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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厮终于找到了一点怯懦,或是一点不好意思——可他错了,他先是听到了里屋床头柜的抽屉响,继而听到他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他心里猛一惊,想:这小子要行凶吗?因为,他知道那地方他曾经放过一把匕首呢!###寸长,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他睁大了眼睛,放射着警惕的光茫。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红一蓝两片小本本,红的像霍辛那兔崽子给他办的那个狗屁文凭,蓝的像是个户口薄。他走到他面前,把两个小本子并排放在茶几上。红的上面写着“结婚证”,蓝的上面写着“离婚证”。蓝的里边贴着他和他前妻的照片,红的里边贴着他前妻和小保安的照片,三个人三种迥然不同的神态。 小保安一句也不说,没有善意也无没有恶意,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他抬头看了看正一本正经、兢兢业业嗑瓜子的前妻,又回头看了看安静如水的小保安。如果在往日,他说不定会破口大骂她:你个不要脸的,还老母牛吃嫩草啦!再回头骂他:吃软饭的东西,是找老婆,是找老妈?还是找钱?可,那一刻他真没有了语言智慧,只是觉得该回去了。他得到晓晓那儿去,晓晓就是给他看脚气的那个漂亮女医生。 回忆起那块疮疤,使他今天做出同样的决定。纵然,晓晓悄然离去了,可他知道他买给她的房子还在。城外有鞭炮声隐隐约约传来,再一次认真提醒他现在是大年三十儿。去年今日,他请晓晓在——“锦绣中华”吃饭,在那个最豪华的“王后厅”里。那天,晓晓没说一句话,明摆着很不友好,可那毕竟是他们的开始。那时,他认为那顿一万多块钱的除夕饭没什么。纵然,今天他不再这么认为,可还是在走向晓晓住所的路上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来—— 接晓晓的“奔驰600”一到,“锦绣中华”所有的头头脑脑都屁颠屁颠向前围去。比他们姥姥来了还热情!每个人都制造出灿烂夸张的笑容,有点儿像电影里民国官员接到了“蒋委员长”。 他把全身上下的法国“绅浪”行头整了整,俨然“小李子”见了“老佛爷”。跑到车门边拉开了车门,左手还在门框儿上方恭恭敬敬地搭着,瞳仁里涌动的微笑朦胧了他对她身体的渴望。 一只水红色亚光高跟鞋跨出了车门。半截白色带点淡薄青的毛纺裙跨出了车门,有点儿像鸭蛋壳上那白下透青的颜色。“大冷的天儿穿裙子,有‘美丽冻人’之嫌”。他想。但他马上暗骂自己无知,因为他迅即想到,人家贴身穿的肯定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那种。因为想到她贴身的衣服,使自己的神情有些异样,魔法般神速升高了自己的血液温度。    
钱是绝情的钢刀(2)
她差不多一米七的修长身躯终于站在了银白色的奔驰车边。她身体的线条比轿车还圆润流畅,正红色绣着金边和白花儿的披肩和白色绒裙形成强烈对比。他感到有种巨大能量正冲击着自己的血管内壁。他呆头呆脑地站着,不自觉地咽下口中疯涌起的唾液。 她的眼光始终没与和他对视,哪怕十万分之一秒的对视都没有。好像在她眼里春才是个隐形人。“哎,到了?”他鼓起勇气讨好地问。她没有说话,上下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似乎他低而亲和的声音还是惊吓了她的睫毛,而她的睫毛向他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 “皇后”厅里金碧辉煌,屋顶正中的吊灯像一尾巨大而的、通体透明的海蛰。吊灯正下方是一围巨大桌台。落座后,他点了龙虾、象拨蚌、等南方运来的活鲜,还点了熊掌、鹿肉等山珍,穿山甲是悄悄点的,他不管环保不环保,只是听说那道菜贵得够呛,贵就说明了它好、有价值。点完菜,他长长呼了口气,像当年给分娩的母羊接完生后的放松。稍后他问,“喝点什么?”她不说话。 “白酒?”他问。她不说话。 “红酒?”他问。她不说话。 “洋酒?”他问。她不说话。 “那就来瓶驴头马吧,”他自言自语决定道。她仍然不说话。 霍辛在对他使眼色,使他莫名其妙。“对,就那个8888一瓶的xo干巴。”他领袖人物般挥挥手对服务员说。服务员愣头愣脑站在那儿,像瞬间铸就的一尊美女雕像。霍辛的眼色使得更欢了,脸上还搀杂着焦急和无奈。她还是不说话。但眼光似乎繁杂起来,一种、二种、三种……说不清有多少种感觉在她眼里纠集交织。可她还是不说话。 那顿饭菜价6888元。因为是熟客,加上他特别强调年三十儿图个吉利,人家就把折扣打到了6666元。这样连酒一起合计出15554元。这个数字让他很不舒服,有点儿“要我我我死”的味道。最后,他多给了服务员124元小费,得了个15678才罢休。付完账,他看了看晓晓,晓晓不说话。 最后,他和霍辛送她回去,她还是没说一句话。 蹿街风像时下人情般刻薄,“刮”得他够呛,牙齿时不时“嗒嗒嗒”相互嘲弄对练一番,好像它们也懂得生命在于运动。在他被那两个表情严肃、态度有点儿生硬的解放军战士送到大门口后,他马上打了好几个人的电话。那几个人都是几天前还羊蝇逐羊般围着他疯转的人,可今天他们婉言谢绝的口气像“克隆”的一样,“噢,是郭大老板啊……好,好,好的,好……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过完年我请你吃饭。” 心,和夜一样漆黑寒冷——忽地,他眼里猛然一亮,一股暖流像春来苏醒的温泉般涌起。他像浪荡回乡的游子踏进了老宅,像迷途羔羊找到了奶羊,像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惊异发现远处——她房子里竟然亮着灯。那灯光一若往昔,灯亮着就说明她人在。在这个穷途末路的除夕,看到晓晓房子里轻漾的灯光,不知是哪一股情绪拨动了哪一根神经,把相关信息和启动电流传给泪腺,泪腺早像超越警戒水位的“高危水库”——闸门一下子被提起,泪水便“哗哗”地涌了出来。他脸上刹那间开满了晶莹透亮的泪花,层层叠叠簌簌落落。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包,在。 钥匙包在房门钥匙就在。 自从那台“解放—拉煤王”在山西的山西盘山公路上“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后,春才贸易公司也倒闭了,钥匙包里的钥匙越来越少了。 他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真会在现实生活中做梦吗? 也许真是会的,人有时真会在现实世界里南柯一梦。 他的梦从刹那一念间决定买彩票时就埋下了伏笔。从电视机前惊异地证实中奖时就拉开了序幕。 从他带着老婆、父亲、弟弟、小舅子等近亲,经过认真动员,经过慷慨许愿,确定了周密计划,进行了严肃教育……他们——终于——像打狼队般既威武雄壮又恐惧万分地出发了!每个人心里都怀了份神圣,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期待,每个人心里都挥洒着浪漫——可真到遇事儿,一个个傻了一样张开红红的大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个抢彩票的赖子,迈开又细又长的高腿跑去。 省城高楼林立车流如水的街景很是打动了大家,他们无一例外地把眼睛睁大,东瞅瞅,西看看,看高楼、看汽车、看西装笔挺的男士、看穿红戴绿的女人——可司机却停下了车,他不知道路了。他问那几个人,他们以满脸茫然回答他!只得春才下车来问! 一个高个儿站在街头,留着长头发,眼睛小而聚光,右大眼角那儿有一道挺长的疤痕,横跨面部,像刀子留下的唇印。春才先是直奔他而去,想问他在哪个地方兑奖。可是,当春才看清他脸上那道凶恶刀疤时——凭直觉,凭直觉他的样子有点儿太那个!凭想象,他在街上救人留下刀亲吻疤的可能性不大。 春才停住了脚步,看了他一眼,他正打量着春才。目光相遇,“刀疤脸”鹰般锋利的目光照耀下,春才眼里很快爬满叫做怯懦的虫子。他低下头,转身去问了边上一个老太太。可在他向老太太问路时,始终感到有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一直在他背上晃动。他回头一看,果然他正死死盯着他,他在心里打了个战栗,迅即回到车上。心里扑腾腾跳!他不想把那惊恐的一幕说给其他人,怕别人笑话他,也怕说了之后本来一个人的恐惧会像流行感冒般在车里传播!    
钱是绝情的钢刀(3)
他手举奖券,隔玻璃向柜台里伸过去,彩票因在他手指间瑟瑟抖动。突然,彩票不见了! 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又瘦又高的背影迈着长而细的高腿向远处跑去!带来的那几个亲人,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春才扑腾一声歪倒在地上……老婆也迅速抱起春才,雨泪爬天地哭起来。 她的哭声像战斗打响前的冲锋号,像内科医生抢救心脏的电击器,其他们人的心脏迅即获得新生,终于迷瞪过来大声喊叫,“抢彩票啦!抢彩票啦!有人抢彩票啦!”这时,那一双长腿已经跑出了一二百米远了!春才醒来时,那个长腿家伙已被抓到兑奖处,正是那个“刀疤脸”,警察把奖票递给春才,他拿着奖券就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幕是他真实梦幻的开始,是他连环梦境中的第一个惊险!后来,他开始面对越来越多的稀奇古怪事实儿,别人看他很古怪,他看别人也古怪,他自己心里很古怪,别人心里也很古怪! 一帮人没有直接回村,把车径直开到了县银行,把大头存了下来,只提回去了零头。回到镇上,他请他们狠狠措了了一顿儿,花了二百零七块钱。结帐时,春才呲牙咧嘴了半天,心说,这快顶上我半季收成了!他让服务员拿计算器来,又反反复复算了算两遍,确实没错!他一边嘟囔着说这饭真贵,一边和服务员商量把零头免掉!服务员请示老板获准后,春才脸上露出了笑意。好像把扔掉的半季收成又捡回来一点!等他抬头看桌上其他人时,他们或在喝茶或在剔牙,可与之目光相对时,他们都传给春才一个明确信息——期待!愁云搅碎了春才的笑容,他不敢再往下想,却再也刹不住思维的马车。 他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兑现给人家的承诺?要是按自己给人家说的,最少也得每人给八千啊!除了自己和老婆不算,还有六个人,六八四万八,我的妈呀!——那整整就是一台汽车,四辆本田125摩托车,是一座浑砖到顶的四合院,是一笔自己一生中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数过的钱!钱这东西不管到了谁手里就立刻成了是穿在肋骨上的肉啊!掐掐哪一块不疼呢?啊!自己怎么那么蠢,怎么不假思索就说回来给你弄个万儿八千花花呢!他对自己那句话恨之入骨! 覆水难收,进退两难,欲言又止……他想前想后,想后想前,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汗水汩汩地冒了出来——可他坚定下来的想法是,决不能像昨天说的那样!他想,最多每人给一千块钱不错了!跟我去一趟省城,好吃好喝好招待,还每人一千块钱,这好事上哪儿找去?这工资也太高了!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干脆告诉他们,弄把刀把我杀了算了!当然,他们不会这样的,毕竟没一个外人! 三舅看着自己,他似乎在想娶儿媳妇时的热闹! 妹夫看着自己,他是不是在想盖房子的事儿呢? 郭旗、郭升哥儿俩,好像在聆听摩托车的声音呢!? “一担挑”看着自己,好像在审视新买的楼房! 三弟看自己时的样子最特殊,一边看着手指头还不停地捻,像是手里有一方麻将牌,他在摸索判断它是几饼还是几万,他肯定在想打麻将了! 这时,春才对媳妇使了个眼色,并对她说去门口看着,他们交流信息像GPS发射器和接收器一样灵敏准确,她对他眨了下眼就出去了。 春才从袋子里取出一沓钱,崭新的钞票放射着诱人而温暖的光,银行的封条告诉大家那是一万元。他感到身边的目光陡然明亮起来,他还知道他们在想这沓钱装入自己口袋时的美妙感觉。可是,春才撕开封条的动作,给他们亮闪闪的目光搅进了迷蒙。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反正都是一沓,银行刚出的钱不用数,一般不会错,撕开了反而不好拿。可春才并不理会,还认真地数了起来,每数十张就用一张横着夹住另外的九张。数完了,他一小沓一小沓地数了数,是十沓。又整体地数了数,是九十张。 “三舅,”春才把一小沓钱递到三舅面前,说,“外甥有这个天福,得了这笔横财,你也担惊受怕地跟我跑了一天,这是一点小小心意,您别嫌少。”他三舅没有接,脸上还泛起些阴云来。 春才一边生硬地笑,一边把钱又往前递了递,三舅却把脸向了一边,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其他人也像得了抽烟传染病,无一例外地点上了,包厢里一会儿就成了“人间仙境”。 春才不甘心!他要另寻突破口——认认真真把刚才的动作在二弟春平面前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对向春平强调,一奶同胞,我有了不就是你有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不等于大家都有了?春才想,只要春平一接,其他人就不好意思不接了。可一惯窝囊的春平今天也像长了成色,他居然把舅舅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还用眼角飘落的不屑掴了春才,分明在鄙夷春才的失言。春才在心中惊呼,“可算是坏了!”没办法,他自己也点了根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那气氛实在是闷! “春才哥,不是老弟说你,你要是没说过那话,大家也不会这样。 许人人等,许神神等,是不是?大家辛辛苦苦跑了一天,你心里能过得去?你想想,大家都是提着脑袋来给你办事啊!多危险啊!”春才他叔伯二伯郭满囤的二儿子郭旗说话了。    
钱是绝情的钢刀(4)
春才一听就火冒三丈,他真想拍案而起,骂这个“二球货”一顿。可是,郭旗、郭升哥儿俩都和郭满囤一样,是村里著名的煮不熟、烧不透、砍不尖、磨不圆的货。跟他发火……他会不会……?可他转念之间一想,却在心里大笑起来,心说,郭旗啊郭旗,你可真是哥的大吉星啊!你可真帮了哥大忙了!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不知该怎么训你们! “啪”——,春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满桌子盘碗筷碟震得叮叮当当,“你们还好意思说?!你们眼睛撒欢看风景看够了吧?心里胡思乱想想够了吧?甩开腮帮子吃够了吧?端起小酒盅呲溜呲溜喝够了吧?还担惊受怕呢!那高个刀疤脸抢彩票时你们干什么去了?我看他要是用刀子捅了我,你们也只是傻瓜一样看着。还嫌钱少呢!我看这就不错了!”春才说完用锋利的眼神扫了他们,最后说,“你们看着办吧!” 所有人都呆头呆脑地看着大口喘气余怒未消的春才,一想起彩票被抢的那一幕,他们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春才,话不能这么说,你就没想想人家抢彩票时,你自己那个没出息样?!”他三舅不温不火地说。 “你!”春才站起来,却满眼都是长腿刀疤脸……他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得重重坐下 。 最后,春才说表态,以后谁有了难处,不周不便的事情,我还能袖手旁观?春才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有春才走的路,就没有大家过不去的路,只要有春才吃的米,就不会饿了大家的肚,只要春才坐上了船,就不会把大家扔河里!最最后,他们以二千元达成妥协!算不上皆大欢喜,但大家都没话说了,也许是不愿意说。回村的路上,春才发现平素爱车如命的“一担挑”把车开得飞快,好像那车不是他的了。春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给他算车费,他不高兴呢! 车上他还在想,但愿他刚刚那番拍胸打肚的承诺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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