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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固可晓得小丫头望他招手、歪嘴?怎么能不晓得!李固都急坏了:你的胆太大啦,主人坐在上头,小主人坐在旁边,万一两个人当中有一个看见了,那一来怎么得了?我现在还不能不去,我如不睬她,她老不走,她老在那块招手、歪嘴,时间长了,不被主人或者小主人看出来吗?用什么办法脱身呢?李固眼珠子两转,有了。一个人做到这些没魂的事情,鬼主意多哩。李固站得好好的,忽然脸一苦,两只手把小肚子一捂,腰朝下一弯:“啧,啧,啧啧啧啧……”好象肚子里头绞肚翻肠的疼。卢俊义一听:可要列强了,你这个畜生!我在这块吃着,你在那块“啧啧啧啧……”这个鬼声多难听,跟人家唤狗差不多。卢俊义把头朝起一抬,望了李固一眼。李固一吓:“呃咳!”把腰杆子朝起一直。卢俊义把头低下来,才要吃,李固老毛病倒又来了:“啧啧啧啧……”“嗯——?”卢员外一声哼,“李固。”“嗯,主人。”“你哪里疼痛?”“主人,哎,不晓得是什么玩艺,这一刻我这个肚子里头绞肚肠的疼,疼得不得了,大概是要……大解了。”“如此讲来,你就赶快去吧。”“噫,这就行了吗?你老人家在这块吃夜宵,吃过了还要看帐,我要在这块侍候你老人家,要等你老人家回上房,我才能够走哩。”“嗨!”卢俊义一听:你侍候我也不能这么侍候法啊,大解就能挨了吗?万一挨不住,不 到裤子上吗?“你速去速回。”“噢,噢噢。多谢主人!”李固捂着肚子,踏踏踏踏……,下了大厅,出了角门,进了火巷。那个小丫头在屏风后面也走了。她走大厅后面进火巷。时二爷在对过屋上心里好笑:哈哈,想不到这个李固的花色不少,居然驾屎遁跑掉了。我倒要跟在他后头去望望看,单看这个丫头跟李固干些什么事。不好了,时二爷太没出息啦,这种男女之间调情勾搭的事情,有什么看头?时二爷并不是欢喜看。他干的这一行都是夜里出来,难免不碰到这类事情。碰到了他也不忌讳,也不怕什么不顺遂,他还起了个顺遂的名字,叫“大吉祥”,因为对他偷东西更为有利。今天他本可以不看,因为这是卢府家的事情,他非看下子不可,回去要告诉戴宗哩。他悄悄退到屋脊后头,蹦纵蹿跳,也奔火巷了。他在屋上走着,只听见火巷里头有两个人正在这块叽叽咕咕谈着哩。时二爷入神一听,谈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哪个小丫头跟狗头李固。
狗头李固到了火巷里头,跟小丫头碰头了,这一刻两个人正并肩朝前走着谈着。“哈哈,大姑娘,你胆真大啊,主人坐在上头,小主人坐在旁边,你居然在后头望着我招手,歪嘴,万一被主人或小主人看见了,你我两个人都不得了啊!”“大爷哎,我哪块要这样子的吗!没得办法哎!你不晓得她那个急法哪。在上房里头就差把地板跺通了,说白米饭把我们的牙都养黄了!如再不把你大爷请到上房里头去,就要叫我们卷行李滚蛋了!”时二爷在屋上一听:我先以为是这个小丫头跟狗头李固通奸,哪晓得不是的,我猜错了,听这个丫头嘴里说的这些话,好象是另外一个人跟李固有奸情。这个人说话是上行下的口气,什么白米饭把她们牙养黄啦,什么卷行李滚蛋啦,是主人的口气。这一刻主人和小主人都在大厅上,上房里还有哪一个是主人呢?用不着问,一定是卢俊义的老婆了。啊呀呀!时二爷想想不由好笑。笑什么事?卢俊义啊,你是堂堂一筹大英雄,人人皆知,马上一杆枪,天下没盖,哪晓得你骨子里头还是个此道儿哩!时二爷用四个指头在空中划了个圆圈。这个圈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龟。啊咦喂,今天还幸亏我来,我如不来还不晓得哩。这一刻贾玉姣把李固喊到上房去,决没得这么大的胆,一定是为的另外一件事。我不必跟他们慢慢走了,最好穿先到上房去,先看看这一位贾玉姣,然后再听她跟李固谈些什么东西。用得。时二爷蹦纵蹿跳,穿先赶奔上房。
卢府的上房在什么地主?时迁刚才把所有的房屋都看过了,清清楚楚,卢府的上房在后面。主人翁住的地方非常讲究,前到后有三进房子,前两进都是妈子、丫头佣人住的,第三进的上首房间是卢俊义夫妻的房间,下首房间是贴身妈子、丫头住的。所有的妈子、丫头都没有睡,因为主人翁还没有回上房哩。房间里头灯点着,大家都蹲在房间里头。为什么不蹲在明间里头呢?大家都晓得,这个小丫头去是以送夜宵为名,骨里是去喊李固的,马上李固一来,这个贾玉姣的那种轻浮样子连这些妈子、丫头都看不下去,都不好意思望,不如干脆一起蹲在房间里头,一个不望,免得碍他们的事。狗头李固跟主母贾玉姣通奸的事,除了老主人卢俊义跟小主人燕青以外,卢府里上上下下,男男女女,现在没得哪一个不晓得,不过没得啊一个敢说出来。时二爷到了第三进屋上,见上首房间的门帘垂着,明间里没得人,脚尖子一踮,得儿……,一个猫儿落地的架落,就象一条猫走屋上蹿下来仿佛,轻产巧翻,一点声音都没得。到了上首房门口,右手一抬,两个指头就把门帘微微地掀了一条缝,先把房间里头望下子。房里的所有摆设、家俱等等,当然是齐全而又讲究,家有千百万银子的大财主,房间里的布置怎么会差呢?别的不仔细交代,只交代房间里有一张大床,那时的大床当然是古式的;在檐口一边的窗子面前,有一张银桌、有一张椅子,银桌上一盏银灯烁亮。贾玉姣这一刻就坐在银桌面前,面对桌上的一面菱花宝 ,左手肘子搁在桌上,右手托着下颏子,眉头皱着。她是手托香腮,面对菱花,满腹愁肠。千百万银子家财的主母,不晓得她在这块想什么心事。时二爷朝地下一趴,慢慢地施着蛇行法,进了房间,就走贾玉姣的身后游过去了。贾玉姣有前眼没后眼,一点都不晓得。时二爷先游到大床旁边的马子巷里头,再走马子巷里头游到子孙巷里头。过去房间里搁大床讲究哪,大床旁边要留一块空地方,这个空地就叫马子巷,这个马子巷就是放马桶的;大床后头还要留一块空地方,既可以放东西,人也可以进出,叫子孙巷。时二爷朝起一站,脚尖一踮,得儿……噗!蹿到大床顶上去了。过去古式大床的床顶上都有顶板,是挡灰的。迎面还有三面横框,跟镜框子差不多,后来有玻璃就配玻璃了,那时没有玻璃,讲究的人家就蒙上一层琉璃,透明的,里头还配上画,画的不外乎是些“麒麟送子”、“玉堂富贵”之类的吉祥画。时二爷到了顶板上,朝下一趴,在三面横框的底板上找到一处有洞眼的地方,用指头蘸些唾沫,伸到洞里把画纸弄潮了,再用指甲刳个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洞里看得一清二楚,就跟看西洋景差不多。不过,他从洞里望,只能望到贾玉姣的后相。虽然只能望到后相,时二爷点点头,心里有话:是长得不丑,怪不道客栈里那个小钱说她长得美哩,是个绝色美人!真正的美人,不单是脸生得美,周身各处都好看,远望远好看,近望近好看,正望正好看,旁望旁好看,越望越好看。有的美人只有脸长得美,身材不好看。还有的美人只有前相好看,后相不好看。还有的前相、后相都不丑,旁相难看。贾玉姣是道道地地的标准美人,随便从什么方向看都好看。贾玉姣今年三十一岁,跟李固同年。她这一刻究竟想的什么心事?她是害的相思病。她一天到晚都望狗头李固来。李固一来,满脸愁容都消散,欢天喜地。只要李固有个天把天不来,啊咦喂,不得了啦,一肚子的无名火就上来了,能整天的发脾气。
贾玉姣正想着心事,忽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小丫头在前头把门帘一打:“安人,李大爷来了。”说过之后,小丫头掉脸就走,到对过房间里去了。接着狗头李固把门帘一打,跨进了房门。贾玉姣本来坐在这个地方柳眉紧锁,满腹愁肠,看见李大爷来了,赶紧朝起一站,面露笑容,哪里象个人啊,就跟一只花蝴蝶扑过来了差不多,到了李固面前,两个人搂头抱颈,上了踏板,就朝床边上一坐。时二爷在闲顶上一望:不好了,看不见了。怎么看不见的?目光不能转弯哎,他们两个人坐到大床边上,时二爷在床顶上,怎么看得见啊?眼睛看不见,就用耳朵听,把耳朵紧贴着大床的顶板入神听。狗男女在床边上坐下来,不免都要亲热一番。而后,贾玉姣先开口了:“伙计啊,你这位大驾难请哪,三请四邀都不肯来啊!”“真要命哩!你这个人呐,这些地方就不讲理了。我如走得掉我不来吗?你想我,我哪块不想你吗?走不掉哎!他在那块查帐,我不能不站在旁边待候他哎。这一刻他在那块吃夜宵,不瞒你说,你还不要笑,亏得我的脑子灵,想了个办法,不然我还跑不掉哩,我是驾屎遁才跑得来的。”“这个不谈了。我问你啊,我叫你办的东西,你可曾办好了?”“什么东西啊?”“不好了,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坏的呀?”“我不懂啊,怎么我的记性坏啊?你叫我办的事情,我都挂在板油上;你的话就跟圣旨一个样子,我哪一次忘记过的呀?”“不好了!这么件大事情,你居然都没有放到心上。我问的是三钱砒霜啊!”时迁在床顶上听到砒霜两个字,暗暗吃了一惊。要死啊,叫他办砒霜做什么?砒霜这样东西是毒药啊,是毒死人的东西啊!莫忙,她既然谈到叫他办砒霜,一定还有下文,说不定还是件大事,不是件小事。时二爷趴在床顶上就继续入神听了。“我问你啊,砒霜可曾买得来呀?”“啊咦喂,原来你问的是这件事啊!我并不是没有放到心上,我是想再问你下子,你当真想把他毒死了?”“不好了,我哪一天跟你说过玩话呀?这种大事情就能说了玩了吗?你要晓得,你我之间的事情,你不要以为卢俊义不晓得,他这个人聪明得很哪。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迟早总有一天他要晓得。他的本事你不晓得吗?到那个时候,他只要手一抬,你就扁了,我就散了。俗说打人不如先下手,先把他毒死了,就没得后患了。”“不中哎!你把他毒死了,小主人晓得了,我们还是不得了啊!”“哼,我就晓得你有这层顾虑。什么小主人,我肉都麻了。他一直到今儿也不姓卢,他还是姓燕哎。这个野猫,到时候他不闹便罢,我还给他碗饭吃吃,他如果要闹起来的话,直接叫他卷行李滚蛋!”“好唦,就作你把小主人撵了走了,卢家还有三十几家本家,他们闹起来也不得了啊!”“啊咦喂,那三十几家本家我全看过了,全是些势利之徒。他们每月全靠拿我家的干俸过日子,吃的我们家的,穿的我们家的,到时候,我只要拿钱把他们的嘴一塞,就没事了。”“照你这么说,这件事你是非办不可罗?”“当然要办啊!”“莫忙啊,你这个砒霜到哪块去弄呢?”“你看你这个人多呆啊!城里三十几家药店,你就是到每家要这么一点嘛,也就够了。我告诉你啊,你办这件事的时候要记住:第一,砒霜你去买也好,你去要也好,你千万不要说是要砒霜,砒霜太刺耳,你就说是要大信。砒霜的别名叫大信。你还不要去找药店里那些年纪大的,或者管事的,他们的胆小,听说你要这样东西,一定不敢给你。你最好去找那些学生意的,或者年纪轻的,稍微把点好处给他,你就说房间里头老鼠多,弄点准备毒老鼠的。第二,这三钱砒霜,你决不能在一家药店要。你如果在一家要的话,人家就要吃惊了,就要要疑心了。你这一家要一点,那一家要一点,人家就不在意了。并起来起码要有三钱,三钱才谓之一料,一料才能毒死人哩。”“好唦,好唦,就按照你说的这个办法,我明儿就去办这件事情。”“哎,你要带快些哪,不能再拖啦!你等得及,我等不及啦。早点把卢俊义毒死了,我们才能做长久夫妻哪!”“晓得了,晓得了,这个我没得数吗?我不能再耽搁了,我要到厅上去了。他夜宵吃过了,万一要找我,再找不到我这个人,那就糟了。我,我走了。”李固站起身来,匆匆忙忙走了。
李固走后,贾玉姣一个人坐在床边上没有动,心里在这块想哩。想什么东西?她想的事情多哩:想到李固明天把砒霜拿得来,把砒霜放在什么东西里给卢俊义吃为好,还是放在饭里,还是放在酒里,还是放在茶里?找个什么机会,什么时间给他吃最好?砒霜是烈性啊,卢俊义吃下去,药性发起来,一蹦三丈高,一跳六丈远,到时候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捺不住他,又不好喊李固来帮忙,最好事先要关照几个心腹妈子、丫头,叫她们到时候来帮我一起动手。关照哪几个,先要想好了。另外,还要多把点好处给她们。所有这一切,她都先想好了。
贾玉姣在这块想,把大床顶上的时迁急坏了。时二爷刚才听见他们两个人商议要用砒霜毒死卢俊义,暗暗吓了一大跳。心里有话:卢俊义,你的老婆早晚要请你吃砒霜了,你还蒙在鼓里哩!当初军师在山上定下这条计,叫我到卢府来闹妖,要把他家闹得天翻地覆,日夜不安,赚他上梁山,代我们晁大哥报仇。当时我觉得这条计好虽好,不过手段太狠毒了,人家姓卢的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又没有得罪我们梁山,你非要把人家闹得家破人亡,不是心太毒了吗?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军师的这条计用得就是好,一点都不毒。毒的是这两个狗男女。如果军师不用这条件,我时迁不到卢府来闹妖,姓卢的最多在三五天内,就要成为冤鬼了!啊呀!这一来怎么好?万一明天狗男女就下毒手,下砒霜把卢俊义毒死了,我们不是空忙一场了吗?晁大哥的仇不是就永远报不成了吗?到那个时候,军师就要问我了,好说:“时迁啊,你是哪一天到的大名啊?”我当然如实回他了:“我是某一天到的大名。”军师又问了:“姓卢的是哪一天死的呢?”我回:“某一天死的。”军师一定要责备我:“你时迁不到大名罢了,你既然到了大名,你已经到卢府去过了,你晓得要有这回事情,你为何不想办法救姓卢的呢?”我没话回了。军师就是不办我的罪,我时迁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我要想个办法,要救卢俊义哩。怎么救法?我又不好当面告诉卢俊义,我如告诉他:姓卢的,你家老婆要下砒霜毒死你了。姓卢的一定要问我:你怎么晓得的?我不能说:我躲在你家大床顶上听他们说的。这话怎么说得出口?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哎。这一来怎么办?时迁再一想:我老蹲在大床顶上,不耽误时间吗?现在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先出去再说。你这个时二爷嘛,你出去不要紧,你应该要走大床底下施蛇行法,慢慢游出房间,然后再走。时迁这一刻心里着急了,施蛇行法嫌太慢了,依仗自己的轻功好,在大床顶上站起来,两脚尖一踮,呜——!走大床顶上蹿到房门口,快是快极了,啪!把门帘一掀,蹿出了房间,噗!接着人就上了屋了。贾玉姣正坐在大床边上在这块想着:砒霜是烈性啊,卢俊义吃下去,药性发起来,一蹦三丈高,一跳六丈远……贾玉姣正想到这个地方,忽然在她头顶上,呜——!一个黑段子蹿到房门口出去了。贾玉姣这一吓,没得命了,岔声都喊出来了:“啊唷喂——!”她这一声喊,对过房间里头的那些妈子、丫头吓坏了:“咦,什么事啊?对过主母喊起来了,速些去望望看。”哗……,一起都跑到这边房间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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