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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习惯了电脑写作。字词、词组或常用短句都可以飞快地连着敲出来。久而久之,用笔反而不顺手了。可电脑有时也跟我开开玩笑,叫我哭笑不得。
我想连着打“从容”这个词,显示出的竟是“偷窃”。我疑心自己敲错了,可反复多次,仍是“偷窃”。后来软件升了级,显示出的就是两个词了,一是“从容”,二是“偷窃”。不管怎么说,“从容”和“偷窃”成了孪生兄弟。我不禁想起早几年办公室被盗的事。那天我一早打开办公室,发现里面一片狼藉,立即明白昨夜有不速之客光顾了。我马上保护现场,打电话报警。一会儿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看看这场面,就说是惯偷干的。你看,这烟灰一整节一整节掉在地板上、桌子上,说明这贼干得很“从容”,一边叼着烟,一边撬着锁,说不定还哼着小曲哩!的确,如今“偷窃”是越来越“从容”了,小盗“从容”地登堂入室,大盗“从容”地攫取人民血汗。纵是新版软件,“从容”不也排在“偷窃”前面吗?
我想打“毛病”,显示出的竟是“赞美”,风马牛不相及。可细细一想,这中间似乎又有某种耐人寻味的联系。有“毛病”的人受“赞美”的事儿并不鲜见,而真正没“毛病”的人往往得不到“赞美”,甚至还会吃亏。我想设计编码程序的人并没有想这么多,可偏偏无意间提示了生活的某些规律。是不是冥冥之中真有某种乱力怪神在俯视苍生?更可怕的是有些载誉天下的人满身不光是“毛病”,而是“大病”。
我每次打“资本”,都打出个“酱”字。我想“资本”是最常见的词,应该可以连打的,却偏偏打出的总是个“酱”。我不由得想起柏杨先生把中国称作酱缸的比喻。这是很伤中国人面子,却又很贴切的讽刺。再想想这“资本”,真是个好东西,但确实也有“酱缸”的味道。不少同“资本”打交道的人,就像掉进了“酱缸”里,没多久就脏兮兮的了。这些年赚钱最快的就是所谓“资本”运作,空手套白狼,可成大富翁。中国堂堂“资本”市场的所谓股市,可以说是个大大的“酱缸”,黑黑的“酱糊糊”里爬着很多胖乎乎的白蛆。
有时候我想打的词虽然错了,却错得有道理。比方我打“含量”,显示的却是“会计师”。“含量”也许要请“会计师”来计算。又比方我打“生存”,显示的是“自下而上”。软件升级后,也是同时显示两个词,一是“自下而上”,二是“生存”。这也有道理,人们求“生存”的过程,总是“自下而上”的。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有些人“自下而上”的历程却是一个巴结讨好、吹牛拍马、见风使舵……总之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历程。
连着打“告状”,屏幕上出现两个词:一是“街头”,二是“告状”。“街头”居然还排在“告状”前面。无意之间,电脑又破译出了中国的某种传统。照理说,告状古时候是上衙门,新社会是上法院。可是中国的“告状”自古以来就同“街头”有缘。旧时若逢贪官污吏当政,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老百姓背了冤屈,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等着上面来了青天大老爷,上街呼号,跪道拦轿。如今时代不同了,跪道拦轿肯定行不通。官员们的轿车开得飞快,小心轧死你!如果是更大的官员出行,警车呼啸,警察喝道,你哪怕拼着老命想往车上撞都轮不上。可是上法院呢?老百姓心底又不踏实。都怪谁编了顺口溜:法官帽子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老百姓最终还是相信政府,于是就总往政府门口去喊冤。哪级政府的门口不成天堵着上访的民众?只怪政府没搬到深山老林里去,总扼守“街头”要津,那里便总是老百姓“告状”的场所。
这样的幽默我碰上很多了。最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我打“呼声”,眼前出现的竟是“吃亏”;我打“依法”,冒出来的却是“贪污”。结果“群众呼声”就成了“群众吃亏”,“依法行政”就成了“贪污行政”。“群众吃亏”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同时那些有勇气反映“群众呼声”的人往往也会“吃亏”。我认识的一些有良知的作家、记者或其他知识分子,他们的境遇多半不太好,总在“吃亏”,就因为他们表达了“群众呼声”。而有些天天喊着“依法行政”的人其实是在“贪污行政”。很多蝇营狗苟的事也多打着法律的旗号,所以“依法”和“贪污”有时的确也让人弄不清谁是谁,云里雾里的。真是不胜枚举,比方“执行”二字连着打,出现的竟是“招待”;后来五笔输入法升了级,连打“执行”时,出现“招待”、“执行”两个词,“招待”仍在前面。电脑程序无意间又道破了天机:假如法院判了案子,真要“执行”,先得好好“招待”那些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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