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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眼珠一转,略一沉吟又笑道:“既如此说,此事也非一时可决,容我再为斟酌,然后从长计议如何?”
接着又道:“不过马兄此次南来,真的没见到那顾肯堂先生和周路两位大侠吗?”
天雄道:“卑职既蒙大人如此栽培,焉有再为隐瞒之理,委实这三位全是闲云野鹤却无处相寻,据那顾肯堂先生的门生吴门王照儒说,他这位老师,也许此次出游便永不回来咧。”
曹寅又微怔道:“那吴门侠少王熙儒也出肯堂先生门下吗?他前几天还曾托人求救一事,要详细问他倒并不难,不过这人颇以遗少自居,又薄有声名,马兄倒没有也邀他北去吗?”
天雄摇头道:“他虽然也出顾肯堂先生之门,但年事太轻,卑职奉命来邀的,却没有这些人物在内,所以只有踵门一问乃师行踪并未多谈。”
曹寅点头,便一端茶碗,天雄连忙告辞,出了曹宅,径回江船,一看众人均皆在座,进得舱门便大笑道:“今天这一台戏,我是谨遵曾兄之命而行,可是到底没有那么自然,好几次全几乎露出本来面目来,由此一端,可见在官场之中混的人,亦复是件苦事,尤其是言不由衷,说过之后,自己也竟肉麻脸红,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份活罪可不好受。”
曾静笑道:“这是你一点良知在那里作怪,所以才觉得面红耳赤,果真的将那点良知炼得全泯掉,那便可处之泰然,应对裕如咧。”
说罢又问详情,天雄一一说了,白泰官笑道:“这厮倒真是大手笔,一出手便是五千两,真要打算敲他一下,便逾万银子不也不愁他不拿出来吗?只可惜这厮一味替自己打算,马兄虽已把那允祯借此要坑允题的话传了过去,他为要保全自己,怕将事闹大了对他不利,却未必便肯去告诉允题咧。”
曾静笑道:“不然,我正是看清他决舍不得因此把一个江南织造的肥缺丢掉才嘱咐马兄这样说,你须知道,人怕情急拼命,他一见允祯这条路一断,已无挽回之余地,便逼也非逼着他去向允题哭诉求救不可,这话他怎能不说咧?只可惜马兄始终不肯昧着天良,否则先闹上一阵气焰,把他凌虐一个够,教他哭笑不得,然后再慢慢的逼出这句话来,便更足激怒这老奴才咧。”
泰官笑道:“这却未免不易,如依我看,这家伙做官本领已到炉火纯青,不用说马兄这样一个尚气节重廉耻的人,对他没有法子摆出一付上司衙门的面目来,便阁下亲自出马也未必便行咧。”
曾静笑道:“然则白兄出马如何?我想我如不行,那便非你不可了。”
泰官大笑道:“我本来是无心之言,你竟把我骂苦咧,照这么一说,那小弟简直是天良丧尽,无耻之尤者了。”
曾静哈哈大笑道:“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教你暗中骂人来.那我只好原封不动,加利璧回咧。”
了因大师忙道:“二位老弟都不必取笑,我们且谈正经的,此间各事,到底如何了断,我们为的正事,却不在和这个奴才多所周旋咧。”
曾静忙道:“大师不必过于亟亟,我们在这京口,至少还须耽搁上几天,如今第一着是先由马兄写上一封禀帖,回复那鞑王允祯,说明此行受伤经过,并邀得各人北上情形,这个由我来着笔,今夜写好,明天便托那曹寅由驿站递出去,其次便是翠娘必须先做一个准备,我料那曹寅既有张桂香那封信,一定当面交付,而且也必有一番说词,此外便没有什么要紧咧。”
鱼老不由睁大了眼睛道:“难道翠儿此番北上,也一定受那鞑王之聘吗?这却使不得咧。”
曾静笑道:“你老人家不必着急,我们在太湖不已说好了,她到北京去,是吃那凤姑娘喜酒,并传老师父之命,密授机宜吗?怎么会教她也去受那鞑王之聘,这岂非笑话。”
接着又道:“不过她对那张桂香,却必须先见上一面,鞑王允祯府中,也非去上一趟不可,这却是要对老将军说明的。”
鱼老方在摇头,翠娘连忙笑道:“你老人家不必为我担心,女儿虽然再没出息些,却还不至背了你老人家,去当鞑虏的女护卫咧。不过这些鞑王我倒打算见识见识,到底是批什么东西,好便好,不好我便闹他一个大的,你还怕他们能将我留下不成?”
鱼老不禁看了她一眼,脸色微沉道:“你这丫头真忘形咧,此番北去,便连你了因大师伯和白师叔也不能擅作主张,你打算闹什么?竟敢当着大家这等说法吗?”
翠娘不由低头不语,泰官忙道:“你老人家放心,翠姑娘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请想,现在既有大师兄和我们领着,到了京城还有周路二位,能容她任性而为吗?”
曾静也笑道:“老将军,你错看了令嫒咧,如论胆大心细,好勇而谋,我们这些人,任谁也及不了她,岂有妄为之理,我因她一到京必须和那允题见上一面,才好煽动各鞑王的互相猜忌,所以不得不对你说明在先,你怎么又误会起来?”
鱼老方才颜色稍霁,接着又道:“那你又要她对曹寅预备什么咧?”
曾静道:“我料曹寅那封信,必定瞒着各人递给翠娘,说不定还要在她身上,替那允题打老将军的主意,所以才着她在应对方面稍做准备,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咧?”
鱼老闻言,猛然双眉一耸哈哈大笑道:“他果真想替那允题打我的主意,那我这柄宝刀也许又要大大的发个利市咧。”
泰官忙道:“老将军不必如此,曾兄方才所言,便是打算教上翠娘一套话,把这奴才给僵回去,你当教她对你劝驾吗?不过为匡复大计,我们却不可事未成却先把这奴才们弄翻了,那便又要误事咧,你方才不是还不许翠娘任性而为,怎么一临到自己头上,反而按撩不住咧?”
鱼老不禁哑然失笑道:“那你们两位打算教翠娘如何说法,这个我倒愿意先听听二位的高论咧。”
曾静想了一想又笑道:“这法却不传六耳,我必须和翠娘两人背人谈一谈,反正决不能让老将军屈节丢人还不行吗?”
鱼老愕然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既不让我屈节丢人,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
曾静道:“这并不是一定要瞒着老将军,实因目前我们对付鞑虏一切均在用间,这种做法,不厌其诈,自不得不有违心之论,老将军高风亮节,恐不愿闻,所以不得不尔,只要能不生气,那我便当奉告咧。”
鱼老笑道:“如果真是为了匡复大计,不得已而用间,便我也乐闻,焉有生气之理,你这一瞒着,倒反而不好咧。”
曾静忙道:“既如此说,我便不妨当面说咧,此事依我所料,目前诸鞑王,均以得士向鞑酋固宠,尤其是对江南这干遗民志士争取甚烈,如今雍王允祯已由马兄邀得数人前去,那允题致更力,这曹寅既看准允题大位有望,一定比他那主子还着急,所以不恤用尽方法,打算将马兄拉了过去,他既有张桂香那封信,自然对翠娘还有一番话,我便打算在这个上面,再伏下一着棋子,促成他兄弟阋墙,互相残杀,然后我们才可做进一步的打算……”
鱼老不等说完便道:“你还是打算教翠儿投身到那鞑府里去吗?须知士各有志,我却不是云霄咧。”
曾静笑道:“老将军岂是云霄一流人物,便翠娘也非凤丫头可比,晚生虽然狂悖,焉敢有此主张,我不过打算请翠娘虚与委蛇,到京时,与那鞑王允题见上一面,再乘机给他大大的挑拨一下而已,现在怕老将军不愿意的,是我想教翠娘在那鞑王如有馈赠时不妨收受,他既想羁縻我们,我们也乐得借他免去若干地方官的厮缠骚扰,如此则我们可以把人分成两部分,一部与允祯相近,一部与允题相近,表面似乎各交各的,而实际则可以相互为用,一旦他弟兄火并,便是我等举义之时咧。”
鱼老沉吟不语,翠娘笑道:“爸爸,你老人家想什么?难道真连自己的女儿也信不过吗?老实说往来是往来,做事是做事,我们只要不应他的聘,不做他的官,为了大计,便不能在这小节上讲求咧。”
鱼老正色道:“我并非想不透,如果为匡复大计,便漆身吞炭,拼掉这把老骨头全不在乎,但为了防微杜渐却不可不慎,此事还须与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商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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