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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怕有人找,所以要一直藏着,过一个时期再露面。”孙承祖注意着对方的反应,“你说好吗?”
孙俊英停了一会,想了一想,笑逐颜开地说:“好,好!那咱俩就好过啦!”
“你可要守住秘密。”
“你还不信我?”
“你是干部呀!”
“去他奶奶的!”孙俊英怒气冲冲地说,“我早就不想干啦,连党员牌牌一块摔掉!”
“不,不能。”孙承祖正色道,“你还要当下去。”“为么?”
“这些以后和你说,干部、党员你一定要当!”“那就凑合应付吧。”她没精打采地应道,“也是,万一那无情的仲亭再负伤回来,也好说话。”
孙承祖见初步的目的已达到,更明确的要留着过几天再讲,他怕把她惊动起来坏了事。他最后把控制她的一着亮出来:“俊英,你在油锅里炸江水山?”
“谁说的?”她骇然地坐起来。
“放心,外人不知道。”孙承祖阴沉地笑道,“这事是冯寡妇告诉我媳妇的。你不用怕,我们不会讲出去。”“好,小亲亲的!”孙俊英舒了口气,“你也放心,我也守着你的密……”
庄稼令人满意地生长起来,田野里青森森的一片。一群妇女在黄垒河畔锄玉米。玉米秸已达到她们的胸间,小个的女人只能露出个头来。女人成堆总是不得安静,姑娘成群更是闹翻了天。她们走出家门就叫、吵、闹、笑,干着活也是笑、闹、吵、叫,欢笑声此起彼落,和地北头堤上树林里的鸟儿赛起伴来了。
唯有一位微胖的姑娘不开口。她那双不大的黑亮眼睛,紧看着锄头,默无声息地埋头锄着。当无人注意她时,这姑娘就停锄掏出衣襟里的手绢,拭一下眼睛,揩一下汗水,轻轻地出一声发自肺腑里的叹息。
“哎,淑娴姐,你怎么唉声叹气的,为着么呀?”专爱挑剔别人毛病的玉珊,向胖姑娘进攻了。
“你吃的咸盐真不少——净管咸(闲)事。”淑娴低头锄着地,回奉女伴道,“别人喘口气,你也大惊小怪的。”“这气喘的可格路。”玉珊推一把旁边的人,“春玲姐,你说古时候有个皇帝婆子,直到撕绸子她才笑,还有没有个皇帝婆子,只到锄地才唉声叹气的呢?”
春玲直起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揩着脸和脖颈上的汗水,笑道:“傻妮子,皇帝婆子还锄地吗?”她瞟淑娴一眼,学着样子叹口气:“唉!”
春玲扮得那末逗人,看到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淑娴也闷下头不自主地笑起来,但立刻又哽住了……在那个闷热的夜晚,在那样的情况下,淑娴应允了孙若西的订婚要求。几天之后,老东山就庄重地给他们立了婚约。这使姑娘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这些天她是在惴惴不安的状态中度过的。她对江水山的热烈的追求心,被击溃了,瓦解了。当淑娴知道了关于水山定亲一说全系捏造之后,她痛恨孙若西的作为;但经孙若西再三的爱情表白之后,淑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既然她已许身于人,明媒正约,村人皆知,他又这样狂热地爱她,孙若西在地心目中又是位有文化的人,她只有依靠他了。可谓米已成粥,奈何?
淑娴开始强迫自己把对江水山的热恋收回来,移植到孙若西身上。可是不行,人哪能任意左右感情呢!除了孙若西的动听的情话有时在她耳边鸣响以外,淑娴对他什么印象也留不住。相反,她越收回对江水山的心,越感到痛苦,越感到她是那样爱他;甚至感到他对她的生硬态度,也是珍贵而可爱的,她现在想要也没有了,那老槐树底下没她站的地方了。
在这一点上,淑娴最痛苦。她悔恨自己,不该那样怯懦、软弱,经不住孙若西的一阵软硬夹攻,误信谗言,割断了与水山的关系。过去,淑娴感到痛苦,其中的成份主要是为不能得到江水山的爱情而感到苦恼、烦躁;而现在,她痛苦,主要的因素是失望,是她再不能追求她心爱的人了,她没有这个权利了!痛苦的性质不同,滋味自然就不一样了。
淑娴渐渐在消瘦。失眠使她本来红晕的脸上呈现着憔悴疲倦。眼窝下那几处长小雀斑的地方,湿了干,干了湿的痕迹,洗过也能瞧得出来。淑娴有时仍去江水山家,和老干妈谈几句,帮她做点针线,但一听脚步声,她就向外走,她怕见江水山。走路碰上,她会避开身;他向她问话,她装没听到,不回答。然而,当没有人在场,她让过他的身子后,就良久地呆在墙角或树后,眼睛凝视着他那高高的身体,直至那身影朦胧起来,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才急忙垂头擦去满眶盈溢的泪水……
仲夏的太阳暾暾升高,越高越小,越小越圆。烈日当头照,光芒似火烧。田野上空,波动着轻烟似的灰蓝色的气流。玉米地里炎热异常,颀长的叶儿象柔韧的利剑,划割着锄耘人身体的裸露部分,那伤处再被咸质的汗水一浸,火辣辣地难受。
妇女们的言谈欢笑声,愈来愈稀,逐渐消失了。汗水越流越多了,浸透衣衫,润湿头发。汗珠滴在脚下松软的燥土上,激起微弱的尘烟。妇女们锄着地,只顾抽暇揩汗、捶背了。
春玲先锄到地南头,直起腰,理鬓发,揩汗。不久,妇女们都陆续锄到地头。春玲见玉珊抱着锄杆揉眼睛,就打趣道:“怎么啦,玉珊,哭啦?”
玉珊嚷嚷道:“这末大了还哭?是俺的眉毛少,汗一多,就流进眼里啦!”
“把毛巾包在头上。”春玲用自己的毛巾给她围起前额。“春玲妹,你看,你看!”桂花叫着凑过来,把娇嫩的胳膊伸到青妇队长眼前,“都划红啦,红啦!”
春玲抚着吉禄媳妇那白细的胳膊,安慰道:“嫂子,你是头一回下地,锻炼锻炼就好啦!”
“怕划着,你为么把袖子挽上去?”巧儿姑娘问桂花。“干这活可难呀,里面一点风不透,依着那热劲不穿衣裳也够受;挽上袖子,那叶子又象刀似的,直往肉上割……唉!”桂花愁苦地说。
“可真了不得,怎么着也不舒心。”玉珊瞅她一眼,瘪瘪小嘴说,“胳膊离心还远,痛不死。我看哪,你是怕晒黑了,不俊啦!”
“去你的吧,失嘴闺女!”桂花说着,却没话回驳;又捶起背说:“俺这腰也痛……”
“是不是要吃红鸡蛋啦?”尖嘴闺女开玩笑说。“你瞎说!”桂花脸象块红布。
“还爱什么面子,这里都是长头发。吉禄哥参军,你不愿意,为的想再生个大小子。嫂子,还害羞?”
玉珊话刚落音,女人们都哄笑起来。
桂花吃不住了,扛起锄头就走。春玲忙说:“嫂子,别生气,玉珊和你说笑。”
桂花走着,忿忿地说:“哪有这种胡闹法,仗着青妇队员欺负人!”
曹冷元待儿媳妇比女儿还亲,儿子对她说句重话,老人都要训他一顿。加上抱上孙女,更舍不得桂花出来下地。春玲和大伯争吵了好几天,今天才算把桂花动员出来。不想桂花又和玉珊闹开气了。春玲很着急,墨黑的大眼睛一转,佯装生气地喝斥玉珊道:“玉珊子!还不赶快赔情,等着干什么!”她边说边给队员努嘴使眼色。
玉珊轻巧地赶到桂花前面,堵着她央求道:“嫂子,你还不知我是尖嘴闺女!呶,小妹这里有礼啦!”她学着京戏花旦的样儿,双手拱在腰下方,身子一躬,道了个万福。这一来,连桂花也被逗得笑起来,不好再走,就势下台。春玲高声喊道:“好啦,加油干吧!锄到地北头去河里洗澡呀!”
妇女们同声响应。玉珊叫道:“欢迎青妇队长唱支歌,慰劳慰劳咱妇女变工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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