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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第1页)

阎守懃答应一声忙要出去,却见李宪匆匆进殿道:&ldo;王相公在殿外请见。&rdo;

赵顼忙道:&ldo;快请。&rdo;

半个月未见,赵顼觉得王安石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一下子垮下来,他叹息一声问:&ldo;元泽的丧事办妥了吗?&rdo;

王安石忙道:&ldo;谢陛下挂念,犬子丧事已毕,灵柩已运回江宁。臣久疾病忧伤,不接人事,故众人所传议论多有不知。昨日方闻邓绾曾为臣子婿营官,又为臣求赐第宅。邓绾为朝廷御史,职分当纠察官员,使知分守。今乃与宰臣乞恩,伤辱国体,臣请将邓绾黜落。&rdo;

赵顼凝视王安石良久,突然提高了声音道:&ldo;邓绾为人,朕心中有数。朕无间于卿,天实鉴之。相公今日请求单独入对,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rdo;

王安石恍若不闻,继续道:&ldo;臣生乏寸长,屡叨殊奖,更兼心力衰疲,积疴自困,望陛下闳度并容,大明俯烛,准许臣辞去宰相一职,臣来生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rdo;

赵顼豁然起身道:&ldo;什么来生,朕不要听这些虚话。九年前卿初次入对,说朕当以尧舜为法。又说天助不可常,人事不可怠,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如今你我心愿尚未达成,因为丧明之痛,就要消沉至此吗?&rdo;

王安石亦提高了声音道:&ldo;陛下,君臣之时,固千载难值;天地之造,岂一身可酬?臣深感陛下知遇之恩,九年来穷尽心力推行新法,意在富国富民,自问毫无私心。然朝野上下一直人言汹汹,故人纷纷与臣立敌,如今犬子亦盛年辞世。臣即便坚守初心,也不禁要怀疑是否天意如此。陛下怪臣丧子消沉,可臣与天斗、与人争了这么多年,心血已经耗干,实在没有精力供陛下驱使了。&rdo;

赵顼沉默良久,突然问:&ldo;卿说这些,是后悔了吗?&rdo;

王安石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眸子又重现神采:&ldo;苟能利社稷生民,臣虽九死而未悔。陛下即位之初,朝廷财力困穷,军备疲敝,法令不伸,九年来,臣与陛下夙兴夜寐,创制新法,行于天下。如今国库充裕、政令畅行、军备严整,熙河业已收复,新法之效已显于天下,臣自问不负平生所学。&rdo;

赵顼亦为之动容,他走下御座来到王安石身边,缓缓劝道:&ldo;卿说的不错,新法成效初显。然祖宗败兵之耻未雪,天下积贫积弱之势未除,卿难道忍心半途而去吗?&rdo;

王安石上前一步,直视赵顼道:&ldo;陛下应该比谁都明白,曾布、吕惠卿、章惇被黜落后,臣身边已无可用之人。犬子逝去,更是失掉了最后一个帮手。臣若继续留在朝中,只能被宵小之徒利用,被旧党攻击,成为陛下推行新政的绊脚石。臣如今已是无用之人,若继续贪恋权位,只会令人不齿。陛下既与臣相知,还望成全臣之志向。&rdo;王安石说道这里,郑重伏身叩首,起身已是老泪纵横,

赵顼忙扶起他,无限伤感道:&ldo;所以你我君臣之间,从此真的要浩然长往吗?&rdo;

王安石叹息一声道:&ldo;陛下天资旷绝,圣德日跻,如今即便无臣辅佐,亦能令新法大行于天下。日后臣遥隔江海,无复仰望清光,惟愿陛下恭俭爱民,始终如一,创成一代伟业,开继万世太平。&rdo;

王安石走后,赵顼一人在福宁殿呆坐了很久,日影一点一点西斜,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内人进来掌灯,却见赵顼随手将茶盏掷到地上,厉声道:&ldo;谁让你进来的,出去!&rdo;

赵顼一向御下宽厚,很少有疾声厉色之时,那名内人十分恐慌,叩首连连,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正在烦躁时,云娘悄悄入殿,默默将地上的碎瓷收拾干净,轻轻对那名内人道:&ldo;你暂且下去吧。&rdo;

等到殿内只剩下云娘与赵顼二人,赵顼指指御座闷声道:&ldo;如今我才明白,一旦坐上这个位子,是要至死方休的。王相公尚有退路,唯有我,是退无可退。&rdo;

云娘重新倒了一盏茶递给他,缓缓劝道:&ldo;我少时读过王相公的《游褒禅山记》,里面有句话印象很深: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rdo;

她见赵顼转过头来认真听她的话,上前拉住他的手道:&ldo;王相公操劳多年,如今身心俱疲,他确实已经尽力了。官家尚富于春秋,大宋中兴的重担已然落在官家身上,现在远非自怨自艾之时,唯有尽力去做,今后才能不后悔。&rdo;

赵顼笑了:&ldo;记得治平二年,我因一时冲动被爹爹罚跪,你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很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究还在我身边。&rdo;

赵顼亦缓缓握住她的手,殿内终于燃起了点点灯火,虽然光线微弱,在这无边的暗夜里,总是让人感到温暖与慰藉。云娘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也许她此生别无他求,惟愿这样与他携手走下去。

王安石是在熙宁九年的秋天离开汴京的,云娘受赵顼所托送他一程。

王安石身穿一身半旧的灰色夹袍,头束幅巾,骑一头老驴缓缓而行,打扮行头与平常百姓无异,云娘忍不住问:&ldo;相公怎么不骑御赐的马呢?&rdo;

王安石笑笑道:&ldo;以前骑马,是顾忌朝廷仪制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已卸下宰相之职,还是骑驴更稳当自在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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