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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蕴预料错了。在错过那一刹那的勇气与决心之后,她再提不起胆主动去找他。一晃眼,日历纸已经撕去了五页。
第六日上午十点多的光景,淑怡家却来了一个如蕴的不预期之客。
彼时,如蕴正和淑怡说着话。听到敲门声,淑怡前去开门,如蕴坐在里头探身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一双温润熟悉的眼睛。大抵是因为近期忙着婚礼的筹备,那双眼里的神色有些疲惫。
如蕴其实也是略微憔悴的。这天,她刚巧穿着一件黑色缎子的旗袍,那样深暗的颜色将她的脸衬得越发苍白。在她目光投射过来的那一刹,他也看到了她。沈清赐进了门,对着如蕴诧异道:“前几天听如茵说,我还不信,却料你竟果真住在淑怡这儿。”几步,他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可是邱霖江欺负你了?”
微微躲开他的目光,如蕴抿唇,挤出一个浅促的笑容:“哪里有的事。不过是好些日子不曾同淑怡这般亲近过了,有些想念而已。”她不晓得他究竟信了没有,也许从来都没信过,但总之他在一旁坐下来,不再追问下去。
淑怡倒来一杯热茶,微笑着问道:“清赐哥哥,今日天气这样差,你怎的竟会过来?”沈清赐两只手接过那杯茶,似是捂了捂手,笑道:“好些日子不来看你了,纵使天上落雨又如何?”
今日的天气确是极不好,哗啦啦的大雨似乎从凌晨开始下,用力地砸落在窗户外的雨篷上,如蕴半夜里已被惊醒过一次。到此刻,明明已近中午的天儿却依旧阴阴沉沉,不见多少光亮。
听到他这样说,淑怡的笑容很浅,只道:“倒也难为你了,还要筹备着婚礼。”听到“婚礼”二字,如蕴心里一动。抬头看向沈清赐,她问:“日子定了吗?”沈清赐点头:“下月初八,说是极好的日子。”如蕴道:“那便提前说声恭喜了。”
她说完之后,有许久三个人都不曾说一句话。如蕴只坐在那儿,也瞧不出究竟是喜还是忧,又似乎透着一股怅然。淑怡倒是抬眼瞧了如蕴好几回,像是生怕她会因此没法子控制住情绪。如蕴起初并未发现,待淑怡看第六回时终于被她察觉。转而失笑,如蕴道:“总瞧我做什么?看你,眉头紧锁,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遭了什么大事呢!”
然而这么一下子,她忽然想通了许多事,只觉倏地豁然开朗起来。
之前在得知邱怜绮和沈清赐的那次意外竟源于邱霖江时,她大为震惊,亦大为打击。从前她就不信清赐表哥会是那样一个人,却料幕后的推手竟是自己一直以来极为信赖的丈夫,如蕴在那当下,其实整个脑子都全然空白了。她曾经生过一丝“若非如此,自己和沈清赐怕是就不会彻底断了可能”的念头,但紧接着的,这个念头被后面更多更大的愤怒所铺盖。
在此刻之前,她还不晓得究竟那些愤怒是为何,但现在她终于顿悟了。
原来,对于沈清赐,她心里虽然还有一些残留的淡淡的遗憾,却再没有了曾经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与绝望了。好比现在,她能够这样自如地问他婚期何时,能够这样坦然地接口说“恭喜”,再无曾经的痛不可言。当这样的场景真的发生时,她才发现,原来时间真的改变了许多、也抚平了许多。
而无可否认的是,让这一切发生了改变的那个人,就是邱霖江。当初她知晓真相时的震惊和打击,更多的原来是因为她对他的喜欢——因为她给他画了一道太高的线,所以在发现这样阴晦的真相时,根本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如蕴只觉整个人都晴朗轻松起来。而外头那哗啦啦的雨声,在她听来,却悄然地变成了磅礴澎湃的钢琴奏鸣曲。对着沈清赐,她又说了一遍:“清赐表哥,真的恭喜你,祝愿你和怜绮能够长长久久。”
大抵是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又太过于自然,竟叫沈清赐自个儿都好似微微吃了一惊。但讶异只是刹那而过,下一瞬,沈清赐已然微笑,说:“好,那便多谢如蕴了。”话行至此,他顿了一顿,眉宇间转而微蹙,似乎斟酌了一番后才开口,“有句话……还是想对你提个醒。”
他的声音透露出来的认真令如蕴神色一怔,注视着他只等下面的话。“这几日,我听说如茵借着帮小姨给我筹备婚礼的名义,往邱霖江那儿跑得极勤快。我只是这么听说而已,你……自己多加注意便是。”
如蕴的心顿时收紧。
她记得一清二楚,如茵歆慕邱霖江得紧。
从十四岁情窦初开那时起,赵如茵的心里就印上了邱霖江的影子。那样英姿挺拔的一个男子,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却恰恰是如茵的心头好。邱家又是那样极富盛名的大家族,嫁给邱霖江、成为邱家的二少奶奶,是她从十四岁起就开始做的梦。
这场从一开始就虚无缥缈的梦,在邱霖江求娶姐姐赵如蕴的那刻戛然而止。其实倒也不尽然,或许在赵如茵心底,这场梦还只是半醒而已。
打着“与表小姑多加相处”的幌子,赵如茵这么些时日以来往邱家走动得格外勤。这天下午,太阳在半空中明晃晃得厉害,约莫因已五月,初夏终于临近了。顶着这般的热气,赵如茵撑着一把苏格兰遮阳伞,又一次敲开了邱家的大门。
“啧啧,到底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瞧着就是同我们不一样,满面红润润的。”一手搭上邱怜绮的肩,赵如茵笑着揶揄道。说来也出奇,邱怜绮和赵如蕴从来都不对付,和赵如茵却是合拍得很,短短这么些日子竟已无话不说。听她这么说,正坐在镜子前试头纱的邱怜绮也笑了,说:“我看你夸我是假,自个儿也想尝到嫁人的滋味才是真!”
赵如茵捂嘴笑得眼儿弯,丝毫不掩饰地承认道:“孰真孰假,你还不晓得我!”邱怜绮一边左右相看着自己戴头纱的模样,一边接口道:“是是是,我怎会不知!不过呀,今儿个你又要失望了,我那二哥照旧不在家。”
话音方落,赵如茵前一秒钟还笑吟吟的那张脸下一刻瞬间黯淡。嘟起嘴,她眼睑微垂:“又不在家……”叹了一口气,她又说,“来了九回,统共就见到他两面,而且这两面都还是匆匆便过。”
将头纱取下,在梳妆台上叠放好,邱怜绮轻轻拍抚她的肩,安慰道:“才九回呢,哪里算多,兴许第十回便能好好见着了。”
她们在屋子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因着邱志宏、邱霖江这日都不会回来用晚膳,邱怜绮便留了赵如茵在房间里一块儿吃饭。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借此在等待邱霖江回来呢!然而,待八点多光景的时候,如茵终是起身要离开了。
“下回我一旦瞅着二哥在家便给你摇电话,你即刻就过来!”邱怜绮好生劝慰道。如茵点点头,同怜绮一起走到楼梯口,她说:“回屋里去吧,你家这宅子来了这么些回,我早熟了。”邱怜绮也并不推辞:“好,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不同于下午的热气腾腾,夜晚时分,露气却仍然还很重。漆黑的天幕上,月色是朦胧的,仿佛蒙了一层砂纸似的。如茵在台阶上站定顿了一会儿,忽然想先去院子里转转再走。兴许,只要再等五分钟邱霖江就会回来了。
不同于白天的时候,夜深露重,院子里一片婆娑的黑影,仿佛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停止了窃窃私语,沉沉地睡了去。如茵在一株槭树旁站了一会儿,仰头望向空中璀璨发亮的星子,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举步往外走,如茵心中默默想,今日又不曾见得到他——到底,已经渴求了那么久,始终不会唾手便可得。
忽然,身后似乎传来一阵踩踏着草地的脚步声,在如此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如茵陡然间汗毛直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冷冻凝固住了。孤身一人,她觉得惧怕,然而惧怕之余竟犹在企盼,或许身后那人便是自己朝思暮想了许多日的邱霖江。
“哟,前头可是有个俏娘子呀?”
未及赵如茵反应,身后的脚步骤然加快,下一秒竟然就蹿出一道人影来。那人一把抓住如茵的胳膊就往自己怀里拽,嘴里头一边说着:“果真是个俏娘子,这手背,摸着多滑、多嫩!”
睖睁过后,如茵心中惊骇不已,一双眼下一刻便溢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她努力强装镇定,却颤声道:“你……你是何人!还不快放开我!”那人吃吃一笑:“梨花带雨,妙极、妙极!记好了,我是邱家大少爷!”
原来,这人竟是邱霖滔。邱霖滔的大名在双梅已是无人不知晓的地步:不学无术、荒淫无度,旁人都说,这些词似乎就是为邱霖滔而造的!现在,她竟被邱霖滔这般抓住了,如茵心里已然怕到极致。
眼泪如同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如茵终是强撑不下去了。浑身发着抖打着颤,她拼命地挣扎:“大少爷,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她明明想大声地叫喊,将邱家的佣人都惊动来解救自己,然而她所以为的“大声”发出来却是山羊一般的哭腔颤音。
前头不远处便是院子的出口,明明,她距离光明已那样近。然而,她的力气与挣扎怎敌一个大男人。到底,如茵被邱霖滔不留情地拖向了院子深处,再一次回到不见光的黑暗中。
那黑暗遮天蔽日,甚至连哪怕模糊的月影、星子都挡了去。也许是他们的衣服刮到了身旁的枝丫,上头的叶子沙沙作响,好像是夜半里风的低泣。
未及如蕴能再一次鼓起勇气去找邱霖江,却是他先寻来了。
这几日的天气始终不见好转,风大得让窗户上的一层油纸都被吹得呼呼作响。如蕴起初以为外头只是风声,待再听了几下,才慌忙发觉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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