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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气极了,恨不得拾个砖头瓦瓣从后面砸过去:这保国怎么把我哥姐比狗呢,人怎么也像狗受窝呢,你才是狗呢,你才受窝呢。狗受窝经常看到啊,公狗围着母狗打转,用长舌头舔母狗的屁股缝,舔着舔着就从后面骑上母狗的屁股。原来缩在肚子里的伸得长长的,红红的像搽了血,捣鼓捣鼓就进了母狗的屁股缝里了,就像钥匙投进了锁孔挂住了。人来了两个一起走,也掉不下来。娃儿看见了就拿砖头砸,两条狗就逃,有时方向跑反了,拽得哇哇的,还是掉不下来,可好玩呢。我哥姐也这样吗,才不会呢,人又不是狗子,要那样干吗?好玩吗?保国准是看不得我哥搞到又年轻又好看的对象月红姐了。谁叫你家穷了,谁叫你岁数大了,谁叫你长个大咧嘴了,说我哥,哼,谁睬你哟,就当你放臭狗屁哟!
存扣这样想着,开始往家蹭着步子,可心里总有一团雾似的不爽快。他想,难道人真的也受窝吗。他记得爸没死的时候经常把他搂在怀里,逗他:“我娃是哪个的心啊?”存扣就尖声尖气地说:“我爸的心!”爸又问:“我娃是哪个的肉啊?”存扣又说:“我爸的肉!”爸突然捉住存扣的小雀子:“这是什么啊?”“挂挂。”“挂挂由(方言:用来)干啥呀?”“寻婆娘。”“那你妈是什么啊?”“平平。”“平平由做啥呀?”“养宝宝!”存扣大声喊完最后一句,妈就走过来,抡起肉溜溜的拳头擂爸。爸就哈哈地笑,抱着存扣左躲右躲的。妈骂他“老不正经的,教娃儿学坏”。骂着,脸上却笑盈盈的,像开了枝月季似的好看。
小时候和爸操练得烂熟的这段逗趣以前存扣从来没往深处想过,今天却像戏台的布幔子闪了一道缝,勾着他聚着神儿往里瞅。他想,长挂挂为啥要寻婆娘呢,养宝宝要平平做啥呢。记得以前他曾赖在妈妈怀里要她给他生出一个姐姐来,说马锁和东连都有姐姐,我也要有,我不要哥哥,他凶我。妈妈就笑起来,说:“妈没那个本事,养个妹妹说不定还行,养姐姐妈可没办法。”存扣说:“我不要妹妹,妹妹好哭,还会和我抢东西吃,你还会惯她不惯我了。”又缠着妈妈问:“你是咋养我的呀?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妈就说:“你是小虫子拱进妈妈肚子里长大的,长大了就从妈妈胳肢窝里掉下来了。”存扣就问:“虫子咋拱进你肚子里的呢?”妈就说:“妈睡着的时候拱进去的,从鼻孔里拱进去的。”存扣就问:“从妈胳肢窝掉下来你不疼吗?”妈就说:“咋不疼呢,疼死了。”存扣就伸手抠妈胳肢窝,妈“咯咯”笑着身子直扭。存扣不依,硬要看,黏在妈身上乱够乱抓,却抓了一手毛。存扣就大惊小怪起来,说:“妈妈,你咋和爸一样胳肢窝有毛呢?”妈就沉下脸,用手轻轻打他一下说:“好了,别问了,把妈妈弄疼了。”站起来上灶台去了。
这会儿存扣突然就怀疑妈妈以前说的了,他有些不相信人是从胳肢窝里掉下来的了,说不定是从……是从……里掉出来的呢。想到这里,他脑里电光石火一闪,他见过老猫生过崽,是东连家的菜花猫。去年春上,东连告诉他,说天天夜里有猫子在他家屋后哭,他家菜花猫也哭。他不懂,问他爷爷。爷爷说是猫受窝呢,受窝了猫就有崽了。他要爷爷带他出去看,爷爷说不作兴的,也看不到,它不是狗,猫怕丑呢。生崽那天,东连跑过来喊他去看,还有马锁。看到第一个崽儿从猫腚后挂下来,东连就轻叫:“屙下来了,屙下来了!”马锁就说他:“瞎说,屁眼在上面哩,那是。”当时存扣也没在意听,一心一意想把猫胎衣拿到手。他听人说猫胎衣是大补药,晾干焙了吃下去可以治痨病呢。害了痨病的人吐血,庄上有几个人都是得这个病死的,有了猫胎衣放家里就不怕了,万一得了痨病拿出来一吃就好了。可菜花猫不让他动手,冲他龇牙咧嘴打呜呜。马锁也说不能拿,说拿了老猫就活不成了,老猫自己要补呢。存扣和东连都不信。不一会儿,果然老猫把胎衣吞了,他俩就对马锁佩服得要死。马锁的老舅种道是大队赤脚医生,他经常去玩,自然就懂得多。
现在存扣终于确定人也是要受窝的,受窝了才有娃,长大了从里拱出来。可妈妈为什么要骗他呢?自己那么大咋不拱坏妈妈呢?妈妈也吃我的胎衣吗?可妈妈说我和哥的胎衣都腌在石灰罐里埋在床底下呢,还说这就是什么“衣胞之地”,说根埋在这儿将来不论走到天下都不会忘家忘本,还说……存扣想得头都大了,更要命的是他想不出人受窝也是像狗那样子吗?是不是妈妈也撅着屁股把爸受呢?那多丑啊!妈妈屁股可白呢,又大又白。妈带他上女澡堂洗过澡,那时他还很小哩,妈叫他替她捋捋背,他捋了,妈还说舒坦呢。妈也叫他跟红粉姐和巧兰姨捋,可她们不要,扭着身子笑着直躲哩……他想到她们都要撅着屁股把男人受心里就恶心,养宝宝为啥要受窝呢,不受不行吗……九岁的存扣想着这些乱麻麻的事心里也乱麻麻的,低着脑袋蹭过了哥的维修店都不晓得,直到他哥大叫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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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庄》第一章4
“存扣,上哪儿呢!”存扣蓦地一惊,收住步,慢吞吞踅进哥的店里,拨弄着纸盒里的杂杂拉拉的修理配件。抬头瞅他哥,眼神儿怪怪的。哥就骂他:“你瞧你,眼屎巴拉的,鞋子都不穿。等会儿月红姐要来了看她不说你!”“不要她问!”存扣突然叫起来,惊得他哥撩起了眉毛,“怎的啦,哪惹你了!”“就有人惹我,烦!”存扣昂着小脑袋看着哥,像只发怒的狮毛狗,倒把他哥逗乐了:“这小子,没来由的……”不睬他了,兀自低头焊他的接头,存扣却推推他的膀子,说:“哎,你说月红姐要来?”“昨天她不是说了嘛。”“啥时来?”“快了。”哥看一眼钟,“哟,快十点了,早该来了。”又回过头盯着存扣:“咦,你问这个干什么?”存扣说:“我不想煮饭,你叫月红姐煮,我要去玩。”哥说:“噢?上哪儿玩啊?”“我上河西,那儿滚果的人多。东连他们也去的。”“好啊,去玩吧去玩吧。”哥爽气地对他说,“你月红姐来了摘几条丝瓜下面吃。”拉开抽屉,拎出一张五角的,“呶,去买果吧,老书(输)记!”“你才是老书(输)记!”存扣接过钱,脚一勾,套上他哥的大拖鞋就跑,把他哥的喊声扔在了后面。
存扣在弄巷里三绕两拐上了街。他心里有些激动,倒不是因为兜里揣着哥给的五角钱。这五角钱可以让他厮杀老半天的。厮杀的结果可能是大有斩获,也可能是铩羽而归。他赢过的,赢过一口袋红红绿绿胖胖瘦瘦的果子,往家走时他一路蹦跳着。果子们在兜里你冲它搡,挤出沙拉沙拉一派嘈杂,让存扣听得心醉神迷,飘飘欲仙。他也输过,输得口袋朝天,一颗不剩,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怔忡着,眼睁睁看别人热火朝天地冲杀、丢失和收复。“先赢后输,输得眼泪咕咕,拍拍屁股好走路。”他被晾在边上,无人理会,只得无奈地转身,退出,瞅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往家蹭,一种悲壮的情绪云一样裹住了他。
而今天,存扣并不想用哥这五角钱买来一场酣烈的厮杀。去河西玩滚果只是他的托词。他另有所图。他的心“怦怦”直跳,为自己在店里突然萌生的计划感到昂奋,同时伴随着莫名的不安和心慌,有一种忐忑中的期盼。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明白地预感到今天他将能窥到人世间一件大事情。九岁的存扣走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面对他自我设计但已无法逆转的行动竟有些茫然了。是的,无法逆转。情绪的河流波涛汹涌,如同来自上游的一只木船,顺水漂流。——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他在炸油条的摊子上花一角钱买了两根油条,然后每根一撕为二,一点一点很文气地咬,极其认真地咀嚼,慢慢咽下去。这是他的老伎俩了,为的是把享受的时间更延长些。可现在的他真的既不饿也不馋,他借咀嚼来打发时间和平抑情绪,正如大人在非常时刻喜欢点上棵香烟一样。等两根油条全都下了肚,一条街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他把两只油手在头发上使劲擦擦,然后毅然决然掉转脚步往回走去。
存扣像一只轻灵的狸猫左弯右拐很快闪了回来。巷子里没人,是庄户人弄晌午饭的时候了。哥维修店的门板上起来了,这是存扣判断之中的。他转向院门,篱门紧闭。他撑着身子一缩便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往西房窗下摸去,室内传出熟悉的声响使他突地打起冷惊来了,热摆子似的,咬牙切齿,头拨浪鼓似的摇,无法抑制。他跨到窗下背倚着墙坐下,大口喘气,在月红“咿咿呀呀”得最紧的时候站起身,踮脚在窗户下框与墙体之间的些微豁缝里往里瞅。他一眼就看到他哥油光水淋的后背和奋力前拱的屁股,月红朝里趴在床沿上……存扣忽地“咕嘟”咽下一大口口水,在他哥低吼着急拱了十几下趴叠在月红背上死了似的不动时,轻快地几个猫步潜到篱门边,泥鳅似的闪了出去。
存扣出了门没命似的往北河浜跑去,他心中像郁着一团烧着的火球,头脑混沌着,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路狂窜,撵着几只大鹅拧着方屁股慌不择路进了一家人的院子,而那些在灰堆里觅食的鸡婆们则“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和猪圈,有一只居然落在高高的泡桐树杈上,鸡毛乱飘。狗们随即闻风而动,纷纷蹿出来汪汪狂吠,一声接一声没命地炫耀着破嗓子。安静的小巷里一时间被畜生们搅得空气都震颤起来。
存扣奔到河边一棵大榆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着树身大口喘气,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他真不敢相信他刚才看到的一切,虽然他心里已朦朦胧胧有所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还是大大地震惊了他的心。他想不到他哥和月红姐真的和狗子一样“受窝”,哥那劲头真比狗子都要拼命,简直像个疯子。月红姐也是的,屁股撅得那么高,羞不羞!被哥捣得哇哇的,又像好过又像难过的,有意思吗?疯了,大人们都疯了,大人们都这样啊?为什么这样才能养宝宝呢?多丑啊,要捣几回才会养宝宝呢?我长大也要这样吗?我和谁捣呀……存扣想得一头糨糊,使劲地搔着头皮,好像恨不能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掏出来扔到河里淘洗理清爽才会痛快。这时他小卵子“突”地钻痛了一下,忙伸手从一只裤衩筒下面把捉出来,把卵皮拽成油老鼠翅膀那样薄薄的,他看到一只淡黄色的蚂蚁锔在嫩皮上,就小心捏下来,扔在地上用指甲狠狠把它碾得四分五裂。他站起来往回走,却发觉硬起来了,掏出来一看,细直直像半截铅笔头。他有些吃惊,用手往下捺,却顽强挺上来,如此几次。他恨恨地拎起裤衩,任凭它拱着,甩开脚往家跑去,在离家两篙远时慢下来,低头看时,嘿,瘪了!他咧咧嘴,盯着哥洞开的店门翻一眼,心里说:我才不像你们那么贱哩!
《顾庄》第二章1
保连的妈妈巧英突发精神病,上吊死了。存扣听到这话时真是有点呆住了,就在昨天他和进财在东桥上扳虾罾时还见过她呢,挎着一个盖着青布的竹篮儿,笑眯眯问他“你妈哪天回呀”。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死了呢,而且是寻死。可这是真的。早上存扣上街买豆腐,看见老富贵的油条摊子围着一圈人,忙凑上去。老富贵一面手不住脚不停地忙活着,头上汗淌淌的,一面唾沫喷喷地在作报告:“我真浑啊,我咋就没看出蹊跷呢。一大早她就拎着小麦来换油条,头梳得滑滴滴的,身上穿得光鲜鲜地。我刚支好锅,油还没热透呢,她就在一边等。我问她咋这么早。她说,早点吃,吃点好的好赶路。我问上哪儿,她灿着白牙笑,说,赶亲戚呀。她在蒙我,我应该想到的。巧英平时粗茶淡饭过日子,吃个虱子都怕响,省惯了,从没见她舍得换根把油条哧哧的……”有人就打断他:“她穿的那套新衣裳你该认得的,她上次也是穿的那身。”老富贵就说:“她说她走亲戚呀……唉,多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不吵不闹的!”围着的人就说:“老富贵你别悔,她终归要走的。”
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扯到荷花带动藕,话头越说越多,争得红头涨脸油汗冒冒的。存扣就有些奇怪,人家死了人,怎么这些大人不见得多伤心反而有些兴高采烈呢,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再想想自己,存扣不免有些羞愧,自己不也一样吗,哪儿出事哪儿去,哪儿热闹往哪儿奔,听到哪家打架吵死的,发现哪里失火起烟的,就立刻兴奋起来,有点像公社电影船开进碾米厂后的麻虾沟里一样,呼朋引类去看,全不知人家的烦恼。可今天存扣心里确实是惊讶和难受的。一来因为巧英和自己妈妈处得很好,只要妈妈在家她们是常来往的。雨天的时候巧英总是打个油纸伞夹着针线匾儿来和妈妈一块做针指,一面家长里短地唠叨,亲亲热热的,像对姐妹。存扣就在她针线匾里的碎布头中乱翻,总能找到两粒糖或几颗花生。二来他和保连也玩得不错。保连比他大两岁,是个瘌疮头,头皮上有两个不长毛的“大铜钱”;又是个哭宝子,鼻涕鬼,哭起来两挂鼻涕一抽一抽地,拉面条似的。班上好多同学都嫌他,不大肯跟他玩。存扣不远他,是因为保连除了瘌头和邋遢,还是有些优点的:他语文好,会造句,背书又快,每次背书,老师让上讲台第一个背的总是他;他待人大方,他爸进城给他捎回来的蜡笔和水彩肯拿出来把大家用,还常常偷他爸理发店里积的长头发跟挑货郎换麦芽糖吃,每次都分给存扣一半。另外,保连的爸给存扣剃头从来是不收钱的。所以这时存扣就真真实实难过起来。他想得出来保连现在的样儿。可他又不敢去看,他怕看死人,晚上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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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庄》第二章2
乡下人闲适,夏日黄昏时分,家家就在院子里的丝瓜络和葡萄藤下摆好了饭桌。早早煮好了的一大盆碎米糁子或大麦糁子粥端上来,摘两条菜瓜斫瓜菜,浇上半匙菜油,放盐,再拍上几瓣大蒜头拌匀了,爽口得很,搭粥最好了。舍得的人家还会炒上一盘笋瓜丝或老蚕豆。若有闲工夫,女人们到地里揪些山芋藤来,去叶剥梗,加大椒一炒,喷香;孩子们则又玩出新花样,把藤梗儿连皮左一扳右一扳,做成耳坠儿、手镯子和项链,在院里走来走去显摆。吃过饭收拾桌子,把藤椅凉床搬出来,不凉到深更半夜是不回房上床的。好热闹的则在院里待不住,他们要上桥,桥上河风吹得惬意,人又多,说笑逗乐听人说古唱曲儿,有意思得很。晚饭吃得早,日头还在西天赖着,就有人三三两两摇着蒲扇上桥了。
乡下古朴,并不以裸体为羞,小孩子精光赤条的;男人们打个赤膊,浑身古铜色,若他们抹掉裤头下河洗澡,你却会惊艳他们那两坨屁股的雪白。这是太阳的功劳,在阳光下劳作,也就那块地方晒不着了,被黑皮一衬,就更显得白了。以前才下乡的知青见了稀奇,给起了个名儿叫“三段头”,上黑中白下黑,挺形象的,可没多久他们大都也成“三段头”了。听说一个扬州小知青请假回城,父亲带他到浴室洗澡,那“三段头”的身体引来众澡客围着看稀奇。父子俩抱头大哭,哭得池水都涨了三分。
男人爱赤膊,女人也喜欢。乡下的女妮子,没出阁时不显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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