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那是一件无法销毁的东西。因为无法销毁,圣祖只能将其重新掩埋,筑佛堂,诵佛经,助它永眠。圣祖知道,那东西会在某个时候醒来,埋藏只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这是圣祖的心病。他不想让后人记住这件事,却又担心完全的遗忘,会导致某天邪灵醒来,再无人知晓它的来历,无从找到应对的办法。
圆明园大火
我见过圆明园的大火。
父亲说,你怎么可能看见?圆明园与王府隔着纵横数十条街。圆明园被烧那天,你一直都在王府里,你怎么可能看见大火?我说,我是从你眼睛里看见的。父亲望着我沉默不语。我自小有超常的能力,我能看见别人脑子里和心里的画面。每当我不动声色,说起我看到的内容时,他们都这么望着我,目光呆滞,表情凝固。当我说我看到过圆明园的大火时,这种表情再次出现在父亲脸上。
那片大火总是出现在父亲意想不到的时刻。三十三年前,父亲准备上朝领受他一生中最高的职位:议政王。那天天还没亮,恭王府里已是灯盏闪烁,仆从穿梭。大福晋和几位侧福晋,都来服侍父亲,帮父亲穿上新制的朝服。朝服上盘桓着巨蟒和云。当新朝珠和朝冠戴上后,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周围服侍父亲的家人和几十个奴才也都一脸喜色。但是父亲并不十分开心,当父亲最后一次打量穿衣镜里的自己时,父亲没有料到,自己脑海里却出现了圆明园的那场大火,多么清晰,就映在镜子里。父亲眼见幼年读书的地方浓烟弥漫,火光冲天,父亲忽然被自己脑海里的烟雾呛着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双眼噙满泪水。父亲不得不坐下来喝口茶,以掩饰眼中的泪水。这是父亲一直无法控制的画面,圆明园的大火总是没有预兆,没有理由地出现在父亲的思绪里,左右父亲的心情。那场前所未有的大火,在父亲心里留下的不仅是冲天的火光,还有大火过后漆黑的焦土。
1861年的春天,在父亲从热河行宫带回哥哥灵柩后的六天,两宫太后也带着将要登基的小皇子从同一个地方回来了。按照预先的安排,父亲出皇城接驾。在此之前,咸丰皇帝任命的八位顾命大臣中的四位已经当了阶下囚。依着父亲和两宫太后的约定,父亲的前途看似一片光明,但是在出城途中,父亲心里一直携带着圆明园那片无法遮掩的焦土。此外,在父亲心里还藏着杀人的念头。父亲的眼睛时常望着远方,他一面跟人聊天,一面在构建自己心里的画面,画面里有疆野、战场、洋人,一个没有被焚烧的圆明园,和一个已经化为焦土的圆明园。父亲有时会去那个完好无损的圆明园里走走,带着他狩猎时那匹英武的猎鹰。
圆明园被烧后,父亲不再去承德的木兰围场狩猎。人们说,父亲是在木兰秋狝时失去本应属于自己的王位的。父亲从未迁怒于那场失败的秋狝,但父亲有时也不免想,如果父皇让自己做大清的皇帝,会出现眼前这等乱局吗?事实上,不止父亲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在父亲的哥哥去世后,皇族中许多人都藏着这样一幅图画,就是这一切,帝国的版图,该由父亲来掌控,而不是那位姓叶赫那拉的女人。是的,我看到过,父亲心里有这样的画面,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大臣们跪下时谦卑而低垂的头颅,一大片乌黑的帽檐像倾斜的屋顶。父亲心里的图画庞杂丰富,而在父亲心里,还有一个封闭的地方,那里关着他已经去世的孩子们。父亲在失去他们时,一时不知该如何管理这处地方。他过世孩子的身影,经常在他毫无准备时跳出来,撩拨他的伤痛,一如圆明园的大火。
在父亲努力关闭的那扇坚固的门窗里,我仔细巡视,发现里面并没有我的身影。自然,那是已逝孩子待着的地方,而我一直都是父亲最放心的孩子。我躲过了天花,也躲过了贵族孩子经常要被夺取性命的各种富贵病。我一直活着,甚至从未染过风寒。我为什么能活下来,这和我能看见别人脑子里的画面一样不可思议。所以,最终有一天,父亲放手让我进了宫。父亲以为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再也没有生命更为顽强的人,可以接近宫里姓叶赫那拉的女人。最终,即便我无病无恙地活着,也一样离开了父亲。父亲是一位好父亲,他爱自己的孩子,可我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他,他心里的画面一度非常凄凉。他一直藏着他与他们分别时的一幕。父亲不常落泪,在父亲心里,那间无法密封的屋子里,总是阴雨绵绵。
我一点点窃去了父亲对于子女的记忆。我将父亲珍藏的旧物,一件件带回宫里。父亲以为自己早已关闭了逝去世界的屋门,他一直不知道,原来是我窃走了他的纪念物,也带走了一群日夜纠缠他的魂魄。并不是每个画面都能被转移。有些画面我无法带走。在我父亲一等贵族的心里还藏着许多别的画幅,他知道该怎样隐藏,而不被发现——那一年,父亲去东城外接驾,杀人的场面已经在心里勾勒成熟。随后被杀的八位顾命大臣自是不必多言。父亲一直认为这是他政治生涯的一次漂亮出击,当他看着新皇帝躲在叶赫那拉氏的身后时,他一面想,是他施展抱负的时候了。可不知为何,父亲眼里心里忽然再度涌现圆明园的一片焦土,那烧焦的地面和焦煳的气味,让他窒息。
两宫太后在父亲面前毫不吝惜自己的眼泪。他看着她们充沛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出道道沟渠。父亲在那一刻的心情是振奋和满足的。但接下来,父亲心里却涌出了忧虑和难以平复的猜测。新皇帝登基的典礼上,父亲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三个人。他的目光,从皇帝转向东宫太后。东宫太后瘦弱,沉重的凤冠和朝服压得她气喘吁吁。他的目光又转向西宫太后。他发现这个女人笔直地挺立着,周身散发出异彩。她与他在热河身着丧服时的形象完全不同。她几乎是另一个人。
典礼之后,父亲回到自己的府邸,换下朝服,去了嘉乐堂。嘉乐堂里供奉着祖先的牌位,父亲虔敬地进香,让所有人退出,独自盘坐在堂中的蒲团上。我站在父亲身后,望着父亲。父亲陷在衣服的褶皱里,显得疲惫而瘦削。我再次看见父亲心里的画幅,他早上经历和看到的景象,正随着夜晚的来临而褪去色彩和温度。那天很热,父亲望着年轻的圣母皇太后——去热河前,她还是住在圆明园里,只知道逗京巴狗玩儿的懿贵妃,可回到紫禁城后,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徽号,与东宫皇后平起平坐了。他望着她的背影。她正好转过身,携着小皇帝的手,让他正面朝向群臣。群臣在那一瞬间跪拜下去,乌黑的帽子像倾倒的屋檐。
父亲在那个片刻愣住了。他心里装着的焦土忽然燃起了大火,火光让他的内脏灼热难耐,大火像当年一样失去了控制。那场无法浇灭的大火,父亲觉得自己在和它一起燃烧。黄金和珍珠在融化,珍贵的书籍和屋宇,香气缭绕的木构造的穹顶,由雪白的石头雕刻的门和护栏,被烧得通红,像锻造中的生铁。父亲望着这一切,远远望着,任由这片大火一直炙烤着自己的身心。大火在烧到第三天夜里时,海瀛观已经塌陷的建筑上,忽然有巨大的火球跃起,烟花般在圆明园上空爆裂,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夜晚亮如白昼,而白昼却暗淡如夜。时间错乱了,时间从那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父亲忽而感到,他身体里和心里的痛感消失了,他听不到声音,一切都邈远而难以置信,恍如梦境。父亲想,也许他醒来后,这片焦土就会消散,圆明园还是他出生和早年居住过的圆明园,他还是因骁勇机智而令父皇引以为荣的皇六子。接下来,大火退去,烟雾在无边的皇家园林上空聚拢。
1860年10月18日晚上,我父亲和他手下的兵士目睹了一个奇异的景观,海瀛观无比壮丽的建筑在坍塌,而浓烟升腾,聚成人形。在场的人看到一团变幻不定、色彩浓艳的烟雾中,一个女人的身形,以他们似曾相识的服饰装扮着,以他们从未见过的形状现身于圆明园上空,变幻莫测,忽明忽暗。她是一股烟雾,同时又巨大逼真,她用烟雾的手指着他们狂笑不已,她的笑声,让所有目睹她的人,都感到了末日来临时的恐惧和绝望。
烟雾最终散去,而那烟雾里的女人却成了父亲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新皇登基时,父亲觉得,幕帐边一直望着新帝的叶赫那拉氏,恍如一团散发奇异光彩的烟雾,烟雾里包裹着曾在圆明园上空聚拢的狂笑不止的幻影。那幻影让他难以释怀,那狂笑像雨点和冰雹打击他,使他的双眼疼痛难忍。
在父亲独自坐在空旷的嘉乐堂里,与祖先默默对话的时候,我也盘腿坐在父亲身边。我是父亲的长女,在王府,只有我能看见父亲心里忽而明朗、忽而阴郁的画面。父亲半闭的双眼睁开,看着我恰似看着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父亲没有像平时那样轻抚我的脑门,而是将我的一双手放在他的手里,久久握着。父亲说,你能看见她脑子里和心里的图画吗?
进宫
这一年除夕,恭亲王的大福晋将我装扮成公主的样子,教我礼仪,牵着我的手,带我入了宫。那年,宫里丽皇贵妃的女儿,荣安公主六岁了。我在那一晚第一次见到她。向两宫太后请安后,我们站在离荣安公主不远的地方。她是一个苍白而纤瘦的小公主。她身边是丽皇贵妃。丽皇贵妃还很年轻,人人知道她善舞。咸丰皇帝离世后,王公们的福晋曾一度猜测她的命运。她曾是圣母皇太后的眼中钉,但她出人意料,受到了优待。自然,这一方面是因为慈安太后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皇室处在多事之秋,后宫需要的是稳定。命妇们在丽妃做了皇贵妃后,预测她会被圣母皇太后做成虫豸。但是丽皇贵妃却一直安坐在皇贵妃的位子上,像只蚕蛹被养在寿康宫。从此没有人为她担忧了,只将担忧留给皇贵妃自己在枯坐中慢慢受用。这是一个缓慢的死期,丽皇贵妃在自己的寝宫一天比一天瘦小,精神和健康一年年衰弱下去,美貌被恐惧和忧虑不断焚烧,最终连理智、记忆都化成了一堆灰烬。在三十二年前的那个除夕之夜,我看见丽皇贵妃的脑海里也有一片大火。她像父亲一样,一直遭受着大火的炙烤,不过,那不是圆明园的大火,而是忧虑与恐惧之火。
那天,在体和殿里的觐见仪式之后,本来大家要一同前往乾清宫里做饽饽。但是圣母皇太后对母后皇太后说,昨晚,她梦见先皇说,想要看丽皇贵妃跳荷花舞。谁都知道,荷花舞,在先帝生前,宫里唯有丽妃会跳。况且,一直以来,大家都说丽妃善舞,但宫里没有人见过她的舞蹈,何不在此佳节,一来助兴,二来,大家也好见识一下这支已经失传的舞蹈,据说,这支舞曾是明朝末年田贵妃首创的舞蹈。
东宫太后居然答应了。
命妇们也正想看看这一出好戏。但是已经荣升为丽皇贵妃的丽妃,只为皇帝舞蹈。咸丰皇帝离世后,丽妃便不再跳舞,她将所有的跳舞服和鞋子装进一口大箱子,放在最不着眼的地方。丽皇贵妃也是这样回应两位太后的,说自己已不再跳舞,一是,先帝已逝,无心取乐。二则,自己舞技久已生疏。但是太监已经搬来了皇贵妃那口封存的箱子。圣母皇太后起身,走至箱子前,亲自选中一套艳丽的舞服,命宫女为丽妃换上。皇贵妃好似冻僵了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圣母皇太后说,那是不碍的,新帝已经登基,往年先帝也是在丽妃的舞蹈中,度过旧年最后的时刻的,想必,先帝真就想在这个时刻再看看丽妃的舞蹈呢?而丽皇贵妃又何必拘泥,权当是为天上的皇帝再舞一次,更何况,昨夜先帝托梦说,十分想念丽妃的舞姿呢。
丽皇贵妃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任由女官褪去身上的礼服,换上轻薄的舞服。丽皇贵妃一直在发抖,她回头看了眼六岁的荣安公主,眼里涌满泪水。刚才觐见时演奏的丝竹现在换上了跳舞的曲子。丽皇贵妃整理舞服,理顺长长的衣袖,舞动身姿。开始很慢,后来动作加快,乐器的节拍几乎跟不上她。在她舞动的瞬间,我看见她心里的灰烬复燃,微火随着她转动的身躯变成了熊熊烈焰。愤怒与羞辱的火焰,一直都在焚烧丽妃纤瘦的躯体,在此后的日子里,将她缓慢地化为了焦土。她跳得越来越快,她心里的大火让她不停旋转,直到她脚下的地毯起皱。她绊倒了,张开的裙服铺散在四围。丽皇贵妃在自己的裙服里晕了过去,醒来后,她眼里看见的只有羞耻。
周围全是王公大臣的福晋和女儿。只略略一眼,我便看见她们脑子里的画面。那天,每个女人脑子里都是盛装和首饰。她们默默比较,尽量将自认为最贵重的东西亮出来。庆王福晋腕子上戴着一双翠玉的手镯,行礼时,这双手镯从衣袖里露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显示镯子材质的珍贵,还在于晶莹的绿色映衬出她肤色的白皙。母后皇太后只略看一眼,而圣母皇太后则挑起了眉毛。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事。我没有忘记父亲的问题。父亲想知道,那姓叶赫那拉的女人,脑子里装着什么。
各位亲王福晋和格格们先在东宫太后面前请安,然后是西宫太后。我不能总是看着她,也不能东张西望,那样会失礼受责。我看着她的时间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她一直看着我。从我迈进体和殿的门槛,我知道,她一直看着我。我们以款款的步态接近她。当我屈膝问安时,她向我伸出手。
“今年几岁了?”
我顿住了。我心里只有父亲的问题:“你能看见圣母皇太后脑子里的图画吗?”我望着她,一时语塞。福晋在一旁忙说:“今年七岁了。这孩子从小不大爱说话,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好像生来就知道父母的心思,他父亲喜欢她陪着,真不知他们在一起都说些什么。她可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
我望着圣母皇太后。她是位二十六岁的寡妇,脸上看不出寡居的痕迹,忧伤和难眠这些都留在慈安太后那里。慈安太后虽贵为皇后,却没有子嗣,她的笑容里有吹不散的忧愁,她形色庄严,却难以掩饰与生俱来的柔弱,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如果身后没有坚实的靠背,我担心她会倒下去。她心里火光微弱,她心里的景物是柔细暗淡的,她无助而阴郁,需要人们足够的尊重。她全部的念头都在于她们的儿子,不是懿贵妃和咸丰皇帝的儿子,而是皇后与皇帝所生的儿子。她是这么看比我小两岁的小皇帝的,那是她借懿贵妃的肚子生出的她和咸丰皇帝的儿子。自那时,还是贵人的懿贵妃怀上他们的儿子时,她每天必然前去探望,眼见他在她的肚腹里长大。她一点儿都不嫉妒她,相反,她爱她,像爱着一个好用的工具那样爱着她。当她因为生产痛苦地呻吟时,她在心里也发出了同样的叫喊,经历了同样的痛楚。是的,小皇子从那妃子身体里诞出,也一同从她皇后的身体里娩出,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她甚至觉得比她更艰难,因为,她更爱他。
现在,她们共同的男人去了地宫,小皇帝是这个男人唯一的遗产。当然,小皇帝依然是她们共同拥有的男人——在载淳出生的时刻,皇后和懿贵妃之间的界限消失了。皇后认为懿贵妃是自己的另一个延伸,一个她用过的工具。作为皇帝的正妻,她是不愿用褊狭的目光来审视皇帝周围的女人的,她早已学会了宽容,因为宽容不仅是美德,而且是气度,是至上尊荣的象征。那是由她高贵的出生,她中宫的地位,臣子们心里的认可决定的。她清楚地看到,懿贵妃从来不用宽容来提升自己的品味和地位。那就是她们之间的距离,不可逾越。所以,尽管她衰弱,不善言语,但她宽宥懿贵妃的轻佻和挑剔。或者,在她身边有这样一位猎犬般的女人嗅闻着朝中一切,倒也没什么坏处。从懿贵妃的妆容和衣饰看,她一直唯恐别人不知晓她卑微的出身。大颗的宝石和珍珠,如果不是用来装饰卑贱,便毫无用处,而她,慈安太后,一再宽容她,从来都不以这些贵重东西为喜好。她们坐在一起,懿贵妃累累一身的珠宝,看上去夺目却贪婪,而她既庄重又温贤。懿贵妃是从贵人之位开始,努力寻找更高位置的女人,从她五年里所更换的住所便能看到她走过的路。懿贵妃诞下皇子,换得皇贵妃的尊号,这尊号,是她请求皇帝赐予她的。这是一种等值交换,皇后用这个称号换来懿贵妃的儿子。所以,慈安太后能非常自然地说出这几个字:我们的儿子。她在懿贵妃面前正是这样说的,来让我们听听,我们的儿子今天都学了些什么?她在小皇帝请安时,会省去“们”,而直接说,来,我的儿。她说得自然又流畅,她确信自己是小皇帝真正的母亲和真正的监护人。而她,西宫太后,只是生了他。仅此而已。
慈安太后以皇帝生母的身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小皇帝端坐在两宫之间,但她靠他更近一些,她脸上的微笑,是一个骄傲的母亲才有的笑容。她脑子里的画面全是小皇帝,她装着他骑马时的样子,背不出书时的窘态,她将他拥入怀里时欲泪的亲密。她安排他住在离她最近的屋子,每天晚上起身,去看他睡着的样子,忍着想将他拥入怀里的渴望,为他掖好被子,整理好纱幔。她远远望着他,他们母子的亲密让她心满意足,她每天带着这样的心情睡去。当东宫太后看着我时,她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是,一个女孩子和她的儿子课读的情形。她在想,这个小格格倒是可以成为皇帝的一个不错的玩伴。
她一直都在笑。她的笑太多了。那是她第一次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参与聚会。尽管她身边就坐着中宫主位,但西宫太后的表情,让人觉得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她旁边单薄的东宫太后以宽容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轻佻,似乎以此来划定自己实际的分量。西宫太后托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这也许是因为我的不苟言笑。想必,是我不笑的表情,让我在宫眷中显得不同。我是一个严肃的小格格,从来不笑。恭王府的人早已习惯了我,初见我的人,难免会奇怪。父亲的侧福晋们试图教我笑,因为笑是礼仪和修养的一部分。诚然,作为一等贵族有不笑的权力,笑是别人进献于我们众多礼物中最直接和必需的一种,诚然,我们吝惜自己的表情,我们可以不必交换笑容,就像我们不必交换礼物一样。在恭王府里,大家纵容我不笑。可是进宫前,无论大福晋还是侧福晋都要求我笑,因为我在见到两位太后时,笑是必需的。对于我们而言,那是唯一我们要将笑作为礼物进献的人。但我始终没有笑。这倒并非我不想取悦于人,而是我无法笑。我理解那些与我同龄的女孩子为何都不由自主地远离我。我的严肃令她们畏惧。不过,我知道,她们畏惧我的真正原因是,我能看见她们脑子里的画面。由于我总是忙于观看别人脑子里的画面,我一直都笑不出来,即便是面见两宫太后。东宫太后会摸摸我的手,脸上带着真正母亲的笑容向我点头,不追究我的表情,只是说,这个孩子看上去老成持重,倒很像宫里的格格呢。但是坐在西边的太后却将我拉得更近一些,近到她呼出的热气几乎扑到我脸上,她右手长长的护指触到了我的下巴,她略略抬起我的下巴,好让我的脸确凿无误地面对她,她总是不吝惜笑容的,但她的笑里有让人发凉的东西。她笑意绵绵,对我说:
“你不会笑吗?”
“我从来不笑。”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离得这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她用的香料我从未闻过。恭王府的朗润园里几乎收集了所有用来制香的植物,以及各种香型的花卉,可我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它让人沉迷。我向她的眼里望去,既然我们离得这么近,既然她是我堂哥的生母,既然我父亲想要看到她脑子里的画面——也许我能看见父亲在火光中看到的那个幻影。可我没有看到。我看到是一处空阔而荒芜的院落。是北方的建筑风格,高大的围墙,飞起的檐角。门和窗却残破不堪,庭院和屋子空空落落,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残破的门在一重一重敞开,一个院落连着一个院落,没有尽头。她的脑子里是一所空旷而没有尽头的宅院。除了恭王府,我没见过京城里的街道,我第一次进宫,被轿子和福晋的手牵着走过许多庭院和屋宇,我无法将紫禁城里的宫殿与她脑子里的那些空房间联系起来。我看不出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她无瑕的面孔下,为何却是一派残破而空无人烟的居所。我希望顺着那些不断延伸打开的门进去,去看看尽头到底在哪里,再往前走又会遇到什么。
“你可愿意为我笑一下?”
“圣母皇太后,我做不到。”
我没有笑。我的回答让福晋浑身战栗,我从我们共同踩着的地毯知道。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僵持。福晋的担忧迅速扩散,尽管她是一等贵族的正福晋,也无法停止突然降临的恐惧。我是从福晋身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那天很冷,我在看到圣母皇太后脑子里的画面后更觉得冷。但我想,那是恭亲王正福晋的恐惧,不是我的,所以我继续从她那双杏子眼里望进去。我继续在那些空房间里巡视,门继续打开,我心想,为什么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你可以做到的。”
她语气肯定,脸上布满笑容,她脑子里的画面忽然漆黑,此后,我发现,每当她有要求时,她脑子里总是一片漆黑,所有画面都暗淡下来,只剩下那个要求。她的每一个要求都像咒语一样,吸引着对方。没有人能拒绝。
我咧了咧嘴。人们都是这么笑的,而且不要让牙齿露出来。但是我故意露出牙齿,这就是我的笑。
村里有只白骨精 清歌一片 真言(网王同人) 活刹 唯爱之讳莫如深 轩辕剑之天之痕(上) 人鱼密码 雄鸭 千面佛医 阴司来客 (BOYFRIEND同人)鱼人 知更鸟女孩 紫川第一部紫川三杰 沉思录 轩辕剑之天之痕(下) 九州志·庞歌染尼 魁拔之书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妖星变 无极魔道 魁拔之书·第二卷·魁拔复活
张湖畔,张三丰最出色的弟子,百年进入元婴期境界的修真奇才。他是张三丰飞升后张三丰所有仙器,灵药,甚至玄武大帝修炼仙境的唯一继承者,也是武当派最高者。在张三丰飞升后,奉师命下山修行。大学生,酒吧服务员,普通工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生活,总是有丰富多彩的人生,不同的遭遇,动人的感情,总是让人沉醉不已。武林高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个小千世界狂热迷恋修行的少年获得大千世界半神的神格,人生从这一刻改变,跳出法则之外,逆天顺天,尽在掌握!...
一个一无是处的,被认为是废物和白痴家伙,把灵魂卖给了恶魔,能换取到什么?美色?力量?财富?权力? 颠覆这世界的所有规则吧,让我们遵寻着恶魔的轨迹 ...
前世孤苦一生,今世重生成兽,为何上天总是这样的捉弄!为何上天总是那样的不公!他不服,不服那命运的不公。自创妖修之法,将魔狮一族发展成为能够抗衡巨龙的麒麟一族,成就一代麒麟圣祖的威名。...
一个现代人,来到了古代,哇噻,美女如云呀,一个一个都要到手,战争阴谋铁血一揽众美,逍遥自来快乐似神仙本书集铁血与情感于一身为三国类中佳品。...
从农村考入大学的庾明毕业后因为成了老厂长的乘龙快婿,后随老厂长进京,成为中央某部后备干部,并被下派到蓟原市任市长。然而,官运亨通的他因为妻子的奸情发生了婚变,蓟原市急欲接班当权的少壮派势力以为他没有了后台,便扯住其年轻恋爱时与恋人的越轨行为作文章,将其赶下台,多亏老省长爱惜人才,推荐其参加跨国合资公司总裁竞聘,才东山再起然而,仕途一旦顺风,官运一发不可收拾由于庾明联合地方政府开展棚户区改造工程受到了中央领导和老百姓的赞誉。在省代会上,他又被推举到了省长的重要岗位。一介平民跃升为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