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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且是锦绣满纸,惊得目睁口呆,不知其故?元来弥封所两个进士知县,多是少年科第,有意思的,道是不进得内廉,心中不伏气。见了题目,有些技痒,要做一卷,试试手段,看还中得与否?只苦没个用印卷子,虽有个把不完卷的,递将上来,却也有一篇半篇,先写在上了,用不着的。已后得了此白卷,心中大喜,他两个记者姓名,便你一篇我一篇,共相斟酌改订,凑成好卷,弥封了发去誉录。三场皆如此,果然中了出来。两个进士暗地得意,道是这人有天生造化。反着人寻将他来,问其白卷之故。此生把梦寐叮瞩之事,场中耳畔之言,一一说了。两个进士道:“我两人偶然之兴,皆是天教代足下执笔的。”此生感激无尽,认做了相知门生。
张公吃酒,李公却醉。命若该时,一字不费。
这多是该中的话了。若是不该中,也会千奇万怪起来。
有一个不该中,鬼神反来耍他的。万历癸未年,有个举人管九皋赴会试。场前梦见神人传示七个题目,醒来个个记得,第二日寻坊间文,拣好的熟记了。入场,七题皆合,喜不自胜。信笔将所熟文字写完,不劳思索,自道是得了神助,心中无疑。谁知是年主考厌薄时文,尽搜括坊间同题文字入内磨对,有试卷相同的,便涂坏了。管君为此竟不得中,只得选了官去。若非先梦七题,自家出手去做,还未见得不好,这不是鬼神明明耍他?
梦是先机,番成悔气。鬼善椰榆,直同儿戏。
有一个不该中强中了,鬼神来摆布他的。浙江山阴士人诸葛一鸣,在本处山中发愤读书,不回过岁。隆庆庚午年元旦未晓,起身梳洗,将往神祠中祷祈,途问遇一群人喝道而来。心里疑道:“山中安得有此?”伫立在旁细看,只见鼓吹前导,马上簇拥着一件东西。落后贵人到,乃一金甲神也。一鸣明知是阴间神道,迎上前来拜问道:“尊神前驱所迎何物?”神道:“今科举子榜。”一鸣道:“小生某人,正是秀才,榜上有名否?”神道:“没有。君名在下科榜上。”一鸣道:“小生家贫等不得,尊神可移早一科否?”神道:“事甚难。然与君相遇,亦有缘。试为君图之。若得中,须多焚椿钱,我要去使用,才安稳。不然,我亦有罪犯。”一鸣许诺。及后边榜发,一鸣名在末行,上有丹印。缘是数已填满,一个教官将着一鸣卷竭力来荐,至见诸声色。主者不得已,割去榜未一名,将一鸣填补。此是鬼神在暗中作用。一鸣得中,甚喜,匆匆忘了烧椿钱。赴宴归寓,见一鬼披发在马前哭道:“我为你受祸了。”一鸣认看,正是先前金甲神,甚不过意道:“不知还可焚钱相救否?”鬼道:“事已迟了,还可相助。”一鸣买些椿钱烧了。及到会试,鬼复来道:“我能助公登第,预报七题。”一鸣打点了进去,果然不差。一鸣大喜。到第二场,将到进去了,鬼才来报题。一鸣道:“来不及了。”鬼道:“将文字放在头巾内带了进去,我遮护你便了。”一鸣依了他。到得监试面前,不消搜得,巾中文早已坠下,算个怀挟作弊,当时打了枷号示众,前程削夺。此乃鬼来报前怨作弄他的,可见命未该中,只早一科也是强不得的。
躁于求售,并丧厥有。人耶鬼耶?各任其咎。
看官只看小子说这几端,可见功高定数,毫不可强。所以但:
窗下莫言命,场中不论文。
世间人总在这定数内被他哄得昏头昏脑的。小子而今说一段指破功高定数的故事,来完这回正话。
唐时有个江陵副使李君,他少年未第时,自洛阳赴长安进士举,经过华阴道中,下店歇宿。只见先有一个白衣人在店。虽然浑身布素,却是骨秀神清,丰格出众。店中人甚多,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李君是个聪明有才思的人,便瞧科在眼里道:“此人决然非凡。”就把坐来移近了,把两句话来请问他。只见谈吐如流,百叩百应。李君愈加敬重,与他围炉同饮,款治倍常。明日一路同行,至昭应,李君道:“小弟慕足下尘外高踪,意欲结为兄弟,倘蒙不弃,伏乞见教姓名年岁,以便称呼。”白衣人道:“我无姓名,亦无年岁,你以兄称我,以兄礼事我可也。”李君依言,当下结拜为兄。至晚对李君道:“我隐居西岳,偶出游行,甚荷郎君相厚之意,我有事故,明旦先要往城,不得奉陪,如何?”李君道:“邂逅幸与高贤结契,今遽相别,不识有甚言语指教小弟否?”白衣人道:“郎君莫不要知后来事否?”李君再拜,恳请道:“若得预知后来事,足可趋避,省得在黑暗中行,不胜至愿。”白衣人道:“仙机不可泄漏,吾当缄封三书与郎君,日后自有应验。”李君道:“所以奉恳,专贵在先知后事,若直待事后有验,要晓得他怎的?”白衣人道:“不如此说。凡人功名富贵,虽自有定数,但吾能前知,便可为郎君指引。若到其间开他,自身用处,可以周全郎君富贵。”李君见说,欣然请教。白衣人乃取纸笔,在月下不知写些什么,摺做三个柬,外用三个封封了,拿来交与李君,道:“此三封,郎君一生要紧事体在内,封有次第,内中有秘语,直到至急时方可依次而开,开后自有应验。依着做去,当得便宜。若无急事,漫自开他,一毫无益的。切记,切记。”李君再拜领受,珍藏箧中。次日,各相别去。李君到了长安,应过进士举,不得中第。
李君父亲在时,是松滋令,家事颇饶,只因带了宦囊,到京营求升迁,病死客邸,宦囊一空。李君痛父沦丧,门户萧条,意欲中第才归,重整门阀。家中多带盘缠,拚住京师,不中不休。自恃才高,道是举手可得,如拾芥之易。怎知命运不对,连应过五六举,只是下第,盘缠多用尽了。欲待归去,无有路费;欲待住下,以侯再举,没了赁房之资,求容足之地也无。左难右难,没个是处。正在焦急头上,猛然想道:“仙兄有书,分付道:”有急方开。‘今日已是穷极无聊,此不为急,还要急到那里去?不免开他头一封,看是如何?“然是仙书,不可造次。是夜沐浴斋素,到第二日清旦,焚香一炉,再拜祷告道:”弟子只因穷因,敢开仙兄第一封书,只望明指迷途则个。“告罢,拆开外封,里面又有一小封,面上写着道:”某年月日,以因迫无资用,开第一封。“李君大惊道:”真神仙也!如何就晓得今日目前光景?且开封的月日俱不差一毫,可见正该开的,内中必有奇处。“就拆开小封来看,封内另有一纸,写着不多几个字:”可青龙寺门前坐。“看罢,晓得有些奇怪,怎敢不依?只是疑心道:”到那里去何干?“问问青龙寺远近,元来离住处有五十乡里路。李君只得骑了一头蹇驴,速速走到寺前,日色已将晚了。果然依着书中言语,在门槛上呆呆地坐了一回,不见什么动静。天昏黑下来,心里有些着急,又想了仙书,自家好笑道:”好痴子,这里坐,可是有得钱来的么?不相望钱,今夜且没讨宿处了。怎么处?“
正迟疑问,只见寺中有人行走响,看看至近,却是寺中主僧和个行者来夫前门,见了李君问道:“客是何人,坐在此间?”李君道:“驴弱居远,天色已晚,前去不得,将寄宿于此。”主僧道:“门外风寒,岂是宿处?且请到院中来。”李君推托道:“造次不敢惊动。”主僧再三邀进,只得牵了蹇驴,随着进来。主僧见是士人,具馔烹茶,不敢怠慢。饮间,主僧熟视李君,上上下下估着,看了一回,就转头去与行童说一番,笑一番。李君不解其意,又不好问得。只见主僧耐了一回,突然问道:“郎君何姓?”李君道:“姓李。”主僧惊道:“果然姓李!”李君道:“见说贱姓,如此着惊,何故?”主僧道:“松滋李长官是郎君盛旌,相识否?”李君站起身,颦蹙道:“正是某先人也。”主僧不觉垂泪不已,说道:“老僧与令先翁长官久托故旧,往还不薄。适见郎君丰仪酷似长官,所以惊疑。不料果是。老僧奉求已多日,今日得遇,实为万幸。”
李君见说着父亲,心下感伤,涕流被面道:“不晓得老师与先人旧识,顷间造次失礼。然适闻相求弟子已久,不解何故?”主僧道:“长官昔年将钱物到此求官,得疾狼狈,有钱二千贯,寄在老僧常住库中。后来一病不起,此钱无处发付。老僧自是以来,心中常如有重负,不能释然。今得郎君到此,完此公案,老僧此生无事矣。”李君道:“向来但知先人客死,宦囊无迹,不知却寄在老师这里。然此事无个证见,非老师高谊在古人之上,怎肯不昧其事,反加意寻访?重劳记念,此德难忘。”主僧道:“老僧世外之人,要钱何用?何况他人之财,岂可没为己有,自增罪业?老僧只怕受托不终,致负夙债,赂累来生,今幸得了此心事,魂梦皆安。老僧看郎君行况萧条,明日但留下文书一纸,做个执照,尽数辇去为旅邸之资,尽可营生,尊翁长官之目也瞑了。”李君悲喜交集,悲则悲着父亲遗念,喜则喜着顿得多钱。称谢主僧不尽,又自念仙书之验如此,真希有事也。
青龙寺主古人徒,受托钱财谊不诬。
贫子衣珠虽故在,若非仙诀可能符。
是晚主僧留住安宿,殷勤相待。次日尽将原镪二千贯发出,交明与李君。李君写个收领文字,遂雇骡驮载,珍重而别。
李君从此买宅长安,顿成富家。李君一向门阀清贵,只因生计无定,连妻子也不娶得。今长安中大家见他富盛起来,又是旧家门望,就有媒人来说亲与他。他娶下成婚,作久住之计。又应过两次举,只是不第,年纪看看长了。亲威朋友仆从等多劝他:“且图一官,以为终身之计,如何被科名骗老了?”李君自恃才高,且家有余资,不愁衣食,自道:“只争得此一步,差好多光景,怎肯甘心就住,让那才不如我的得意了,做尽天气?且索再守他次把做处。”本年又应一举,仍复不第,连前却满十次了。心里虽是不伏气,却是递年“打毷氉”,也觉得不耐烦了。说话的,如何叫得“打毷氉”?看官听说:唐时榜发后,与不第的举子吃解闷酒,浑名“打毷氉”。此样酒席,可是吃得十来番起的。李君要往住手,又割舍不得;要宽心再等,不但撺掇的人多,自家也觉争气不出了。况且妻子又未免图他一官半职荣贵,耳边日常把些不入机的话来激聒,一发不知怎地好,竟自没了生意,含着一眶眼泪道:“一歇了手,终身是个不第举子。就侥幸官职高贵,也说不响了。”踌躇不定几时,猛然想道:“我仙兄有书道‘急时可开’,此时虽无非常急事,却是住与不住,是我一生了当的事,关头所差不小,何不开他第二封一看,以为行止?”生意定了,又斋戒沐浴。次日清旦,启开外封,只见里面写道:“某年月日,以将罢举,开第二封。”李君大喜道:“元来原该是今日开的,既然开得不差,里面必有决断,吾终身可定了。”忙又开了小封看时,也不多儿个字,写着:“可西市靴辔行头坐。”李君看了道:“这又怎么解?我只道明明说个还该应举不应举,却又是哑谜。当日青龙寺,须有个寺僧欠钱;这个西市靴辔行头,难道有人欠我及第的债不成?但是仙兄说话不曾差了一些,只索依他走去,看是甚么缘故。却其实有些好笑。”自言自语了一回,只得依言一直走去。
走到那里,自想道:“可在那处坐好?”一眼望去一个去处,但见:
望子高挑,埕头广架。门前对于,强斯文带醉歪题;壁上诗篇,村过客乘忙诌下。入门一阵腥膻气,案上原少佳肴;到坐儿番吆喝声,面前未来供馔。漫说闻香须下马,枉夸知味且停骖。无非行路救饥,或是邀人议事。
元来是一个大酒店。李君独坐无聊,想道:“我且沽一壶,吃着坐看。”步进店来。店主人见是个士人,便拱道:“楼上有洁净坐头,请官人上楼去。”李君上楼坐定,看那楼上的东首尽处,有间洁净小阁子,门儿掩着,象有人在里边坐下的,寂寂默默在里头。李君这付座底下,却是店主人的房,楼板上有个穿眼,眼里偷窥下去,是直见的。李君一个在楼上,还未见小二送酒莱上来,独坐着闲不过,听得脚底下房里头低低说话,他却在地板眼里张看。只见一个人将要走动身,一个拍着肩叮瞩,听得落尾两句说道:“教他家郎君明日平明必要到此相会。若是苦没有钱,即说元是且未要钱的,不要挫过。迟一日就无及了。”去的那人道:“他还疑心不的确,未肯就来怎好?”李君听得这儿句话,有些古怪,便想道:“仙兄之言莫非应着此间人的事体上?”即忙奔下楼来,却好与那两个人撞个劈面,乃是店主人与一个陌生人。李君扯住店主人间道:“你们适才讲的是什么话?”店主人道:“侍郎的郎君有件紧要事于,要一千贯钱来用,托某等寻觅,故此商量寻个头主。”李君道:“一千贯钱不是小事,那里来这个大财主好借用?”店主道:“不是借用,说得事成时,竟要了他这一千贯钱也还算是相应的。”李君再三要问其事备细。店主人道:“与你何干!何必定要说破?”只见那要去的人,立定了脚,看他问得急切,回身来道:“何不把实话对他说?总是那边未见得成,或者另绊得头主,大家商量商量也好。”店主人方才咐着李君耳朵说道:“是营谋来岁及第的事。”李君正斗着肚子里事,又合着仙兄之机,吃了一惊,忙问道:“此事虚实何如?”店主人道:“侍郎郎君见在楼上房内,怎的不实?”李君道:“方才听见你们说话,还是要去寻那个的是?”店主人道:“有个举人要做此事,约定昨日来成的,直等到晚,竟不见来。不知为凑钱不起,不知为疑心不真?却是郎君无未要钱,直等及第了才交足,只怕他为无钱不来,故此又要这位做事的朋友去约他。若明日不来,郎君便自去了,只可惜了这好机会。”李君道:“好教两位得知,某也是举人。要钱时某也有,便就等某见一见郎君,做了此事,可使得否?”店主人道:“官人是实话么?”李君道:“怎么不实?”店主人道:“这事原不拣人的。若实实要做,有何不可!”那个人道:“从古道‘有奶便为娘’,我们见钟不打,倒去敛铜?官人若果要做,我也不到那边去,再走坏这样闲步了。”店主人道:“既如此,可就请上楼与郎君相见面议,何如?”
两个人拉了李君一同走到楼上来。那个人走去东首阁子里,说了一会话,只见一个人踱将出来,看他怎生模样:
白胖面庞,痴肥身体。行动许多珍重,周旋颇少谦恭。抬眼看人,常带几分蒙昧;出言对众,时牵数字含糊。顶着祖父现成家,享这儿孙自在福。
这人走出阁来,店主人忙引李君上前,指与李君道:“此侍郎郎君也,可小心拜见。”李君施礼已毕,叙坐了。郎君举手道:“公是举子么?”李君通了姓名,道:“适才店主人所说来岁之事,万望扶持。”郎君点头未答,且目视店主人与那个人,做个手势道:“此话如何?”店主人道:“数目已经讲过,昨有个人约着不来,推道无钱。今此间李官人有钱,情愿成约。故此,特地引他谒见郎君。”郎君道:“咱要钱不多,如何今日才有主?”店主人道:“举子多贫,一时间斗不着。”郎君道:“拣那富的拉一个来罢了。”店主人道:“富的要是要,又撞不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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