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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保康和药房变作跃进食堂。宋梅用无衣服可洗,便进了里弄生产组,加工出口东欧的羊毛衫,每月只得二十来块钱。幸而有倪路得接济,奶粉、猪油、白糖,都是远赴香港的倪家三姐,听闻国内在闹饥荒,定期寄来的。
领导见宋梅用刻苦,让她做负责人。她临晨即起,推着小车,走到延安中路羊毛衫厂去。领回料子,发给组员。傍晚整理成品送货。验到不合格的,退回组员返工,“七角,八角,胸怀世界各国。这是出口任务,我们要对得起毛主席。”
组员扎堆嘀咕。“宋阿姨忒较真了。”“捞了点小权力,辫子翘到天上去,老批评别人自由散漫。”“寡了这么多年,脾气比较怪吧。”
期年之后,羊毛衫停产。生产组改做皮件加工,要求眼力好,会踏缝纫机。宋梅用被淘汰了,只得出去接零活。每日扛回一箱云母,用磨尖了的钢锯条,将它们剥成薄片。时常在走廊灯下做到后夜。手上出泡了,磨破了,流脓了,起茧了,扎破了。搞得红红黄黄,如一对老树根。
倪路得一次留意到,说:“宋姐忒辛苦,做这种伤眼睛的生活。”
宋梅用笑,“快了,快了,孩子们出道了,我就熬出头了。”
翌年,战生从中华造船技校毕业,分配到第二钢铁厂。又年,欢生从江南船舶技校毕业,留校当体育老师。再两年,平生高中毕业,考入华东师大,读历史系。孩子们出了道,宋梅用仍不得闲,又在街道里觅到工作。从铜厂的炉灰下脚里捡铜。清筛、磨碎、淘洗,送去化铜间重新炼过。
小严说:“阿姐哪能还不晓得享福。大冬天的,积这么厚的冰,把手伸到垃圾底下淘啊淘,看得人作孽死。几只小鬼不孝顺。你一个人拉扯大他们,辛苦得脱了几层皮。现在他们赚钱了,也不把老娘供起来。还不如我呢。索性一个不生,一个不养。有了铜钿谁都不给,吃吃喝喝,自己享自己的福。哪天两腿一蹬,也不牵挂什么。”
宋梅用笑道:“他们孝顺着呢。是我自己劳碌命,一闲就慌。索性做做事情,活络活络手脚。哪天他们结了婚,我就不做了,帮忙带小毛头。”
小严道:“沪生怎么还不讨娘子,年龄那么大。不晓得当妈的都想抱孙子吗。”
“我问过他,他说国家提倡晚婚,他也想专心建设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要建设,个人问题也要解决。”
宋梅用又笑,“随他去。这种事情讲不好。说说不想结婚,有时突然想了,突然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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