伸出手去抚摸那些毒疮,它可以让我内心舒畅,它可以赢得白爷的信赖。
白爷已经不是昔日的白爷了,很显然,那些从罪恶中长出来的毒疮赋予了白爷另外一种生活意义: 它正在繁衍着,正在白爷的肌肤之上繁殖出毒素。即使我没有伸出手去,斩断白爷挣扎的气息,上苍也会让那些毒疮吞噬白爷的生命。然而,我已经无法忍受生活的绝望,我已经无法待在棺柩般的驿馆之中,目睹让我仇恨的姚妈的存在,像僵尸一样生活下去。
杀戮记3(2)
总而言之,我已经无法继续忍受被表哥贩卖到驿馆的那种历史的记忆,那记忆就像砸碎的镜子照亮了我破碎的人生;我已经无法忍受斑鸠堕胎以后的那只麻袋,以及那个土坑,它们彻底葬送了花朵一般娇美的斑鸠的人生,也彻底地葬送了我对姚妈和驿馆的希望;我已经无法忍受鸽子被黄家文遗弃的那个冰冷的世界,那个再次被姚妈掘出的土坑,以及鸽子发疯时的嘶叫;我已经无法忍受白爷环绕着整个滇西杀戮而出的通道,那些通道使我呼吸到了人生的自由;我已经无法忍受吴爷若即若离的虚假,以及黄家文抚摸我时的许诺……
总而言之,我就是要把手伸出去,不仅仅把手伸进白爷的毒疮中去,我的手还将携带着那把雪亮锋刃的匕首接近白爷的心脏。这就是我今天的使命,它随着1932年的秋天向着白爷的身体飘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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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记4
我们已经在一面依山傍水的滇西山坡上寻找到了那个隐匿在时光之谜中的老巫师。他坐在竹篱笆旁的火塘边,用并不明亮的双眼审视我们的降临。他年岁已高,花白色的头发令我想起滇西冬天山冈上那些颤鸣的荒草。我扶着白爷的手,一路上自始至终对白爷关怀备至,我要让白爷松懈和解除武装,我要让正在喘息和挣扎的白爷抓住自己的毒疮之痛,在奔赴黄泉的路上松懈和瓦解昔日的杀戮和荣耀。我知道在只有六名侍卫和二爷的情况下,实现我的阴谋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所以,在一个远离杀戮的地方,白爷显得很松弛,多少天来我甚至已经看不到他的手枪,也不知道他把枪藏到哪里去了。我计算了一下日子,我们已经进入山寨半个多月了,一旦老巫师给白爷配制好了药草,也许,我们就没有这么多机会出门了。老巫师之前已经说过,药草要研成粉末,配药酒热敷在身上,每天必须喝三大碗药剂——用不了十天的时间,那些折磨了白爷很长时间的毒疮就会从他身上奇迹般地消失。
所以,我没有多少时间徘徊了,何况,这种犹豫、徘徊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于是,就在白爷躺在山洼中一团灼热的阳光之下时,我也随即躺下。我就在他肩旁,在他脊背之后,白爷背上的毒疮纵横着,他只能侧卧睡觉。看来,躺在山洼中,躺在1932年秋季的一团金黄|色中——毫无疑问,已经避开了杀戮,他可以心无旁骛地享受阳光了。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就在他一侧,我除了是他的女人之外,已经变成了他的敌人。
白爷,他的存在激起了我的仇恨和欲望。他赠送给我黄金,那些被我密藏在各种场景中的黄金,表面上我不屑一顾,实际上却像鸦片浸入了我的器官,我已经上瘾;他展现在传说中的那一场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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