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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揽星?我逃出来匆忙,揽星剑失去了鞘,只用布缠绕剑刃。此刻剑锋划破了包裹,隐隐发光。我按了一下剑柄,这可是金钥匙换来的。不禁笑了笑,金钥匙可不是揽星剑。揽星只有一把,而金钥匙,一天就可以制作出同样的来。所以男人们华山走一路,宁可要剑,也不能取钥匙。我这一笑,被皇帝看成了挑衅,天寰的神色变得更加不悦。我冷冷凝视他,撩起下摆,坐在对面的草垛上:“那我还是要谢谢皇上,这回没有死成,下回我可以再试试。皇上雄才大略,不屑于儿女情长,国家幸甚至哉。不过心长在我身上,我就是想去死,谁能拦住我?皇上你不能。人人都仰望皇上。只有我知道,你不能的地方,还有不少。你不能当面回答我的问话。你不能在危难时刻给我写一个字。你只能固执的去当你的孤家寡人,你只能将用一纸诏书命令他们把太一从我身边夺走,你只能用你的霸业来衡量一切,包括他人的生死。你给人的,你可以拿走,你教会我的,我也可以还给你。”
天寰的眸子灼灼,白皙的脸颊被火焰亮得通红,他眼里的水雾被炎夏里的火烧干了,涩成一片荒泊。他站起来,大声道:“是的,你知道了朕,也该知道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朕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你有什么权利替朕出面来决定?朕娶了你,这几年你不声不响翅膀就长全了。朕是教过你许多,朕教你自由长成一棵香花树,朕教你接触学士朝政,朕教你提防帝王家的疑心……可谁让你帮朕决定你死了以后娶谁?朕没有教过你这份温良贤淑。朕也没有教你为了朕的江山,以你的美貌周旋在其他男人的面前……”
我愤怒中站起来,伸手“啪”的一声。我扇了他一记耳光。我望着他半边脸面上涌起的血色,和他震惊里放大的瞳仁。我自己也有几分惊。原来我炎光华走高空绳索半天,为了只是这样绚烂而痛快地跌下去。不管了,我不后悔。我张着眼睛,不小心两滴眼泪就滑了下来。我用尽力气大声质问他:“元天寰,你说我?你再说一遍……你说啊!”
他手里的红绢扇子落下了,跟我脚下的火折子一拌,火花骤然熊熊。红艳如许,宛若莲花,又骤然暗淡,如红颜凋落。
我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没有。我没有忘记我是谁。元天寰,作为皇帝,你可以离弃我,可以疏远我,可以猜忌我,可以杀了我,可以诬蔑我。但若你把这些当成夫妻之间的天经地义,就全是你的错。假如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妻,我就不容许你犯错,哪怕是一点点。”
他的嘴角抽了一抽,高高在上的脸庞,在火光下,变得薄如蝉蜕,似乎再一伸手就可以揭开。我一时有丝不忍。这不忍就像蝮蛇之毒,片刻游走于全身,排山倒海的愤怒被抽掉了。我愣愣的仰头望他,他的眸子里重新起了层水雾,静谧成谜。
“朕从来不打女人。”他的声音柔而单薄,就像一个孤单的男孩子:“何况此世间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我闭上眼睛,只感到他的气息接近,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抚过我为了乔装截短的发梢。他雪后松林般的气味里,夹杂了一股药味。他没有拥抱我,只是扶住我的双肩。
他用掌根缓缓的揉我的肩头,仿佛这无声的动作,是一种让他羞于启齿的致歉。我连耳朵都烧着了,我也不好意思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面前,我总是有那么一点丢不掉的蠢笨。
马蹄声响起,远处又是似曾相识的嘈杂。金秀的声音响起来:“皇上,左边的道路上,有追兵来了。”
天寰嗯了一声,他贴着我的耳朵:“看。我早说了我们俩的时间不多。萧植的人追上来了。”
我焦急的抓住剑:“他们人多,我去,你还是先走吧。”
天寰眯起眼睛一笑,拉着我出门去。
“元天寰!杀了元天寰。”声音次起彼服,天寰和我的面前,不过百来个死士。而萧植的人马,多达上千。领头的一个,意想不到,正是南军里服侍我的老侍女陈氏。
我张开臂膀,笑道:“原来是陈姨。不愧大将军夸你机警。你们尾随我,才能见到皇帝的真面目。只是要杀了他,便要杀我。大将军有此交待吗?”
南朝军士们都认识我,因此我一发话,喊杀声顿时减少了。许多士兵犹豫的回头去看陈氏。她的鱼尾纹,在夜色里更显沧桑。她对我一躬:“大将军让妾好生看着公主,公主不辞而别,妾总要有个交待。大将军因公主姿容酷似故人,念章德皇后知遇,并不想杀公主。可是公主既然如此维护北帝,大将军的好意公主也未必能懂。你们看着,小心别伤了公主。但刀箭无情,公主你还是躲开为妙。”
天寰抚掌道:“这位阿婆说的对。皇后是该躲开。”他走近对方数步:“你们杀了云夫人?”
陈氏一怔,浅浅一笑:“云夫人明明是你们所杀,怎么能诬赖大将军?我们已将夫人遗体送回,皇上自会定夺。”
天寰大笑:“他要会定夺就好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不过,阿婆回去告诉大将军。”他负起双手:“要杀朕,还是在正大光明的战场上吧。男人间较量,别牵扯上朕的女人。”
天寰话音刚落,一道火网在他和陈氏之间窜起,眨眼就烧起丈高。从我这里望去,左边的那条路上,好多绿灯笼鬼火一般,浮在树冠上。灯笼里随风吹出无数的绿火星,陈氏所带的人马嚎叫着乱作一团。我咬了咬嘴唇,天寰不让我多考虑,对我道:“你走吧,老朱在林口等你,他会带你从赵显的阵营里,穿回到洛阳城去。在那里等我。”
我扯住他的袍子:“天寰,让我跟你走,我不回洛阳,让我跟着你。求你了。”
他的素色袍子被我拉开了衣襟,里面是一袭黑色的旧战袍。天寰果断地说:“你不能跟着我去。现在你和我分开,对局面有利。把这个拿去,记住,你们要守住洛阳三十天。万一三十天后我还不来,你就打开这封诏书。只有你持有它,我才能放心。”他把诏书放入我的袖口。
我不顾众目睽睽,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并没有吻我,火光里他全神贯注的朝我看。
“天寰,你病了?”我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打了你,……因为我恨死你了。我……你答应我回来。我不想一个人过,我……以后不想当一个孤孤单单的阿婆。”
“我病已经好多了……但是”,他的长指轻柔抚过我的唇,低声说:“我满嘴药味,太苦。”他的笑涡在侧脸浮现,他的眼睛已往向远方:“光华,快走吧,不许你回头。等你我重逢,朕将给你一个全新的宫。”
他的嗓音就像保证,坚毅非凡。战火不等人,我下了决心,正要上马,天寰道:“等等,忘了这个。”我低头,原来他又把黄金龙凤挂在我的脖子上,贴在我的心口。
我无法再多说,只能上了玉飞龙。大火将炭灰送过来。我的背后,似乎有一片热海,呼啸汹涌而来。我知道,还有那个绝美如冰的青年凝望着我。
我不能回头。我也没有回头。我流着泪,天上闪电,而晨曦似乎要迎接我。
我忽然想起豆蔻年华时候,天寰告诉我的话。他说:天公不雨而闪电,这就是天在笑。
四周都是杀戮,可老朱驾轻就熟。于黎明前,我到达了重重封锁下的洛阳城。
战争似乎离这条护城河,还极遥远。角楼下,青色的柔蔓还趴在箭垛上,等待阳光。
城门忽然就打开了。城门里竟然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人。
我不需定睛看,就知道他是阿宙。
阿宙靠在一张榻上,粗粗看去,竟不像受伤未愈之人。只是他似乎等得焦躁了,眼中充血,嘴唇干裂。我下马道:“咄咄怪事,大敌当前,这城里怎么就剩五王你一个人了?”
城门在我的背后合拢了。阿宙挥了挥手,对跟在我背后的护卫们道:“本王有所安排,你们跟着惠童退下。”他说话的气力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气势倒隐隐中充足了几倍。老朱他们一声不吭,就尽数与远处出现的惠童离开。四周静悄悄的,阿宙凤眼一转,道:“回来了?”
我点点头,颇有几分疑惑。玉飞龙见到阿宙,喜不自禁。跑过去用头蹭阿宙的脖子,阿宙伸手揽住马脖子,眼光还是定在我身上。我从背后取出剑来交给他:“阿宙,给你。”
他一手取过剑去,冷冷看了两眼,“咣当”一声抛到路边的草丛里。
我愣了片刻,追到灌木里将剑捧出来,大声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阿宙笑得难看,嗓门轻而言语清晰:“这剑就是祸害,不要也罢。我最初在四川就不该要它。那样就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了。不错,我是败了一次,但我辗转回到洛阳来,是为了东山再起,并没有打算把你给拖下泥潭。那一夜,你倒是好心替我去取剑,可我答应了没有?你好好回来了,要是不然,这把剑就能再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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