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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晓得张旺是个粗人。又无知,就当作真的,把这话摆在心上了,时时刻刻都想弄到十根金条,十颗猫儿眼大珍珠,好去跟李巧奴睡一夜。所以张旺这时候看到这些金条珍珠,心里头就想了:对不起你了,孙五啊,我为了能跟李巧奴快活一夜,我就顾不得跟你弟兄的感情了。“贤弟!”“哎,大哥!”“今天的买卖拿得好啊。”“是笔大买卖。”“今天你辛苦了。哥哥到后头去把饭菜拿来,咱们弟兄痛饮三杯!”“好!”孙五到哪块晓得张旺的用意呢?张旺去把饭菜端到舱里来,又去把酒拿来,斟了一杯:“贤弟!哥哥敬你一盅!”“多谢大哥!”哪晓得孙五才把这杯酒吃下去,“咦——?”嘴里“咦”了一声,坏了,立刻周身发麻,麻啊麻的,一直麻到舌头,话说不出来了,“啊啐!”打了个喷嚏,工!人朝后头一仰。当啷!杯子撂掉了。歪嘴抽筋翻白眼,活像得了鸡爪疯,睡在船舱里不能动了。张旺把孙五一望:“哎哎哎哎,成了功了!”用蒙汗药把他蒙倒了。一只手拎着孙五,一只手就提着这一口朴刀,到了船头上。既然要杀他,要叫他死得明白,要把话说清楚了。“呔!贤弟!告诉你,今天哥哥对不起你了!”如此如此,这等这样。“今天哥哥只有结果你的性命。你放心啊,今天把你杀了,到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头周年,哥哥一定多买纸钱锞锭,烧化烧化。”孙五耳朵也听得见,心里也明白,就是嘴里说不出来,喉咙里硬挣,好不容易才挣了点个音出来:“呃呃呃呃——”说的什么东西?哥哥啊,你就是要做这件事情嘛,你跟我商量下子唦!我哪怕一起都给你也不要紧哎,你何必要结果我的性命呢?说又说不出来。孙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谋财害命害人,又被别人谋财害命害自己。嚓!嚓!嚓!三刀,张旺把孙五拿了办掉了,尸首就朝江里一撂,然后用拖把把船头上的血迹拖洗干净。把孙五办掉了,张旺心里头好高兴,这一来笃定了。一个人到舱里自斟自饮。准备明天到鹦鹉巷去会李巧奴。
张顺怎么样?张二爷被撂到了江里以后,得儿……慢慢地就朝下沉了。开始的时候,倒是冷得有点发抖,到了半江,唔,稍微好些了。到了江底下,啊咦喂!直接跟温泉一个样子,象个快活的哩!不冷啦?不冷了。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水是随气候变化的,到了天暖地气就朝上头冲;到了天冷,地气就直往地下钻。现在正在冬季,所以江底下的水反而是温热的。沉到江底之后,张二爷把两只脚踏实了,就低头用牙齿来咬身上的麻绳,慢慢地把结解开。手上的绳子松下来了,接着来解脚上的绳子。绳子全松掉了,散手散脚,觉得在江底下倒蛮舒服受用。论他的水性,三天三夜不上来也不要紧。江底下虽好,不能老在底下不上来唦!踩着水,得儿……到了半江了,觉得有点个冷,到了江面上,就更冷了。张顺可想报仇?他想过了:不必了!现在寨主身患重病,军师叫我到建康去请先生,还要暗中保护戴宗,如果我为了报仇,误了大事,那就糟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张二爷就凫水到对江上岸。上了岸之后,乖乖!哪晓得被风一吹啊,不但冻得周身发抖,两条腿如同筛糠,周身上的皮肉冻得乌紫,连眼睛都不灵活了,下巴颏子都冻硬了,走路走不起来了。走不起来嘛,就只有慢慢地朝前蹦了。好在他脑子还清楚哩,神智一点不糊。就这样子蹦啊蹦的。身上稍微暖和些了。蹦啊蹦的,看见前面有一排三间草房,里面还有灯光。张二爷心里有语:唔,好了!我就到前头三间草房里去,稍微体息一会。
这三间草房是什么所在?是一家豆腐店。老板姓王,叫王魁,年在六十外岁。王魁原来是扬子江上的大大王,后来洗手不干了。为什么不干的呢?老年得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心里该派欢喜了?不,王魁气坏了。什么原因要气呢?哪晓得这个儿子生下来就跟个老头子差不多,小脸上布满了皱纹。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胎膘不足,过些时就好了。哪晓得长啊长的,越长越丑,越长越老。王魁就想了:别人家的小孩子为什么又白又胖?我家的这个小孩子为什么又老又丑?一定是自己在做大王的时候,坏事做多了,损了德了,所以才有这个报应。从此以后,他就洗手不干了。在他决定洗手不干的时候,把面前的头目孩子,包括刚才的那个孙五和张旺,一起喊到面前来,说:“我老太爷现在洗手不干了,你们也不要再干了,各人拿几个钱回去,做个小生意,从此安分守已过日子。你们当中哪位如果还想做大王。我也不阻拦你们,随你们的便。”当时其他的人都拿几个钱走,唯有张旺、孙五两个人贼心不死。两个人要了一条船,继续在扬子江上卖板刀面、水馄饨。王魁洗手不干之后。就开了爿小豆腐店一心改邪归正,安安稳稳过日子。因为豆腐店里事情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又雇了一个十多岁的小伙计,叫王二。王二年纪小,胆子又小,豆腐店每天要半夜三更起来烧豆浆,王二半夜不敢起来。王魁倒还好,不但没有计较,每天夜里还自已起来陪他。他起来就弄一壶酒,坐在柜台里头自斟自饮,王二就在那块烧锅。张顺这时候看见屋里有灯光,就是王魁和王二已经起来了,扯那块烧豆浆了。
张二爷蹦啊蹦的,已经蹦到三间草房门前了。想敲门,手抬不起来,冻硬了。张顺心里清楚,不敢把身子正面朝门上趴,如果正面趴在门上,万一人家一开门,工,一个跟头趴下去,虽不把脑浆跌出来,鼻子也要杵平了。他慢慢地把身子蹦了转过来,把脊背朝门上轰通一倚。王魁一听:“咦喂!——来啊,王二啊!”“哎,老太爷啊!”“听见的呀?外头有人敲门,大概是来打豆浆的。”“找话说哩,半夜三更的,哪个来打豆浆啊?”“你去把门开下来唦。”“我不去。”“为什么不去啊?”“我怕哩。”“怕什么东西呀?”“昨儿隔壁赵大说的:王二小伙啊,你夜里烧豆腐浆要入神哪!听说这一向时码头口不太平,闹水鬼哪!我不去!我怕水鬼哩!”“你不要瞎说,哪块来的水鬼唦!他是吓你的,有意拿你开心的。有我在这块哩,怕什么东西呢?开下来望望看。”“噢。老大爷啊,你要坐在柜台里头,你不能走啊!”“不走哎。”王二走到门口,手一抬,霍啦嗒!门闩一摘,昨嘎——!张二爷身子正好就倚在门上,门才朝下一开,张二爷就朝王二身上一倒。王二一吓:“啊唷喂!”工!人就朝后一仰。还好,张顺就倒在王二两条腿上,稍微让着点个软哩,一点没有受伤。王二吓得岔声都喊出来了:“啊啃喂——!”“什么玩艺头?”“老太爷哎!速些来救命啊!水——鬼啊——!”“哪块来水鬼的唦?你乱喊什么东西?”“你望唦!挺硬的,周身发紫,眼睛发呆,只穿一条裤头儿,不是走水里爬上来的水鬼吗?”老太爷掌着灯,过来仔细一望,原来是个人。这个人一定是在江心里遇了险了,爬上岸之后冻硬了。”不要怕!不是鬼!”“老太爷啊,不是鬼是什么唦?”“是个人。”“找话说哩,还人呢?人,还这么挺硬的哪?”你爬起来唦!”“爬不起来哎!老太爷哎,他身子磕住我的腿哩!”“不要急,你先慢慢的把腿抽出来。”“好的。”王魁先把张二爷的腿搬过去,把张二爷移了睡在地下,让王二爬起来。“老太爷啊!怎么好呢!”“你不要怕,他是个人,一定是在江里遇了险了,从水里爬上来冻硬了的。你来帮我搭下子。”“搭到哪块?”“搭到你床上去。”“不能玩!你倒好玩哩,搭到我床上?不搭到你床上去吗?”“你看你这个人哪!我那张床上冷,你那张床对着浆锅,有点个热气,正好把他焐下子。”“不!老太爷啊,你看他周身湿淋淋的,肮里肮脏的,我那床被褥给他这一睡,成什么样子了?”“这样子唦,先睡在你床上,把他焐热了,而后我把我床上的那床新被褥给你,好不好?就算我送给你的。”“噢!这个玩哩。老太爷哎,你,你,你搭头,我搭脚。”“好的。搭唦!”王魁搭张顺的头,王二搭张顺的脚,搭到浆锅旁边,就放了朝王二的床上一睡。床正好对着锅膛门,锅膛里头余火未烬,床上有热气,再把被子朝张顺身上一盖。“来啊,王二啊!”“哎!老太爷啊!”“有个外快,你可要不要啊?”“外快?多少啊?”“二两。”“要哩。在哪块?”“你如果要的话,你就把衣裳脱掉。”“做什么?”“睡到床上去,抱住这个冻僵的人,把他焐热了。”“不!不玩!我怕哩!”“告诉你,他不是鬼,是个人,你怕什么?我问你,你想不想要这二两银子的外快?”“这个……”王二心里有话:我不跟他焐,这二两银子就拿不到;跟他焐,就要跟僵尸睡在一起,这个日子难过啦!再一想:为了二两银子,罢了,就跟他焐下子。随即把外头的衣裳一脱,只剩一身小褂裤。才准备上床,王魁用手一挡:“慢着!王二啊,你就这样子上床啊?”“嗯。”你穿着小褂裤,隔着一层布,不行!你要把衣裳全脱光了,精赤条条地上床!”“啊咦喂!老大爷啊,把衣裳脱光了,身上一根布纱不剩,不难看吗?”“这块就是我、你、他三个人,你把衣裳一脱,朝被窝里一拱,有什么难看的?”没得办法,王二只好把贴身的小褂裤也脱掉,精赤条条地爬到被窝里头去,就把个屁股对着张二爷。王魁一望:“来啊,你这样子就行了吗?你把屁股对着他,离得远远的,有热气都被你弄了跑掉了。你要把脸掉过去,跟他脸对脸,把他搂在怀里,懂啊?”为了二两银子,王二只好把脸朝过一掉,眼睛朝起一闭,两个手就搂着张顺。床正好对着锅膛门,王魁又往锅膛里加了些柴禾。把火烧得旺旺的。过了一刻儿工夫,张二爷一声哼:“啊唷!”就这一声哼,把王二冷汗都吓出来了:“啊唷喂——!”工!人就走床上朝地下一滚.连被子都掀掉了,“老太爷啊,没得命了!僵尸说话了。我忙哩!”“他不是僵尸,是个人,这一刻被你焐过来了。不要怕,快把衣服穿起来。”王二把衣服穿起来,站在旁边。张二爷慢慢把二目睁开。一望,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了。刚才的事情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王魁见张顺醒了,“请问阁下尊姓?”张二爷把头朝起一抬。望望王魁,没有敢报名,反问一句:“老太爷!少请教尊姓?”“小老姓王。”“名叫王魁。”“王魁?”这个名字非常之熟。张二爷再一想:噢,想起来了。过去我同我家哥哥在浔阳江畔做大王的时候,就听说扬子江一带有位大王叫王魁。不晓得他是不是那个王魁?待我用暗语试试看。“老太爷!晚生是侪!”“侪”就是窝里鸡大王,同行。“哦?”王魁一听,原来是个大王。“小老也是侪!”“什么?你老也是侪吗?”“正是。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请老太爷附耳”。因为有小二在旁边,只好叫他附耳。王魁把耳畔送过,张二爷就告诉他了:“你老若问,晚生是梁山的头领,叫浪里白跳张顺。”“啊呀!”王魁一听,随即喊王二:“王二,你赶快到后头去把大爷请出来,就说恩师驾到!”“噢!”王二到后头去请大爷了。
张顺莫名其妙,不晓得这一位大爷是哪一个,怎么又说我是恩师的?张顺不晓得,我要交代:大爷就是王魁的公子。上文我就说过了:王魁老年得子,这个儿子是胎里老,这副脸生下来就象个老太婆的脸,一脸的皱纹。而且越长皱纹越多。他名字叫王定六,因为他这副长相象个老太婆,所以外号人称“活闪婆”。活闪婆王定六长大之后,也曾攻书上学,但读书毫无长进,王魁就教传他的武艺,没事的时候让他跟船上的一些水手在一起玩玩,下水洗洗冷水澡,练练水性。你不要看王定六读书不行,学武艺也不算出类拔萃,对练水性却颇有兴趣,什么踩水、凫水、划永、打氽氽、捣猛子,不但一学就会,而且还着实有两下子哩。后来有人就问他了:“王定六,你的水性是跟哪个学的呀?”王定六想想:总不能说是自己练的唦!俗说,“妙诀只需三五句,无师传授枉费功”。要有名师出高徒哩!想来想去:有了!最好不过说一个我与他神交的人,先扛一块牌子。“我是跟浪里白跳张顺学的。”从此,王定六开口闭口都说张顺是他的师父。其实他从未见过这位帅父是什么样子,这位师父也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徒弟。这一刻王魁听说来人就是张顺,当然欢喜了,所以随即叫王二到后头去喊活闪婆王定六来见师父。
王定六正在床上睡觉,听说恩师驾到,赶快起身,到了前头:“爹爹!”“儿呀,赶快过来见过恩师!不要下跪了。”为什么不要下跪呢?这时候不能行全礼,因为张二爷睡在床上,如果下跪的话,那就不顺遂了,张二爷就变成死人了。“恩师!徒儿王定六见恩师请安!”张二爷其名其妙,不晓得多晚收过这个徒弟的。再望望来人,啊咦喂!这副样子简直象个老太婆。再一问,才晓得是王魁的公子,是与我神交的徒弟。“儿呀,你赶快到后面去代你的恩师取衣服来。”“是。”王定六心里一想:拿衣裳,拿哪个的衣裳?还是拿我的,还是拿我家爹爹的?想来想去都一合适,我跟我家爹爹穿的都是一般的衣裳,现在是给恩师穿的,应该要稍微恭维些。随即就到后头去把最好的一身衣服拿出来了。什么最好的农服呢?过去王魁是个大王,拿的买卖多,弄到的好衣裳也多,洗手不干之后,有的赏了给孩子了,只留了些特别好的衣裳,既舍不得卖,又舍不得穿,一直收藏在箱子里头。王定六在箱子里头一阵翻,好不容易找到一套簇崭新的衣裳。是什么衣裳呢?哪晓得这一位少爷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情都不懂,把他家父亲今年特为做的一套寿衣拿出来了。因为令年有个闰二月,很多年纪大的人,都拣在这个时间寿衣。王定六心里有话:这一套衣裳又新又好看,好了没得再好了。他拿着这一套衣服到了前头:“爹爹!你看这一套衣服给师父穿,怎么样?”“嗐!”老头子一看,又好气又好笑。晓得是儿子不懂。“儿呀,你拿错了,这一套衣服你师父不能穿,这是为父准备到老送终穿的寿衣。快去重换一套,要拣好的拿。”“是。”“慢着!”张二爷心里暗暗好笑,他这个儿子大概是钱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惯宝宝,连活人、死人穿的衣裳都分不清楚。“不必拿好的,最好能找一套家人穿的衣裳,罗帽海青,丝带靴儿。”“啊?”王定六奇怪,“恩师为何要穿这种衣裳?”一言难尽。你把衣裳拿来给我穿起来,我们再慢慢地谈。”“是!”王定六去找了一套家人的衣裳来,张二爷朝起一穿。王魁请他到后头去吃酒压惊。他们就一边吃着,一边谈着。
张顺因为王魁对他有救命之恩,王定六又算是他的一个徒弟,所以就把实话对他们说了:“既然你们问我为何要穿家人的农裳,我们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如此如此,这等这样。他就把宋公明怎么样得病,军师派他到建康去请神医安道全,暗保神行太保戴宗,穿上家人的农裳,才好掩人耳目等等,由头至尾地说了一遍。“噢!”王魁一听,原来如此。“我本想挽留张二爷多住几天,请你教传教传小儿水上的功夫,既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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