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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行的嫔妃不少,又有香见这般得宠的,可皇帝的眼映入了江南的春意如许,亦觉新鲜,所以长夜歌舞,偶尔才宿于嫔妃阁中。
皇帝早先曾在淮扬的清江浦得到一双绝艳女伶,原是评弹的女先儿,名叫昭柔。昭柔弹亦佳,唱亦佳,一口软绵绵的吴侬软语。与她师姐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用吴音评得一口好《隋唐》,抑扬顿挫,轻清柔缓,弦琶琮铮,十分悦耳。尤其昭柔才二十出头的好年华,身段风骚,双眸妩媚,端的是一个尤物,与苏州的甜糯点心一般黏住了白牙哪里肯松口。两日评书下来,皇帝如何还舍得她离开,得空回行宫便带在身边,说完了《陏唐》,还有《描金凤》《白蛇传》《玉靖艇》和《珍珠塔》,一本又一本,唱得山光水影,如痴如醉。
或许皇帝,的确需要新鲜的活泼的安慰。
南巡时过济南城,城池依旧,惊鸿不再。皇帝触景生情,难免想起昔日孝贤皇后仙逝于济南,不觉挥泪黯然,写下一诗,“济南四度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昔分偏剧,十七年过恨未平。”
随行南巡的和敬公主见到此诗,亦不觉动情,哭泣良久。倒是太后来安慰了几句,“皇帝是个多情的性子。但一个人的情分就那么多,都分了点子去,难免就薄了。和敬,你额娘样样都好,如今的皇后就难免难堪。你是皇帝的长女,自然也盼望圣心和睦,是么?”
太后为和睦,已然这样劝慰。可也挡不住此诗流传,人人回忆皇帝与孝贤皇后的恩情。
当如懿看到这首诗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痛楚。因为当日的疑心和疏远,孝贤皇后抱屈而死。所以皇帝用他的后半生来追忆和悼念,寄托他的哀思与悔恨。
有时候想想,如懿竟会心生羡慕。原来天人永隔也是善事,可以泯去所有仇怨,得一息宽厚温存。反正也无非是如此,人人跟随皇帝的心意称颂孝贤皇后的德行,她这个失宠的皇后,更显鄙薄而已。
然而香见好奇不已,“皇上为孝贤皇后写了那么多哀悼诗文,他或许真的很喜欢孝贤皇后吧。”
如懿不知从何答起,便道:“皇上更喜欢你。”
香见绞着手里的绢子,百无聊赖道:“我算是看得通透。皇上的喜欢便宜得很,今日来了明日去,给了这个给那个。人人都喜欢,个个都不心疼,不过如此而己。说来我更是好奇,既然皇上这么喜爱孝贤皇后,怎么做到一壁追思,一壁又唤了歌女舞姬,寻欢作乐呢?”
香见所言,乃是地方官员有伺机取巧者,沿途至一行宫,便献上当地歌女舞姬奉与艳姿。皇帝神色本淡淡的,但见送来女子皆是纤丽翘楚,个个娇小玲珑,姿态柔弱,我见犹怜,远别于北地胭脂的修长身段。而那种柔弱却又熟媚之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也不免心动。及至杭州,官员们又想了新奇之术,命人驾御舟泛于西湖之上,歌伎舞姬齐集舟上,既清僻无人惊扰,更可自由无拘。
皇帝醉后不免笑言,“个个如白玉扇坠儿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这话旁人听见尚作笑言,李玉身为大总管,却不得不存了心思,“若是皇上真有恩幸,遗珠民间,这可如何是好?到底是汉女,又出身低下,若真有此事,只怕皇上的圣誉…”他捶胸顿足,“都怪那些官员不知廉耻,为博皇上欢心,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如懿亦有耳闻,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却不知游人心寄何处,是聪明换糊涂。
这样的事,若传出行宫,只怕为臣下百姓所耻笑,她能做的,只是将余怒狠狠压下,再竭尽全力,为他的名声遮掩。
那边厢进忠亦悄悄告知了嬿婉,嬿婉倚在窗下绣榻上,看着架上织造府新贡的各色杭绸绫罗,那些光艳的锦缎如春日濯濯下泛着缠绵亮烈的鲜彩波澜。她慵慵笑道:“繁花似锦,才不会有专宠之虞。皇上既然喜欢,本宫又何必去碰这子?”
进忠担忧道:“小主不怕那些低贱女子夺宠,说来您协理六宫,这些话小主不劝皇上,怕旁人劝了也是无用。”
嬿婉轻轻一嗤,取了一枚蜜渍樱桃放在口中,雪白贝齿一咬,一点鲜红的汁子溅在进忠脸上。进忠涎着脸笑,也舍不得擦。嬿婉啐了他一口,正了正发髻上一枚九转碧玉赤金瓒凤步摇,精巧繁复,金翠灿烂,凤口里衔出几缕细小的流苏穗,红缨珠络缀着嫣红珊瑚细细垂在耳边,沙沙地摩挲着她保养嫩腻的脸颊。她坐起身,莞尔笑道:“进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宫只是协理六宫,你也只是御前的副总管。有些事,何必咱们操心,自有人顶着,咱们安享清闲就好。”
进忠眨巴着眼睛听着,犹有不放心之处,“小主说得是。只是太后娘娘如今实在是不理事儿,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个木呆儿,立在那里好看罢了。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也只有您一个。”
嬿婉将绢子丢到进忠手里,示意他擦去面上的樱桃汁子,那指甲染成粉红色的春葱玉指戳在他额上,“你在皇上跟前多年,这般得宠,是因为比你师父李玉能干么?不过是嘴甜心思活络,懂得讨皇上喜欢。本宫也是如此,侍奉皇上多年,仅仅膝下儿女成群便是了[花-霏-雪-整-理]么?当日的金玉妍何尝不是连生四子。要紧的是讨皇上喜欢。这几年皇上和皇后娘娘怄气,本宫事事顺着皇上的心意,才能到了如今。便是皇上真要收了这些歌舞美姬,本宫也只有赞成没有反对的。”
她低眉见进忠只为自己担心,略含了几分矜持的得意,“你不必担心本宫斗不过这起子贱人,本宫也不屑和她们斗。即便没有她们,皇上也常有新宠,哪一个不比那些蹄子出身高贵。若是她们真进了宫,宫里乌泱泱的嫔妃不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她们,哪里还需要本宫动手?”
进忠这才落定了心意,满脸堆笑应承着。嬿婉又问:“上回跟着过来的女先儿昭柔,这几日怎不曾见?”
进忠舔着舌头低笑道:“就是会唱评弹,还会什么新鲜招儿?皇上听得腻味了,叫人好生送回了扬州。”
嬿婉似信非信,“真的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进忠不敢隐瞒,“是命人用金宝嵌饰的锦幰钿车送回扬州,还赐予她一对玉如意、金瓶和绿玉簪,甚为厚待。”
嬿婉长舒一口气,“只要皇上最近腻味了,便是赏赐丰厚些,也当是这些日上取乐的花销了。”
进忠踌躇着道:“是,是。昭柔虽然去了,可知府新荐了一位姑娘来,叫作水沐萍的,皇上喜欢得紧。”
嬿婉春山暗蹙,轻鄙道:“这个又是什么来历?不会又是评弹的女先儿吧?”
进忠搓着手,不知该怎么说,嬿婉蹙眉,“有什么不可说的,左右离了宫里,皇上是没什么忌讳的了。”
进忠只得道:“是个歌伎,秦楼楚馆里第一把好嗓子,最会唱俗语俚曲。知府说皇上要了解民情,最合宜听这些,所以两日前送了来。”
嬿婉一惊,死死按捺住了,问:“皇后可知道了?”
进忠思付着道:“师父和我、进保都知道了。想必皇后娘娘也会知道。在行宫里出入,哪里瞒得住。为了前头昭柔的事,皇后娘娘已经严禁底下的奴才多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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